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以臾凉》免费试读_酒拾肆

第一章佛说

渺渺苍荒，风沙肆掠，灰惨惨的高空匍匐着吹不开眼的狼烟。长空而下，栈道尸骨相叠，血流漂杵，断臂残肢错综交杂，殷红的长枪剑钺仍紧握在亡人手中。而那迎风猎猎招展的大宣纛旗，却被战火吞噬、湮灭。唯有黄沙飞雪，唱诵这铁血离歌。

倒地的那刻，秦苑是有不甘的。她迷离的望向昏惨的天，脑海里回旋着将士们绝望的询问：“将军，陛下是不是放弃缙云军了？”

须臾十余年，从接管秦家，沙场点兵的那一刻，她立誓要保护着他的川川家国，拼死护他一世安稳，于刀光剑影杀伐战戮中舔血而生。

可是如今，她要问问他，是何事耽搁他下调援兵，而致使缙云军覆灭？

“为什么……为什么……？”

秦苑是在一处破庙内醒来，所躺的破草席旁边静置着一副玄金莲花禅杖，一副竹经箧。

她四处看望，也知自己被过路行脚僧所救，然后坐着林林总总想了个仔细。她蒙人相救，大难不死，必是要回去问问他的，可如今重伤，这里又离邺都所去遥遥，为今之计，唯有把伤将养好，再做打算。

这时，外有僧侣缓步入院，见秦苑醒来，手持佛珠而笑：“阿弥陀佛，施主鸿福，造化因缘，于混沌中得生，实谓可喜可贺！”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师傅，八苦受尽…极乐何解？”

僧侣仍手持佛珠而笑：“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然…一切却皆为虚幻。”

秦苑口中喃喃“一切…皆为…虚幻？”

倏忽的，眼泪恓惶而下，砸落在破草席间，坠出一片情绪来。

“施主，万物众生皆有法，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浮世千重变，舍心难为，当得宿命。”

她之与他的这须臾数年，却闷声砸进了水中，恍听似有若无的回声。他弃之如敝履，她却一心想要回去向他表明缙云军的不二忠心，还有她对他的那份心意。

可是因为过分信任，过于笃定他对她的心，真相也早已迷蒙于水面，推开他，就能细想出缙云军覆灭的细枝末节。可她不愿，哪怕有一丝可怕的猜忌也不愿往他身上牵连。

秦苑再怎么铁汉铮铮，身子骨也是个女人，就算多年习武，可是这左肩连右肩扎的都是血洞，后背又被长刀豁了个汩汩冒血的大口子，两只腿也已痛到麻木。

眼前的和尚成了重影，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十三年前的训庭，十一岁的小人儿白白嫩嫩的，趴在宣统帝的灵柩上，哭的假惺惺的，没有眼泪，还非要甩袖子作出擦眼泪的动作。以至于，她在肃穆庄重的灵堂上，不羁的放声大笑。那年她十四岁，太晨宫中她允诺自己生生世世都不会离开裴训庭，永远都不会背叛他。可是，立誓的是自己，违约的确是他。

她眯着眼要看的更清，却觉得似有重斤石块压着眼睑，迷雾穿梭而来，她魇迷于沉沦的黑暗之中。

第二章清局

花香入梦。了了凡尘中，她似是听到生命复苏，万物更迭的声音，她于来时路颤颤巍巍的前行，甬道尽头，夜尽天明，永夜初晗。

醒来头顶是素色帐幔，窗侧缠漫着花藤，窗外泉水声淙淙，伶仃清越。

秦苑支起身见身上白布缠绕，伤口已然包扎好了，自己原先的那套铠甲也已换成了烟青色布衫，呆愣了半天，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到这来，仔细一想，约摸是那僧人送来这的。

“呦…姑娘醒过来啦？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快些躺下！”

从门外进来个妇人，约摸四十几岁模样，粗布衣裳，补丁也一个挨一个，头顶乱糟糟的攒了个发髻插着个木簪子。脸上也平淡无奇，俨然一副山村农妇的模样。

秦苑对她笑笑，便乖乖躺下。

妇人端来一碗药汁又将手中的蜜饯递给了秦苑，“药苦，来，就着蜜饯喝下”

她怔了怔，想着从前裴训庭吃药忌苦，所以特别喜欢就着蜜饯喝，而她却不喜欢那甜齁齁的味道，所以喝药从来都是一口气直接下肚。每次负伤，身上常年苦药味不断，自己闻着都一脸嫌弃，但是裴训庭却说好闻，他不嫌弃。一句话，让她为他赴汤蹈火，拿命在护他的安稳周全。

妇人见秦苑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知晓招了她的心事，就将蜜饯放在了桌上，端着碗吹了吹喂给秦苑喝。

她呷了口药汁，苦涩难言，皱着眉头从妇人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妇人替她顺了顺呛着的身子，“姑娘，那老和尚带你来这的时候你穿一身铠甲。这战场上厮杀，能活下来的都是命数。等你伤好利索了，下半生捡个舒坦日子过吧，这岐莽山离郡县不远，两军交战，百里之地怎会不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番好心苦劝的话，话里话外她又怎会不知？

敌军突击，她带领将士们殊死一搏，派人十万火急的送信到邺都，最后朝廷迟迟不来援兵，她直接从隶属平川的小郡县调兵，可奇怪的是多次文书送发仍却了无音讯，就连每次前去送信的人也未回来。

这其中疑点重重，军队中猜疑声四起，她也毅然选择相信裴训庭。现如今，缙云军只剩她一人存于此世，当初的毅然决然的信任不过就是场自打双颊的笑话！

“我知将军是女中豪杰，可是庙堂之上，将军可还知晓功高震主一词？皇宫浸臜了那么久，是非曲直也是由得意思而作，若再回去，势必抽身不得…”

呵，是了，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劳苦功高，威胁到了他做皇帝的声望，他怕失去民心，所以只好牺牲自己来保全他的皇帝之位。

裴训庭，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该怎么办？你把往日情分付诸东流，你要杀我一人即可，为何还要缙云军陪葬？

“缙云军在死的那一刻都在等着朝廷派兵援助，他们坚信朝廷没有放弃他们，和我一起殊死一搏，为黎明百姓免遭战乱之苦战斗。可是他呢？堪堪放弃了他们。就算是要我一人去死，怎么能忍心让不二忠心的缙云军失望呢？那么多条人命，他和那些烧杀抢掠的蛮夷还有什么区别？”

他和当年灭我秦家满门，送我入列武弑司的崔太后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