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巫》： 空心石

第一章 空心石

夜空乌云密布，星光惨淡。

湿咸却又温暖的海风从大海远方拂面而来，横跨数万里的距离，轻轻撩动了黑色的发梢和轻柔的衣摆。

十几个女孩胆怯的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汹涌的浪花不时地拍打着她们的脚面。

她们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是在担心各自接下来的命运。

当乌云开始渐渐散去，久违的月光重新为大地铺上银光，一个身材魁梧的赤裸着上半身的汉子，提着一盏昏黄的鱼油灯走到了这群女孩的面前。

在稀微的月光下，隐约看到汉子胸口纹着一条盘绕狰狞的龙，龙头昂扬，嘴里含着一颗巨大无比的夜明珠。

海风吹过，鱼油灯散发出的昏黄灯光一阵摇曳，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射到女孩们脸上，折射了女孩们脸上的紧张不安。

这十六个女孩都是采珠人，今晚她们要下水去深海采珠。

至于为什么要在深夜，有经验的采珠人一般都会这样回答，因为巨龙会在夜晚休眠。

至于真假，则变得没有那么重要，深夜采珠，似乎可以给采珠人带来勇气和运气。

魁梧汉子把小提灯扔在一旁，从手上抹了抹，乳白色的华光闪过，十六件衣甲顿时凭空出现，堆叠在一旁。

“都麻利点，把水衣穿上！”

魁梧大汉朝女孩们挥手示意，然后手里多出来一根食指粗细的烟卷。

大汉左手在烟卷一头一指，青烟袅袅升起，很快化作了红色的火星子。

一边嗒吧嗒吧的抽着烟卷，汉子一边等着女孩们换好水衣。

“检查一遍衣服，要下水了。”

猛抽两口，大汉扔掉烟头，狠力的在沙子踩了两下，然后从女孩们面前一一走过。

走到最后一个女孩面前，大汉停下脚步，他的小眼睛从最后一个女孩身上扫过，轻声问了一句，“你是第一次采珠吧？”

最后一个女孩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犹豫着点了点头。

大汉笑了笑，看出了这个女孩的局促不安，他伸出那双如沙砾般粗糙的手，把少女腰前系水衣的绳子解开，然后重新打了两个特殊的结扣。

“水衣就像是采珠人的盔甲，千万不能脱掉，以后记得要打这样的结才够牢靠。”

汉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些许沉重的表情。

这个女孩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这两个结，感激的点了点头。

“好了，大家都下水吧，记住，不论找没找到珍珠，一柱香内必须返回！”

汉子的语气异常严厉，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女孩们把绑在自己水衣上的绳子交到汉子手中，然后像鱼儿一样，扑通一声，落入海里，没了踪影。

汉子手里拽着十六根绳子，似乎就像是十六条生命一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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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珠人是鱼珠村人赖以为生的职业之一。可随着村子里生活越来越好，已经很少有人在拾起采珠人这个职业了。

毕竟这个职业虽然挣得多，可殒命的机率却是更大的。

今晚有十几个采珠人下水已经算是上了规模了。

采珠最好的年龄就是在十五六岁，这个时候，人的身体最为柔韧，对海水的抵御能力也是最强的。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女孩，更是天生的采珠人。

对于普通人来说，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发育的越来越密实，就很难再像鱼儿那样任意的潜入海底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买珠人疯狂的涌入鱼珠村，催生了大量的女孩铤而走险，做起了采珠人的行当。

可当发现最终有超过半数的女孩留在了那漆黑无尽的深海中时，即使是那些最贪财的人，也开始望而却步了。

那段时间，海水都被染成了淡淡的血红色，引来了无数的恶鲨疯狂捕食，吓的人们不敢出海捕鱼。

从此采珠人的薪酬也愈发高昂了。

尤其是在当朝，有个极其喜欢夜明珠的皇帝。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采珠的女孩都喜欢在自己的水衣上系一根绳子，即使死去，尸体也能够回家。

★★★★★

汉子寻了沙滩上一块石头，坐在上面，静静地等待着。

他的眼神飘忽而又悠远，似是在回忆什么，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叹息。

原本已经散去得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聚集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月亮全部被掩埋在黑云之下，星星也全部隐没，岸边更加漆黑阴暗了。

浪涛起伏着，浪头拍打在柔软的沙滩上，竟也激起数丈高的水花，不时地溅到汉子身上。

海风发出呜呜的呼声，温度似乎有些寒冷。

混浊汹涌的海水中看不到任何东西，采珠女孩们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潜到了海底，像是受惊的鱼群四散开来，漫无目的的摸索着。

她们不需要任何照明的东西，夜明珠天然的亮光就是最好的指引。

那个第一次下水采珠的女孩，双脚也已经踩到了海底，柔软的淤泥让人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

女孩的双眼透过水衣面罩上面两个窟窿不停的朝四周张望，找寻着那可能隐藏在某个角落的夜明珠。

每个采珠人身上的水衣严格说来也算是一件法器了，虽然只是最不入流的那种。

在水衣面罩上面的那两个窟窿处，就有一个简单的灵纹。

这个灵纹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在可以视物的同时防止海水进入水衣里。

这个女孩缓缓向前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小弟坚持住，等我采到夜明珠，就有钱治你的病了。”

正搜索着，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到了，女孩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勉强稳定住身体，女孩缓缓的弯下腰，很快就摸索到一块石头躺在自己的脚下，正是害女孩差点摔倒的元凶。

女孩赌气的捡起这块石头，想要扔出去，却发现原本想象中很重的石头，却轻飘飘的仿若羽毛一般。

“咦？”

“怎么这么轻？”

大量的气泡升腾，海水咕嘟咕嘟的朝搬开石头后的洞里面灌，十几个呼吸过去了，黑洞依旧没有被灌满。

第二章 青铜城

雨水嘀嗒的从苍穹砸落到海面，晕染出一片片涟漪，像是无数墨水滴落在宣纸上，绽放一朵朵黑莓。

即使海面异常波涛汹涌，但海底仍然安静黑暗的令人害怕。

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回荡，被挖出的奇异石头仿佛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

漆黑幽冷的海底，四周安静的像是坟墓，只有海水倒灌到黑洞中急促冒泡的咕咚声回荡在耳边。

忽然间，女孩感觉到四周仿佛变得温暖起来，就像是在母亲柔软的怀抱里，令人心神放松。

海水暗流涌动，而且越发的粘稠起来，女孩踩着海底泥沙的脚步更加迟缓。

女孩摸索着，竭尽全力找寻那夜明珠散发出的光明，漆黑的海底，夜明珠的光亮，足以让每一只飞蛾疯狂。

在女孩的右手了，那块轻如羽毛的石头缓缓变着形状，像是贪婪的怪兽，悄无声息的吞噬着周围的海水。

走了许久，时间仿佛迟滞了，女孩迟迟找不到夜明珠，也迟迟感受不到自己身后绳子的牵扯。

一柱香的时间到了之后，岸上的汉子就会用力的拉扯绳子，提醒采珠女孩们该上岸了。

女孩心里想着自己的弟弟，身上又涌出一股力量，支撑着她向海域更深处摸索过去。

时间尤其缓慢，水衣里面可供交换的空气已经消耗了大半，女孩的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瞬又仿佛更久，女孩猛然惊醒，耳边海水倒灌的声音依旧异常清晰。

女孩明显可以感受到，那个被自己打开的黑洞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脚下。

“我这是又绕回来了吗？”

女孩喃喃自语，双手紧张的攥紧了那块空心石，空心石似乎是不满的扭动了两下，却没有继续挣扎。

女孩伸出手臂，在海水里滑动了几下，惊起大片沉睡的海鱼四散。

女孩隔着水衣挠了挠自己的头，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脸上，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脸上传来。

因为水衣是封闭的，女孩还以为是自己的长发散开了，用力的摇了摇头，却感觉那种酥麻的感觉更加严重了，就连骨子里也仿佛也被酥化了。

女孩身体有些软，就像是洗澡时热气蒸腾的那种感觉。

深深吸了口气，女孩强行提起半分精神，却猛然感到自己的脑袋一沉，眼前冒出了一片白茫茫的亮光。

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大片大片的青铜建筑如海水蔓延开去，高达数十丈，像是给巨人居住的房屋。

在世界中央，耸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石碑极高，一眼望不到头，在石碑的下半部分，书写着血红颜色的诡异文字。

在每一间房屋的檐角上，都悬挂着一个铁质的风铃，诡异的是，明明能够看到铁铃铛在晃动，却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两条宽阔的黑石路延伸到极远处，女孩走在路上，冰凉的感觉从脚底传来。

此刻女孩的双眼露出迷茫的神色，身上的水衣已经不知所踪，浑身不着寸缕。

在女孩的右手里，那块空心石头似乎正用幽幽的目光望着女孩，在空心石上，有金色的纹路蔓延，从石块连接到女孩手上。

在女孩四周，周围的海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带着好闻檀香的粘稠液体。

粘稠液体看上去像是血液一般，却有着惊人的活性，它们徘徊在女孩四周，一副想要吞噬却又畏惧的样子。

女孩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屋檐上那铁黑色铃铛如波涛般涌动翻滚，女孩似乎是听到了曲子，嘴里轻轻的哼唱着意味难明的音调。

到处都是蒙蒙的白光，却找不到光源，就像光芒是从各种器物里面渗出来的一样。

连带着女孩身上，似乎也开始放出白色光晕。

巨大的建筑，瘦弱的女孩，荒凉的街道，冰冷的光芒，这一切都说不出的神秘。

这座青铜城市仿佛穿越了时光，来自久远的上古时期，却又像是刚刚铸造的，干净的一尘不染。

女孩朝着青铜城中心的石碑走去，似乎在那里，有她要寻找的东西。可看女孩迷茫的样子，有感觉她似乎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穿越了空旷的石街，女孩来到了石碑下面，离的近了，石碑上面的花纹清晰的倒映在女孩的瞳孔里。

花瓣是红白相间的，在荆棘般的枝桠中，掩映着艳红色的开放的很热烈的七角花瓣，在其中六片花瓣下面，都悬挂着一把兵器。

六把武器分别是剑，刀，杯，钩，枪，翎，而在最后一片花瓣下面，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女孩无意识的伸出右手，朝那石碑摸去。

女孩右手握着的那块空心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黄金色瞳孔的眼珠。

瞳孔缓缓张合了两次，原本带有些许怀念追忆的情绪被冷厉取代。

那黄金瞳似乎长到了女孩手上，只见黄金瞳上金色纹路暴涨出金光，闪的人睁不开眼睛，形成一道光柱，打到了石碑中央的位置。

在石碑中央，似乎是有一个钥匙孔模样的黑色刻纹，此刻，石碑缓缓一分为二。

石碑中间一片虚无，一片黑暗，就连光芒都逃脱不了。

女孩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托起来，她的长发飘散，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属于她的成熟。

女孩忽然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灼热的逼人。

女孩一步迈出，踏进了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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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的时间到了，沙滩上的汉子用力拉扯附在每个采珠人身上的绳子，过了片刻，十五个少女全都如期露出头来。

只有一条绳子显得空飘飘的。

“千万别出事啊！”

汉子心里一紧，赶快用力拉扯绳子，最后拉出了一副水衣。

水衣里面除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再无他物。

水衣里面的女孩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