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世迷界》——虚隐

第1章 阳震·卧龙

幽暗的楼道尽头是一扇敞开的暗金色的大门，门里面金碧辉煌，比外面的天空耀眼。幽暗通向死亡，死亡又是什么？一个被打破的规则？

一套亮眼的欧式复古沙发如黄牛护犊般横卧在宽敞的会客厅里，两个警察坐在上面显得有些矮小。

易经走过去，发现背靠门的单人沙发里还缩着一个男人，休闲衣裤，神色萎靡。

两个警察丝毫没有搭茬的意思，易经认得其中一个是玉泉派出所分管刑侦的副所长，姓李，另一个是派出所刑侦民警。

李所长瞄了易经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狠狠吸了一口烟，吐了几个烟圈，中断了刚才的聊天。

易经打破冷场，道：“李所长，我们过来勘查现场。”

李所长往里屋指了指，从柔软的沙发靠背直起腰，躬着身往茶几的烟灰缸里弹了几下。

易经返身走回暗金色大门，门口站了一个协警，易经向他了解案情，后者一副懵懂的样子，说尸体在主卧室。

汤圆提着勘查箱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带来一团热气：“我找了套勘查服，在外面补了几张现场照片。今天真是热！”

易经戴上手套、头套、口罩、鞋套，穿上汤圆拿过来的勘查服，整理下设备。这空档，汤圆进了主卧拍照完毕，喊他进去。

主卧面积很大，比易经家的客厅都宽敞。床头柜上有一个透明玻璃杯，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写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汤圆拍照固定，易经捏住水杯下部，放在眼前端详：1/4杯透明液体，杯身有模糊的指纹，杯口未见明显唇纹。易经用手扇了扇杯口，无异味。

现场勘查是一门艺术，犯罪与侦查，隐藏与发现。艺术的价值取决于需求，很少有人渴望这种需求，对大多数人而言，现场勘查不值钱，没有价值，所以它不是艺术。

中央空调一直工作着，房间里淡淡熏香浮动。

遗言写在方方正正的便签上，笔迹不重，上下两行，不显局促。易经翻看背面，有字迹凸显，是在柔软衬体上写下的。

床头柜的台灯亮度调到最大，即使厚重的窗帘遮掩了阳光，房间也不晦暗。旁边的床单有褶皱，大概是人形轮廓。大床对面是组合衣橱，两扇拉门敞开，一条棕黄色皮带挂在悬梁上封口。一具尸体的颈部从封口的皮带里穿过，斜吊在那。

易经勘查了整个房间，在内外门把、台灯旋钮、玻璃杯、空调控制器、皮带等能反映身份信息的物体上提取生物检材，以期寻找时空序列，还原现场。

皮带是针扣式，上有7孔，卡在第三孔，因为尸体的重量，卡控变大。除此之外，第4孔有使用痕迹。

皮带是重要物证，易经让汤圆帮忙扶住尸体，剪断皮带上部。即使有心理预期，尸体沉坠的重量让两人有些狼狈。

中年男性，体态偏胖，穿着无异常。尸僵存在，尸斑位于低下部位，指压褪色，颜色无异常。颜面红肿，以右侧为甚。表情无异常。睑结膜有针芒出血点，角膜透明度减低。口鼻腔未见异常，舌微吐，有涎液从右嘴角流出。胡长2ml。颈部缢沟与皮带同宽，向侧后提悬，八字不交。双手、头颈等体表未见明显损伤。

易经在尸体口唇处扇动几下，没有闻到异味，提取了尸体指甲擦拭，又对皮带扣做了二次提取，反复查看了尸体腹股沟、肘窝等处静脉，未见“天窗”。

用卷尺量了尸体腰围及皮带头到3孔、4孔的距离，二者大致吻合。

中心现场勘查完毕，易经出到客厅，遇见刑侦大队大队长黄长鸣进来，后面跟着分管刑侦的副大队长张亮风和重案一队的几个人。

李副所长掐了烟头，起身来迎，与黄长鸣和张亮风握手，道：“死者周文华，保姆上午9点过来整理，9点多发现周文华死在卧室。”

李副所长引黄长鸣和张亮风在沙发上坐下，递烟给黄长鸣，后者说嗓子不舒服，李副所长收好烟，看着缩在沙发里的男人道：“这是周小天，周文华的侄儿子。保姆发现周文华尸体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周小天，是周小天报的警。”

易经过去向黄长鸣简单汇报了初步勘查情况，没有做定性结论。张亮风听完问周小天：“你最后一次见周文华是什么时候？”

周小天搓搓脸，想了一下说：“上周六下午一起喝的下午茶，星期天上午通了电话。”

“你叔叔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有什么负面情绪吗？”

“生意不好做，几处生意都在亏。”

说话间，技术队队长谢晋安带了第二勘查组过来，黄长鸣带着谢晋安到一旁交待工作，由谢晋安负责现场勘查工作，其余人等从房间撤出。空调一直卖力工作，但外面天气闷热，出入人多，烟气混着香薰，屋里味道变了。

谢晋安第二次对中心现场勘查，技术队内部讨论认为倾向自杀，但不能对外定性结论，需要对外围现场仔细勘查，合并派出所调查走访情况综合论断。

汤圆和李程辉负责拍照，这么大房间两台相机到处跑。主卧旁是书房，三排书架，周文华对文史类很感兴趣，精装版史记、二十四史、资治通鉴摆列一个书架，科教国学放满第二个书架，相较下，第三个书架品类混杂，管理、经营、天文都有。

仅从择书而言，易经觉得他与周文华有很多交集，他抽出一本《中国航天史》，铜版纸，随手翻开：“2020年以前，月球样品自动取样返回探测……”旁边用深蓝钢笔批注：“主要任务是突破采样返回探测器小型采样返回舱，月表钻岩机、月表采样器、机器人操作臂等技术。”

易经把这本还原，又抽出一本，《核动力飞船》：“利用核爆炸作为飞船的核动力是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方式，不再是利用受控的核反应，而是利用核爆炸来推动飞船，这已经不是一种发动机了，它被称为核脉冲火箭。”旁边钢笔批注：“动力推动技术决定了人类探索宇宙的范围，随着文明的进展，它或许被应用，也许被淘汰，这取决于对客观世界的认识程度，为什么星体可以300km+/s的速度行进，它的动力来源何处，值得深思。”

易经重点比对了两处批注中同时出现的“技术”两个字，笔迹一样。他叫汤圆过来，取出写有遗言的便签，隔着透明物证袋与书上的批注比对，笔迹相仿。

汤圆对批注拍照取证，把书放回书架，听易经叫他，后者不知怎么折腾，在书桌下面找到一个暗格。

易经接过汤圆递过来的手电筒，半蹲在书桌下面，闷声道：“里面有个黝黑的物件，不知道是什么，你先拍照。”

汤圆体胖，好不容易爬进去，倒腾半天，瓮声瓮气说：“相机没电了，我出去换块电池。”

谢晋安把技术勘查情况向刑侦大队大队长黄长鸣做汇报时，玉泉派出所所长吴青松带着一众民警进来，打了招呼，案情互通后，现场勘查基本结束。

派出所的两个民警留下负责封锁现场、调查走访等工作，易经等技术人员收队，黄长鸣、张亮风、谢晋安等去派出所研判案情。

“文华科技产业股份有限公司是省重点高新技术企业，2007年成立，2010年上市，主要从事激光器、激光加工、敏感电子元器件等技术与产品的研究、开发、生产与销售。”

李兴华身材矮胖，做副所长快十年了，调动几次也没升。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继续说：“这个公司本来名不见经传，前几年借着东风忽然扶摇直上，市值大涨，周文华身价也水涨船高，是区里重点保护企业。”

黄长鸣示意谢晋安说下现场勘查的情况，谢晋安说：“门窗完好，现场内部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中心现场发现了遗书，需要比对字迹。通过尸表检验，初步结论是：符合生前缢死，死亡时间不超过12小时。”

吴青松吸溜一口浓茶，说：“是自杀吧！”

谢晋安愣了一下，没松口，转向黄长鸣说：“希望视频侦查这一块调取视频资料，把案件证据补充进来。”

黄长鸣把调取视频录像的任务交给周亮风，后者出门打电话去了。黄长鸣对吴青松说：“吴所长，分局才开了党委会，明确要求非正常死亡要当命案搞，这个案情基本明朗，所里同志辛苦下，还是走访一下，摸下周文华的社会关系。”

吴青松拿出烟盒，让李兴华给在坐的分了，黄长鸣拿了烟，在手上把玩，没抽。吴青松点了烟，说：“正在给周文华的保姆和周小天做笔录，目前掌握的情况是：周文华一直单身，应酬多，早出晚归，请了保姆打理家务。保姆有钥匙，早上来了收拾，收拾好了就走。”

黄长鸣想了一下，对谢晋安说：“提的物证抓紧送检，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用证据说话。”

第2章 坎·困龙

巨大的黑日从地平线缓慢升起，墨染的日冕疯狂地吞噬着从地面涌出的七彩氤氲。

逐日城内，两队骑兵借着夜色从街道两个方向掩过来，把一间小草房团团围住，尾随的士兵戒备森严，冲进草屋中搜找良久，一无所获。

骑兵队长单膝触地，低声报告：“偏将大人，没有。”

偏将冷声道：“赌上逐日国之名，必须抓到此人，无论死活！”他挥挥手，随行士兵列阵严整向四面散开，往远处疾行而去。

树影婆娑，一个人从不远处的冲天大树上跃下，在盘旋蒸腾的气流中望向远处，无语。他把怀中搂抱的一个沉重的帆布袋，往身后一挎，潜入夜色中。

逐日国国主被刺身亡，逐日城实行了宵禁，“萧月”被列为头号重犯，通缉榜单触目皆是。随着逐日城布防增强，萧月愈感力不从心，凭借黑日凌空隐匿于此，待到月升之时，就是瓮中之鳖。能否出城，就在今日。

他从街道南面沿檐角向北而行，每一步都极为小心，正自踌躇该如何潜出城门，背后印风忽至。萧月大惊，猫低身子，右脚一蹬，身形向前探出，一个转身，打出一拳，击在一团黑影之中，触之空空。萧月背脊渗出冷汗，急向后退。黑影如鬼魅跗骨，亦步亦趋，就听两声阴虐的笑声，凉风扫过，他后背一松。萧月感觉不妙，斜出一掌向后打去，无果。再摸帆布袋时，已然易主。

面前忽然站了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从笑声听是男人，但修长的身材更像是女子。那人头戴黑色蓑帽，黑纱遮脸。借着月光，萧月看他面容颇瘦，一张怪嘴略微张咧，怪笑如哭，左手提着那个帆布袋子。

怪人身法着实诡异，随手一抓，便将沉重的帆布袋子轻巧夺去，若想取性命也易如反掌。萧月大骇，退了两步，暗自提防。

怪人木桩般立在哪，旁若无人地扯开帆布袋子，只见金光四射，氤氲流转，竟是一柄坎金质地的权杖。

地面逸出的氤氲被坎金权杖吸引，绕着杖身徒自盘旋。怪人双目放光，如获至宝，呢喃道：“果然是它！”他忽然对萧月产生了兴趣：“刘幻云那个老东西肯舍得把这个给你？真是稀奇啊！”

萧月眼里流光一闪，退了一步，不屑道：“破铜烂铁，有什么稀奇？”

黑袍人摩挲着杖身上的纹理，怪笑道：“你既然不知道它的稀奇，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刘国主不是我杀的！”一晚的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令这个涉世尚浅的新月国二少主饱受屈辱，他知道自己被陷害了，却不知被何人、何时、如何陷害。他隐约察觉这是祸端的开始，恐惧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故土，回到新月国。

怪人怪笑起来，肆无忌惮，沙哑着嗓子问：“既然不是你杀的，那你跑什么？如果我是你，会不惜一切代价逃出这座城，爬回新月国，越快越……”

没等他说完，萧月强攻上来，左手使出“混字诀”，右手打出“元字诀”，一上一下分别攻向怪人的头和胸。混元手乃萧家所创，一手主攻，另一为守，混为奇，明守暗攻，元为正，明攻暗守。所谓“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这一攻一守，一明一暗、一正一奇，暗合天道，混元如一。萧家凭此绝学建国立业，后世沿袭将其发扬光大，治国理政中也暗含奇正相合之道，立于西绝之地而不衰，与东土逐日并驾齐驱。

萧月自知不是黑袍人对手，上来就是不要命的打法，暗攻明攻打到一处。黑袍人前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已侧闪在一旁，萧月电光火石间的突袭只触到丝滑冰润如水流般的袍子。

二人印力高低立现，萧月的内心掀起波澜，惊恐转为恐惧：是什么引来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猎食者？是这柄象征逐日国皇权的天昊宝杖，还是其它？他忽然感觉陷于了迷宫般的陷阱中，被人玩弄股掌间而不能自拔。

顿悟的直觉让他本能的想逃，一击未果，便如羚羊般弓身跳开，转身就跑。

怪人完全没想到萧月敢主动抢攻，本暗自运印防着萧月奔逃，见萧月下盘忽动，以为他要逃跑，下意识地发出印力向前去追，却见萧月双手掐诀来攻，急忙泄印避让。可明攻易躲，暗印难防，怪人还是被掌印所伤，吃了暗亏。正要反击，萧月却跑了。两招没到，尽失先机，若是同级别对抗，已现败迹，念及此，大怒。

怪人身形一闪，凭空消失，眨眼间挡在萧月身前，萧月不及减速，冲撞上去，只感胸前三处大穴一紧，下盘酸软，跌撞在地。

黑袍人阴恻恻道：“小兔崽子，敢对爷爷使诈，看我不扒你的皮！”

若在平常，这时的昊息殿应是灯火辉煌。可受到宵禁的影响，在腾起的黑日威压下它藏匿在黑暗中，默默矗立。昊息殿的后殿是逐日国国主刘幻云的就寝之地，此时他安静地躺在昊床上，面容安详，即使用几层纱绸衬垫，他的胸口依然被渗出的血染红。

刘幻云被人行刺陷入昏迷，御医全力抢救，回天乏术。烛火闪烁，殿门两侍卫单膝跪地，神色悲恫。八个侍女分跪两侧匍匐在地，寝床前面有三排跪坐，哭抢不一。刘幻云长女刘无双柳眉微颦，怀里搂着五岁大的妹妹刘灵，右手搭着刘灵的胞弟刘瑜的背脊，泪水在眼眶打转，簌簌滴落。

刘瑜双眼殷红，稚嫩的拳头用力撑在地上，背脊抖动，直愣愣地望着床榻上的国父大人。怎能想象三天前为他讲解兵书的父亲，五天前带他围猎的国父，月余前征战凯旋的国主，意气风发的逐日国之主，豪气冲天的国父，慈祥温情的父亲，怎么就躺在这了，这么安静，一言不发……

萧月猜测怪人与逐日国不是一路，不然早把他缉拿回去邀功请赏了。他暗叹自己怎么变成了权利角逐下的羔羊，与其被这来路不明的老怪生擒，不如归了逐日国，以新月国二少主的身份，先保性命要紧。萧月提高嗓门，破口大骂：“老乌龟，小爷没杀人！没杀——”

怪人抬手向萧月脸面上一抚，顺势在他胸前一按，阴冷的印力如蛛网般弥散开来，令萧月呼吸闷滞，发不出声来：“再敢乱叫，扒了你的细皮，炸了你的嫩肉。”

这道印力当真诡异，仿若无数个细钩钩住神经，稍有动弹就把神经勒紧。别说喊出声来，萧月在这深邃的痛苦中，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萧月紧咬牙关：“我这等凡俗何曾与你为敌，阁下既然喜爱此杖，拿走就是，何必以强凌弱，以大欺小，苦苦相逼。”

怪人颜如鬼魅，黑瞳里隐现寒光道：“弱肉强食本是天机，你这等弱小怎配这种异宝，你若是落在三流角色手里，早被杀鸡取卵。遇到本尊算你福气，本尊不但知道天昊权杖的来历，还知道得此杖者必会「玄黄神功」！我说的可对？”

萧月大惊，旋即道：“什么「悬乎神功」？我又不是相士，阁下定找错……”怪人猛地扼住萧月的脖子，前者的手指细长，却如钳子般有力。萧月感觉被冰丝绕住了脖颈，体内积赞的印力泄气似的从颈项逸散出去。

怪人像抓鸡仔一样提起萧月，露出一丝怪笑，贪婪地盯着萧月，喃喃道：“你若会，尚能活，若不会，嘿嘿——。”言罢，如鬼魅般幽幽转身，把帆布袋斜挎在背上，荡起一阵印风，向北疾步如飞。

怪人所行之处皆是阴暗之地，再加上他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印力，令萧月呼吸受阻，大感不适。每次遇到巡逻的卫兵，那怪人张开黑色长袍，发出一片怪力，将萧月笼罩其中，止如枯木，静若砂石，士兵均难察觉。

少顷，俩人来到逐日城北门前，怪人往黑袍里一探，摸出一个黑绸绣蛇的袋子托在掌心上，五指掐诀泛出浅淡的幽光。顿时，风渐起丝缕荡荡，袋口散出泛着暗蓝色的粉末，随风飘向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