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北还》免费试读_山海我梦

第一章 无波起风澜

“杀！”

江南清秋的暮色下，白墙黑瓦中一捧火光突兀的燃起，如一只懒怠的恶兽，慢慢地伸开了四肢，灼了湖边的悬铃木。

依山傍水中，诺大一个庄园失了平日里的清静，庄内人仰马翻，一队队黑甲甲士面无表情的挥舞兵器行着人间罪事。

无波庄庄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金边镶木，不知名黑石雕成的黑龙盘踞在车顶，龙眸好似有神，栩栩如生似是要破空而去。而此刻如此华贵的马车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格不入。

马车周围恭恭敬敬的站着三个人，一身穿黑色盔甲的魁梧男子低头对着马车，他盔甲胸前一只黑龙图案和车顶的黑龙如出一辙，流星白羽腰间插，一袭红色披风随风舞动着。风霜不侵的脸上透着坚毅，一看便是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将军右手扶着剑柄，微微屈身，对着马车恭敬道

“已将无波庄包围，所有反抗之人尽皆伏法，唯有他秋氏宗堂内还有数十死士拼死抵抗。”

马车内一道低沉的男声缓缓传出，似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是！”

将军得令欲要掉头入庄，刚走两步却是一顿，收回脚步又走到马车前。

“那庄中老弱妇孺无数，该如何处置？”

一声冷笑从马车内传出，便不再有声响。

“将军可是不明白‘全部’的意思？”

一直站在车旁默默看着这漫天大火的男子冷漠的转过头来看着将军，他戴着斗笠，黑巾遮面，若不是马车旁另一位上了年纪的车夫是个哑巴，都不知道是这神秘男子开口。

黑甲将军听得此言便是一僵，欲要再说什么，望了望没甚反应的马车，只得咬了咬牙

“末将明白。”

语毕，转身迎着火光往庄中走去。

同一时刻，秋氏宗堂内。

宗堂门口数十手持刀剑的死士正拼命阻挡着黑甲甲士进入，尽管死士身手不差，仗着入口狭窄能够将甲士暂时挡在门外，但这些甲士皆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一个个训练有素，出手尽是杀招，数十死士不时在惨呼中倒下，一旦有人倒下又立刻会有人补上。在宗堂内，其余死士一个个攥紧了手中的兵器，随时准备为身后的主人赴死。黑衫死士身后或坐或站有四大一小五个人，除了一位长相清丽手持一长一短两把利剑的女子之外，其余皆为男子。五六岁的稚嫩孩童抓着女子的裙角，瞪大了眼睛，泪痕未消的脸庞上失了孩童欢愉的表情，似是少年开智那般思索着什么，望着一个个倒下的熟悉面孔，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宁儿，过来。”

站在中央面色凝重的中年男子，面对着供桌，朝少年伸出了厚实的大手。

“宁儿，去你爹爹那。”

女子放下剑，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将失神的男孩轻轻推向供桌。

“上香。”

男孩取了香，燃上，对着祖宗牌位拜了三拜，将香放入炉中，又跪下磕头。磕完却不起来，低头跪坐在那，长长的睫毛下眼睛又红了。

“爹爹，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我秋家会有今天的遭遇，与你无关。”

男子一改平日的威严，温柔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孩子单名一个宁字，就是希望他这一生能够宁静的度过，不用背负什么。他甚至都不允许他习武，平日里多是鼓励他看书学画，读书闲暇，他娘亲也多是教他弹琴，不愿让他入了这浑浊的江湖。然而事与愿违，这孩子的一生是注定不得宁静了。这一切太过沉重，即使木已成舟，他还是不愿自己的孩子来背负。

“谢兄，我希望您能看在清妹的面上，收宁儿为义子，带宁儿从宗堂后的密道离开。你不是我秋家的人，想必那墨龙潭并不知道你在我无波庄，不会追究。”

站在女子身后的那位一身劲装的高大男子，低头看了看跪坐不起的男孩点头道

“好，我答应你。他是清妹的孩子，我定会保他周全。”

谢清桥走到男孩面前，一把将他抱起，转身看着长裙女子，叹了口气

“清妹，看来你已是下定主意要留在这，我便不再多劝。望来生你我还能再见。”

“师兄，我慕容清这一生对你不起，但宁儿得拜托你了。这剑你也带去吧，虽然我夫妇二人不愿宁儿习武，但是倘若日后他还是走上这条路，希望你将我的剑法传授于他，权当是让我继续陪着他了。”

慕容清突然跪在了谢清桥面前，支撑着自己的坚强，在与唯一的儿子生离死别之际，再也撑不住了。泪水打湿了朱唇，哭成了泪人。

“清妹...”

谢清桥难过的扶起跪在地上的慕容清，将她的手放到一直低着头默默叹气的男子手里。

“秋楚，秋家逢此大难，我未能助你，实在是无地自容，宁儿就放心托付给我，我定将他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秋楚勉强的笑了笑，望着自己的孩子，从怀中掏出一枚黑石制成的戒指，扯下了自己配着的玉石吊坠，将吊坠上系着的银线系在戒指上挂在了秋宁的脖子上，又将两卷书轴递给谢清桥。最后，似是下了极大地决心，移开了目光

“谢兄，一切便托付给你了，快走吧。”

说着便扶着慕容清走出了宗堂，一声大喝

“墨龙潭的杂碎们，我秋楚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谢清桥抱着秋宁在密道中不断前行，身后刀兵的交接声越来越淡，但时不时传来屋墙倒塌的轰响却不断的提醒着年幼的秋宁，恐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谢清桥功力深厚脚下生风，可这望不到尽头的密道依然不知何时才能到头。秋宁趴在他肩头默默不语，双眼一直盯着他们进来的地方。宗堂牌位后方的暗门早已被堵死，除了密道内镶着的月石发出微弱的光，整个密道黑的让人绝望。

谢清桥边走边抚了抚秋宁的后背，见他毫无反应，叹了口气

“宁儿，你父母皆是英雄好汉，此劫却非人力可避的，那墨龙潭势大，在我南梁国内可谓只手遮天，此事还望你能早日放下，也免得你母亲担心。”

他心中虽知这墨龙潭行事狠辣，慕容清大抵是没有活下来的希望，可却不忍说出来。望了望肩头依旧不语的男孩，便不再多说，又暗暗运气，加快了脚步。

此时的江湖名门无波庄内屋倒墙塌，一片狼藉。秋楚抹了一把脸，手中的血污立时在脸上留下了一片猩红。伸手揽起坐在血泊中的慕容清，望着妻子有些微涣散的眼神，脸上只有说不出的决绝。

”秋家的七式鸳鸯连环不过尔尔，秋象鼎留下的剪秋决三式倒是可圈可点，可惜你也只悟透了剪秋、困秋两式，让老夫无比失望啊！”

一衣着朴素的长须老者立在二人二十步外，捻了捻胡须，满脸不悦。围着无波庄内仅剩的秋楚、慕容清两位无波庄人的，除了渐渐聚拢过来的甲士，与老者同在二十步外将二人围作一圈的还有八位高手，其中连老者在内的五人明明杀戮无数却依旧不见一丝毫血污粘身。五人中，一身穿道袍背六把木剑的黄瘦男子听长须老者如此说，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讥讽道

“你这老头就会拿腔作势，这姓秋的再不济也是一剑斩了王家兄弟的高手，更何况身旁还有那莫三的六徒弟慕容清，你还不是怕自己有什么闪失才缩在那瞎嚷嚷？”

“老夫会怕了他们？树生花都不在她手中，这二人早已是强弩之末，老夫还能怕了他们？”

没等黄瘦道袍男子再开口，秋楚忽然提剑向右侧奋力劈去，手中阔剑逼走如风如影般欺身至此的阴狠一击，只见一头戴斗笠的男子带着一抹冷笑，翻身跃起，脚尖轻点阔剑剑锋，霎时跃出几丈远。

“聊够了？”

男子沙哑的嗓音透过脸上的黑巾传出来，眼中的杀意更是近乎实质。

一众高手似是老鼠见了猫，无一不噤声，乖乖的随着此人的指令向面无表情的秋楚二人围去。

慕容清挣扎着站直了身子，握住秋楚略有些苍白的手，望向缓缓逼近的众人，极小声的开口道

“宁儿一定会过得好的吧？”

“一定会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慈山山脚下一块巨石突然被轰成粉末，灰尘扬起，像是下了大雾。一高大男子抱着孩童走了出来，正是谢清桥。他抬眼望了望刚刚升起的朝阳，自己竟是在密道中行了一夜。望了望远处的小镇才明白，这密道是直直穿过了整座慈山山脉。

“宁儿，我们出来了。”

肩膀上的男孩望着被灰尘挡住已经看不清的密道，眼睛一红哭了出来

“爹！娘！宁儿走了！”

第二章 洛水走三生

谢清桥抱着秋宁出了慈山，稍稍休息下便进了三生镇。

三生镇位于慈山山脉以东，地处交通要道，往北是长江渡口，往东是华庭，往南过了震泽便是应天府，四通八达。传说有一仙人在此地转世三次最终羽化登仙而得三生镇之名。虽是个镇却十分繁华。

谢清桥边走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墨龙潭势大，倘若被那墨龙潭发现秋家公子还活着，凭自己护不住宁儿周全，当即决定带宁儿去找师尊。此去三生镇一是买匹快马备些干粮，二是为宁儿买身衣裳换了这无波庄的衣服。

秋宁趴在谢清桥的肩上已经睡去，谢清桥见着一大院前有一摊子，卖些包子油饼，行了一夜肚中确是有些饥饿，行至摊前准备买些充饥，却见一队黑甲甲士从大院中走出，谢清桥当即扯下蒸笼上的白布裹住秋宁，随手扔下一些碎银转身就走。

“哎，你这莽汉拿我白布作甚！”这小摊贩刚要伸手去抓谢清桥，忽见他扔出些碎银，赶忙去捡。

“嘿，还有这种怪事，花钱买一破布，有这钱去前面成衣坊多好。”

谢清桥头也不回，走进不远处一家酒楼，不等小厮招呼径直上了二楼坐在窗边往下看。只见那些黑甲甲士行出大院一脚踢开在那拣银子的精瘦男子，在道路两旁列队迎出一架华贵的马车，马车刚走几步却突然停下。车上下来一身着金丝黑袍的男子，此人白发垂于腰间，下了车确是一声大笑。

“昨夜除了一心病，十分畅快。这山珍海味吃腻了，这早点就换换口味。司夜，去与那沈家说一声，不去他那吃饭了。”

“是！”马车旁一戴着斗笠的男子应声恭敬行了一礼，一提脚便至半空，再轻点马车人便冲了出去，霎时不见了踪影，动作之快无法想象，可是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谢清桥心中一凛，此时他早已明白，这马车便是昨夜停在无波庄门口的那辆，这白发男子就是昨夜秋家大劫的导演者！这司夜之名他也知晓，乃是墨龙潭有数的高手，竟然对这白发男子如此恭敬，此人在墨龙潭必定身居高位。谢清桥握紧了自己的剑，想到慕容清之死由此人而起，怒火中烧，欲要翻身下楼一剑杀了他。

“清桥叔。”

谢清桥一惊，秋宁不知何时醒来，在白布包裹中望着自己，他却是忘了自己还抱着秋宁，若不是秋宁这一声清桥叔，自己竟要让秋宁置于险地。

“叫义父。”谢清桥放松下来，揉了揉秋宁的头。“渴吗？”说着便招呼小二沏茶，又叫了些吃食，可目光一直离不开那白发男子，端着茶碗却不喝。秋宁此时早已将心思放在了面前的食物上，也顾不得从小教育的吃态，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吃着吃着手上的动作又慢了下来。“要是爹见着我这副样子，一定会板着脸拿筷子敲我的脑袋了。”想着想着又红了眼。

谢清桥没注意到秋宁的变化，楼下的交谈声一下抓紧了他的心。

“大人快快请坐。”那小摊贩从地上爬起来赶忙跑到白发男子面前，欣喜的拿袖子擦了擦唯一的一张空桌，见白发男子未坐下，又赶忙来回擦了好几遍桌前的长条板凳。

“大人要吃点什么？我这的包子是出了名的皮薄馅多哩！”

“那便来一屉包子！”

“好嘞！嘿，今天定是撞了大运，刚刚有个抱孩子的莽汉拿三块碎银买走了我蒸笼上的破布，他前脚刚走就迎来了大人这位贵客！”

“哦？”白发男子兴致甚高，笑盈盈的望着这市井小民“什么样的莽汉这么有趣？”

“那莽汉是什么来路小的就不知了，看那人拿着长长短短三把剑，估计是个练武的，不过那小孩身上的衣服花纹倒是眼熟的紧，估摸着是慈山那一头无波庄上的。”

“无波庄？”白发男子忽然收了笑意，挥手止了欲要上前的甲士。低沉着声音问道

“为何说那小娃娃是无波庄人？”

这小摊贩早被那些甲士吓到，战战兢兢的开口道

“前...前些年我们三生镇来了一拨悍匪，沈家治不了，还是沈家家主沈千托人去请了无波庄的高手才打发走，当时那些高手身上的衣服花纹和那小娃娃衣服上的一摸一样...”

“那人往哪去了？”

“往那...”小摊贩赶忙指了指前面的酒楼“我亲眼见着他走进了宾悦楼。”

白发男子抬头望了望前面的酒楼，对着甲士们指了指，当即有十数甲士抽出钢刀往那宾悦楼走去。

谢清桥知事已败露，用那白布包了慕容清的双剑背在背上，抱起秋宁，单手提剑向楼下走去。

“宁儿，抱紧我。”

那十数黑甲甲士见着抱着孩童下楼的谢清桥大喝“交出秋家余孽，给你个痛快！”

“大言不惭。”

谢清桥倏的向前一大步，抬脚便踹飞了一名甲士，然后运起内劲，持剑一拳打在另一名甲士胸前，直打得那甲士口吐鲜血，黑甲碎裂。可其余甲士确是悍不畏死，一同扑了上来。谢清桥高高跃起，拿着剑的右手向下一斩，明明剑都还未出鞘，却斩出一道锋利剑气，劈的那些甲士皆翻飞开去。

谢清桥走出酒楼，望着那依旧坐着的白发男子道“要杀我，他们可还不够格。”

“洛水剑。”白发男子望着谢清桥手中长剑，脸色一沉“你师父莫三可是要管我墨龙潭的闲事？”

“你也配提我师尊名姓？”说罢一脚踢起甲士落在地上的钢刀，蕴着的内劲带着钢刀直指白发男子。白发男子也不慌，微微侧身，右手一抬便握住了飞来的钢刀，望着谢清桥默默不语。凭这队甲士必然抓不住这莫三爱徒，即便是自己也敌他不过，司夜又被自己派去沈家传话，此时身边却是没有能留住他的高手。可他抱着的孩子多半便是那秋楚与慕容清的孩子，不然这洛水剑为何如此？

“既然你不敢与我交手，我也懒得和你纠缠。”谢清桥见那白发男子不作声，转身便走。他真想一剑斩了那白发男子，可如今却不是时候。那司夜不知何时归来，而且怀中还抱着宁儿。

白发男子望着谢清桥消失在视野中，面色越来越冷。

“让洪戈那老匹夫去寻那秋家族谱，清点秋家尸首，给我查明那是不是秋楚的儿子，查不出来就让他陪秋楚一道上路。再命五鬼各带一队甲士截在往清霞山的各条路线上，定不能让他带那娃娃回到清霞山！”

“是！”

白发男子下完命令望着趴在地上的小摊贩，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鄙夷。

“快上包子，若不好吃便斩你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