《葬星澜》： 魂归

第一章 魂归

火云皇朝，平遥城外相距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里，往日的平静被嘈杂的闹声打破。随着官兵在公示栏上粘贴上一张告示后，一旁闲聊打趣的村民顿时三三两两的走上前来察看，不一会儿便围聚了不少的人。

榜上赫然是一张征兵通告，众人凑上来一看，顿时哗然。只见内容大致是说凡是家中年满十五周岁的男子皆可报名入伍，每户可领一百两碎银，免两年税收。

“今年的征兵又开始了，不过相比于往年好像提前了不少。”

“可不是嘛，哎，还不是那金玉皇朝，以前国力相差无几，对持了十几年都相安无事，可听说金玉皇朝不知怎么地竟是暗中和北方那些蛮子有了勾结，咱们的边境大军猝不及防下可是连丢了好几座城池呢。”一旁也有关注国事的老爷子捻着白须，缓缓道来。

又一中年汉子忍不住接过话来，道：“还好，咱们火云皇朝的军神闵麟大将军可是一直镇守在前线，没让那帮杂碎得逞。”

这话说的众人也是认可，频频点头，不管男女老少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眼神中都浮上了敬畏之色，显然是对这中年汉子口中的闵麟大人赞叹不已。

中年汉子走上前几步转过身来，拳头一握高举过头，对着众人大声喊道：“现在战事吃紧，正是用人之际，俺没别的本事，倒是一膀子的力气没处使，正打算去追随闵麟大人，出一份力气，可有人与俺同去？”

在炎云地域上，皆是以武为尊，火云皇朝开国皇帝当年更是横扫八方，以武立国，威震天下，虽过去已有数百年，但民风是人人好武，血性男儿从不曾少有，当下就有不少汉子纷纷响应。

“我去，算我一个。”

“还有俺！”

“同去同去，怕个球！”

......

女人和老人们也是一脸地同仇敌忾，只准备马上回家和家中的男人和孩子们好好说道说道。

人群散后，一旁依靠着大树端坐着盯着手中木块良久的颓废男人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粗糙大手中握着的一把小刻刀对着木块随意几画，刀尖沉稳而锋利，刻入的好像不是木头而是豆腐，毫无阻力，只是几笔就已是大概勾勒出了一匹骏马的雏形，再是几笔，一位高大威猛的将军跨坐于马上，唯有将军的面容一片空白。手中动作一停，颓废男人起身，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刻画下去，高约九尺的身躯迎着夕阳逐渐走远，拉扯出长长的身影。

知良是十年前来到这个村子里的，还带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刚来时总是板着一张脸，沉默寡言，又生得颇为魁梧。最是奇怪的，初来时，他的身上总会给村民们一种感到莫名心悸的压力。只有昔日参军退伍回来的老村长在一次酒后谈起这事儿，只叹道：“这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啊”。

不过随着时间久了，村里的人也比较纯朴好客，再加上还有个孩子，他一个大男人免不了要请教下左邻右里，一来一往，大家也是相处的不错，也有村民时常来家中走动，帮着照看一下。

回到家中，推开院门，院中坐着玩耍的少年闻声抬头，粗布麻衣却难掩他的眉清目秀，见到是知良回来，咧着嘴傻笑了几声又低下头去玩弄着手中的蛐蛐。

知良见此微微一叹，眼中满是柔情，也参杂着痛心与无奈。关上木门，知良几步走到少年面前，俯下身将手中的木雕递到少年眼前，少年欣然接过，有了新玩具，那只蛐蛐才得以释放，一溜烟也不知道蹦到哪儿去了。

在少年身边坐下，知良伸出满是茧子得大手抚摸着少年的柔顺秀发，征兵的事情在他的心头萦绕不去，又是一叹，道：“秋儿，如今皇朝格局动荡，正是吾辈男儿报效国家的时候，为父更是义不容辞，当奋战一线。但最让我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为父，该如何选择？”

知良的话语，知秋犹如未闻，仍是不断的摆弄中手中的将军木雕，嘿嘿地不停傻笑。知秋便是他当年怀中抱着的婴儿，十年已过，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已经开始习武，知秋的心智却不知是何原因，却仍犹如两岁孩童，见了不少良医，求来不少妙药，仍是毫无好转。

嘲讽似地笑了笑，明知秋儿不会回答他，却仍是难掩心中的苦闷，想要一吐为快，罢了。知良目光黯淡，站起身来，刚迈开步子，身后却没了声响，不由得转身查看。

只见知秋呆愣愣地看着稚嫩小手中的木雕，一反常态，小脸隐隐发白，哪儿还有半分痴傻的模样。

“秋儿！”知良担忧着疑惑唤道，就要走上前去。可没走两步，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冲击而来，一下子把他推出了十米远，宛如背负一座高山般巨大的压力降临其身，猝不及防下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地面倒去。还好知良也是颇有毅力之辈，赶忙双手一撑，保持住了半跪的姿态，然而再也动弹不得。奋力昂起头颅朝压力源头望去，心中早已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将军木雕掉落在地，只见知秋小小的身躯里隐隐有无穷的力量迸发而出，若隐若现的红色火焰泛起，犹如浪潮般不断的向四周扩散，不一会儿以知秋为中心，周身五米内全部被红炎吞噬。知良一脸的惊骇，以他尊王境的实力当然判断的出，这红炎并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血，准确来说是血气，不知道汇聚了多少生灵的血气精华才有这般深沉厚重，化为红炎透体而出，远不是一个十岁少年所能办到。甚至鼻子还能闻到那充斥在空气中浓郁得让人窒息的血腥味道。

诡异的变化还在发生，知秋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浑身的血管肿胀得粗大，更是肉眼可见那血液犹如滚烫得岩浆急速在周身血管流动着，而这也仿佛是红炎的燃料来源，燃烧得愈加剧烈。

天地似乎察觉到了此地的不寻常，本是晴空，现在天色变得昏暗，沉闷的雷声滚滚，头顶的云层翻涌，无穷的天地伟力降临封锁住了这一片区域，双重压力下知良再也坚持不住，细小的血珠因为压迫透体而出，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伟力矛头直指知秋，然而知秋身上的红炎竟是丝毫没有消停，反而燃烧的更加剧烈，范围也扩大到了十米，仿佛要把天穹都烧出个大窟窿才肯罢休。都说天地有灵，似是被这红炎挑衅得恼了，无数雷光划过天际却并没有消散，反而两两相融，化为五根粗大的雷电锁链垂下，缠绕上了知秋瘦小的身躯。

红炎像是受到了刺激，燃烧得剧烈，但锁链反而缠得更紧。粗大的锁链其上刻画着晦涩难懂的大道符文，正四溢着与之霸道天威相比，显得无比柔和的光芒。如果说刚才的知秋是从地狱中杀出的恶魔，这一刻却又像普世的神明，浑身充斥着煌煌天威。

锁链一出，红炎似有不甘，不断挣扎欲冲破天雷封锁。然天地发威，万物诚服。随着最后一道水桶般大小的雷柱在知良目眦尽裂之下轰然劈打在知秋胸前，红炎扩张到十五米之后再不得寸进，反之阵地一步步沦陷，最后尽数缩回了知秋体内，周围的一切异象也缓缓消失。看见红炎消失殆尽，滚滚的雷云才逐渐隐去，天空渐渐恢复晴朗，云淡风轻，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知良心脏似乎都忘记要跳动了，呆愣愣了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急忙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爬起跑到知秋身边，查看他是否无恙。知秋身上的衣物早已在刚才发生的那场天地奇异的斗争中化为飞灰，身上倒是并无半点伤口，只是心脏处的皮肤上，烙印下了一道形似闪电犹如纹身的符纹。知良虽是有些骇然，但人没事就好，稍微安心地松了口气，但仍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悸不已。

这时，知秋也缓缓的睁开了明亮的眸子，打量了下眼前的景象，最后望向知良，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唤道：“父...父亲......”知良一愣，往日犹如钢铁硬汉的他，怀抱着知秋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眼眸中渐渐有了水雾。

不知不觉已过十载，虽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早已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孩子，现在似是老天有眼，助孩子开了灵智，不再是浑浑噩噩的样子，自然是激动的无以复加，一把将知秋抱紧，嘴里直念叨着：“好...好啊...秋儿......”

夜深。

院子因为之前的变故都已经被毁掉了一大半，所幸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花点时间修修补补也没什么大碍。一桌菜肴已经摆上了饭桌，虽算不上精致，但今天知良高兴，还特地去村里张屠夫那买了刚宰杀的野猪肉，顺带捎上了两坛醇香米酒，相较于往日那清淡的饭菜，今日这可算得上奢侈。

知秋拘束地端坐在饭桌前，没了以往呆傻的模样，却显然是有些不习惯，稍显木讷。知良和他说话，也只是简单的回了些啊、嗯之类简单的词汇。知良也不在意，这一高兴，平常酒量颇好的知良，今日两坛下肚却已经醉醺醺的趴倒在桌上，脸上满是宽慰。

知秋看着醉倒的知良，嘴角也不由得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幅度，虽有些僵硬。站起身，缓缓走到了门口，瘦小的身躯依靠着门框，抬头望着璀璨夜空，不知不觉看着入了神。

第二章 启程

村尾知良家的孩子“怪病”好了的消息隔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庄里也算是件新奇的事。知秋生得秀气，街里街坊心中都是颇为喜爱的，这几日纷纷过来探望，往日沉闷的知良一整天都是满面笑容的接待村民，变化颇大。

待最后一人离去后，知良才得以停歇，喝上一口茶水，大咧咧的坐下，对着一旁发呆的知秋望了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说道：“秋儿，为父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知秋闻言，停下了手中收拾台面的动作，转过身，明亮的双眸望着他，也不说话。

知良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其实，你并不是为父的亲生孩子。”可能是怕知秋接受不了，慌忙摆手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为父虽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却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子。”

见知秋仍是专注的望着他，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这才放下心来，灌了一大口茶水，眼中浮现一丝追忆，道：“为父十年前曾是本国的一名将军，就在那时，接到了一封来自宫内的密令，命我急速率兵深入敌营偷袭一处离本国边境甚为遥远的粮仓。按理从战略的角度来看，这处粮仓地理偏远，并无太大的战略意义，然上头竟然下了死命令，为将者唯有誓死遵从。”

“战况紧急，我亲率轻骑，疾驰了一天一夜赶至目的点，但是……”知良眼中似有怒火燃动，血丝蔓延，手中不自觉地紧握，条条青筋毕露，而手中的茶碗“嘭”的一声，竟是直接化为了粉末。这时，一双稚嫩的小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知良浑身骇人的气势为之一滞。

“所谓的粮仓，竟是一处山谷，这时为父已然想通，从我接到密令起，就已经中计，中了自己人的计，而从我和弟兄们踏入山谷那一刻，就已经再无退路。”说到后来，知良的声音慢慢哽咽，沙哑，八尺壮汉眼中却满含水雾。

“后来，外面已被埋伏已久的敌军层层包围，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先躲入一个山洞里，也是在这时，为父在山洞深处发现了你。那时天冷地冻的，也不知是谁将你扔置在那里，天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再后来，众人决定护我突围，一百三十名铁血铮铮的汉子，只余我一人生还。但我深知回去的路上必然也设有伏兵，所以就藏在这小村庄里，抚养你长大，这一躲就是十年。”

知良看向知秋，伸出大手摸了摸他的柔发，沉声道：“为父这条命是弟兄们给的，我每晚都能梦到他们临死前那愤怒、不甘的眼神，死去的屈辱。为父昨晚想了一整夜，现在，国家正值危难之际，你也已经长大，所以……”

“父亲，去吧……”知秋灵智已开，颇为聪慧，这几日接触的人多了，理解和表达的能力也大有长进，父亲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知良听后哈哈大笑，从脖子取下一直随身佩戴的一枚狼牙交到知秋手上，又拿来一封信，说道：“你为我儿，又身为男儿，自是当铁马金戈，随我奋战沙场。明日一早我便走了，但现在还不能带上你，此次为父回去的处境必是十分凶险，所以我要你去玉弓城找我一位叫方曲全的旧日老友，把这封信和这枚狼牙项链交给他，他会懂我的意思。不过许久没有联系，我只知他在城中，具体情况还得你去打探一下。”

知秋接过书信乖巧地点了点头。嘱咐完了，趁着闲暇，父子俩坐着又谈起了往事，自然是知良一直在说，知秋一旁听着，偶尔给点回应。不过知良也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不一会儿屋内就没了声响，两人只是轻轻抿着茶水，望着摇曳不定的灯苗，都不舍得出声打破了这最后难得的相聚。

翌日。

知秋缓缓睁眼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下了床，透过窗望去，往日那清晨就准时在院内晨练的身影今日不见了踪影。心下稍有些彷徨，知秋走到厅内，一个包裹安静的摆放在木桌上，一旁还压着一张纸条。其上留的话：秋儿，包裹有留给你的东西，你能用上，待事情结束，为父便去寻你。

知秋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叠收入怀里，打开一旁的包裹，里面的东西安静摆放着，等待着它们的新主人。第一件是一把短剑，剑柄打造成了狰狞的兽首，兽目眼含凶光，血口咬着剑身，剑锋隐隐有寒光流转，一看就知道品阶不凡；第二件则是一本线装书籍，伏阳功；第三件是一张手绘的地图，地图上已经用红线标记出了前往玉弓城的线路，余下的是一个钱袋，留给知秋路上用的盘缠。

打扫了一下家中，稍微收拾了下行李，要带的其实也不多，就是知良留下的东西和一些简单的换洗的衣物，带上些干粮。知秋背上包袱走出了院门，回头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缓缓关上了院门，转身逐渐走远。

知良从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而在他耳濡目染下的知秋当然也不是，心中虽有不舍，但为了能更早的见到父亲，此时此刻心里拥有的则是无比坚定的信念，变强！知良之所以不带他一起去，虽不说，但自己也懂，只是因为实力太弱了，无法帮上忙，贸然一起前往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到时还得分心照顾。这种滋味知秋不想再品尝到第二次，而解决的方法，就是变强，成长到能拥有帮助知良的层次。

知秋这么想着，步伐越加坚定。走了一段路，正好迎面遇上了村长。村长姓郑，村里人都叫他郑老头，年轻时入过伍当过兵，当时村里同去的共有三十多号人，从战场活下来的就只有他一个。后来，当时战局基本已经稳定，并无战事，郑老头也索性选择了退伍，同去的弟兄是不能一起回去了，但他们家中还有亲属，郑老头也经常帮着照料。

兴许是年轻时候当过兵，勤加锻炼，虽已年过六旬，但身体倒是颇为健朗，几个箭步已经到了知秋面前。

“小子，我还想着去看看你呢。”郑老头是个很和善的人，尤其是对村里的孩子，整日都是乐呵呵的笑着。

“你父亲已经和我说过了，他不在的时候多照顾下你，没想到良子天没亮就启程了，你这一大早也要走了。”

郑老头瞧见知秋身后背着的包袱，心领神会，一叹，接着说道：“良子是让你去玉弓城吧，正好你村头的李大叔要外出送些货物，正好让他送。”

郑老头平日里对他们父子俩也没少帮忙，从这里去到玉弓城，至少得走十数日，眼下有人顺路载一程自是再好不过。

知秋点了点头，又向着郑老头郑重的鞠了个躬，道了声谢，感谢了这些年来对自己的照顾。

郑老头早年参军落下了病根，膝下无儿无女，所以对于村里的小孩儿自是疼爱，眼眶发热，心下有些不舍，但也没再说什么，拍了拍知秋瘦小的肩膀，哽咽了声，道：“走吧，你李大叔就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