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尼亚战记》——优斯提尼安

第1章 巨鲸悲鸣

“耶稣基督蒙难后，十二使徒奔走在大地四方，播撒着上帝的荣光。

基督纪元40年，使徒圣多马一路东行，从印度出海，飘荡一个月后，终于来到了富饶壮丽的罗曼尼亚大陆。

圣洁的使徒向这里的人民传播教义，聚集了无数信徒。然而，罗曼尼亚国王开始了对基督徒的迫害，整整13年，基督徒都被当作没有权利的贱民对待，但基督徒却不减反增。

基督纪元53年，在皮革商人芝诺·弗拉维的领导下，基督徒一举推翻罗曼尼亚王国的统治。使徒圣多马亲自为芝诺加冕，称他为东帝国皇帝。从此，一个伟大的帝国诞生了，光荣的弗拉维家族开始了千年的统治，使徒亲手创建的罗曼尼亚正教会开始教化各国人民。”

这是《帝国教会史》的开篇，也是伊萨克·布林纽斯每日必读的功课。

1653年，春日将尽。 23岁的伊萨克正在东帝国首都尤里安堡的尤里安大学里攻读神学，这样的枯燥乏味的课程令他昏昏欲睡。微微一闭眼，伊萨克就总能回想起自己远在南方的故乡——大湖省的斯特凡堡。那里是整个帝国最富饶的地方，有最美的景色，最甘甜的湖水，最醇香的美酒和最美丽的姑娘。但那里也有他不喜欢的事物，比如他那如暴君般严酷的父亲。就是这个固执的老头，硬生生将他送到了尤里安大学的神学院，因为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神父。

“唉，这破地方，可真待不下去啊。”伊萨克轻声咒骂着。

不过上帝偶尔也做一些好事，伊萨克的两个发小也在尤里安大学读书，有时还可以在一起玩玩闹闹。一个是亚历克赛，一个是他的妹妹伊琳娜。

亚历克赛和伊萨克同龄，在学校主修数学。这是一个精力过剩的家伙，就算通宵玩乐，第二天还是能精神抖擞地听课。他平时不怎么学习，尤里安堡的公共澡堂和啤酒馆才是他的战场，当然，伊萨克也经常和他一起跑出学校，享受享受惬意的人生。

伊琳娜比伊萨克小一岁，在学校攻读修辞学。她拥有着和她哥哥亚历克赛完全不同的性格。读书似乎是她人生中第一要紧的事，功课没有完成，绝不肯出去玩。伊琳娜就是伊萨克心中最标准的大湖省美人，黑色的短发，娇小的身姿，连眉眼间都是那大湖省女子特有的温柔。但是，伊萨克并不爱她。准确地说，伊萨克不爱任何人。

“我哪里配去爱别人呢？”伊萨克无数次这样地提醒自己。他清楚地记得，十几岁的时候，他也曾爱过许多人，比如隔壁老铁匠的女儿，比如斯特凡堡城外的牧羊女，但都没有得到回应。从此后，每当他再次心动，他便告诫自己，这是一种徒劳无用的情感。久而久之，伊萨克便真的平静下来，不再为任何人方寸大乱。

5月7日，阳光已经灼热得有了一丝夏天的气息。伊萨克早早地走出宿舍，结果亚历克赛和伊琳娜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走，今天我们去爬山！”亚历克赛咧开嘴笑着说。

“呦，今天爬山啊，不去啤酒馆听女吟游诗人唱歌了啊？”

“哎，就算好听，也不能天天听啊。”亚历克赛拍了拍伊琳娜的肩膀，“其实是伊琳娜提出来，她又想吃你在山上打的野味了。”

伊萨克哈哈大笑，便和两人一起向校门走出。结果就在他们要跨出校门的一刻，学校礼堂的钟声突然发出了轰鸣起来，连响了三声——这是要求学生全体集合的信号。亚历克赛非常愤怒，大骂学校毁了他们的出行计划，伊萨克和伊琳娜也颇为不满，但也不得不拉着亚历克赛往大礼堂走出，看看学校到底有何事要通知。

全校2000名学生正在向礼堂集结，校长皮洛士大主教一脸阴沉地站在讲坛上。待学生到齐，皮洛士便以一贯低沉的口气说：“下面，我宣读帝国内务部的命令。”他顿了一顿，摊开手中的文件宣读道：“东帝国皇帝莫里斯三世，自即位以来，无日不为帝国之繁荣，人民之福祉而殚精竭虑，至今已四十五年。不料四月末以来，皇帝陛下身染重病，久不能愈。为避免奸党歹人趁机作乱，现下令首都全市宵禁，市民天黑后不得外出，请各自在家中为皇帝祈祷，祈求上帝将健康赐予我们伟大的皇帝。东帝国内务大臣鲁塞尔，1653年5月7日。”

台下的学生一下子炸开了锅，伊萨克三人就更是愁眉苦脸，十分沮丧。结果皮洛士仿佛还不满足，继续说：“好了，同学们，刚才是帝国内务部的命令。我的命令就更加严厉了，从现在起，你们都不允许踏出校门，老老实实地回到宿舍里，为皇帝陛下祈祷，这才是你们该做的事！”学生们的抱怨声在皮洛士的怒吼中，渐渐平息，直至鸦雀无声。

尤里安堡沉默了。

这座帝国最大的都市，在之后的四天中都显得格外冷清。街上很少有行人，人们都跪拜在家中的十字架或圣母像前，为莫里斯三世祈福。整个城市就只有大皇宫显得格外忙碌，车马进进出出，每个人却都面露悲痛。人们都知道，七十六岁的皇帝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5月11日，弥留之际的莫里斯三世下令召见自己的大臣、爱将和亲友，和他们告别。

总理大臣布鲁图是莫里斯从小的玩伴，今天，同样已是暮年的他走在最前面，穿过皇宫幽暗的长廊，去向自己的老友告别。他一走进卧室，病榻上的莫里斯便挣扎着伸出了手：“来，布鲁图，你过来。”

布鲁图上前紧握皇帝冰冷的手，泪如雨下。

“这也没什么，我老了，也该走了。”莫里斯费力地说着，“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交代给你。”

“陛下，你尽管说，我听着。”

“我的继承人，是我的长孙米海尔。这个年轻人很有雄心，很有想法，你一定要好好帮助他。要是你们辅佐得好，他也许能创造出和尤里安大帝一样辉煌的业绩。”

布鲁图拍了拍皇帝的手背，使劲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用心辅佐米海尔成就大业。”

其他大臣也纷纷鱼贯而入，和皇帝做最后的道别。一开始莫里斯还能有所回应，后来他渐渐闭上了眼，只有轻微的喘息声还表明他的存在。

人终将老去，即便是伟人，也有困于病榻的一天。

当皇孙米海尔走进卧室时，莫里斯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皇帝已逝，新皇万岁！”宫廷大总管约瑟夫用宦官特有的嗓音高声喊道。

大臣们纷纷单膝下跪，向新皇致意。从今天起，这位30岁的米海尔成为了东帝国七千万生灵的主宰，他将以米海尔九世的名号载入史册。然而他不会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罗曼尼亚大陆上最为动荡的时代。

第2章 苍鹰振翅

1653年5月12日，东帝国皇帝莫里斯三世崩逝的次日。这天上午，睡梦中的总理大臣布鲁图被仆人喊醒了。

“大人，皇帝陛下派人来叫你，说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布，让你赶紧到议事厅去。”

重大的事情？布鲁图颇感诧异，现在最重大的事情应该就是为莫里斯三世治丧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呢？但既然是皇帝召见，布鲁图不敢怠慢，赶紧换上衣服就叫自己的车夫送他去皇宫。

一走进议事厅，布鲁图就更感觉狐疑了。文武百官居然都已经落座，米海尔九世也早已高坐在宝座上，只有属于总理大臣的那把椅子空着。

“布鲁图，你迟到了。”宝座上的米海尔九世挑起剑眉，威严地低语道。

“抱歉，陛下。可是，我一听说要开会就赶过来了啊。”

“喔？你的意思是朕来得太早了？”

布鲁图猛然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果然，今天米海尔一定是故意最晚通知他，好让他在百官面前出丑。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莫非和他将要宣布的大事有关？

“不敢，老臣失言了，请陛下见谅。”

“好吧，你坐下吧，人到齐了，我们开始谈正事。”米海尔拿起手中的权杖敲了敲地面，“相信你们都已经听说了，今年一月，南方的锡克王国爆发了赫拉人的大起义。义军声势浩大，现在已经占据了锡克王国的半壁河山。早在三月，赫拉军的大元帅海因里希就致书莫里斯皇帝，希望帝国出兵，与赫拉军一同推翻锡克王国，并许诺事成之后就把锡克当年占领帝国的长海省归还给帝国。现在，朕打算接受海因里希的请求，立即出兵讨伐锡克，光复长海省！诸位意下如何啊？”

大臣们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便骚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什么？现在要打仗？”

“这也太急了吧……”

“肃静！”米海尔大喝一声，百官顿时噤若寒蝉，“吵什么？有话一个个说。布鲁图，你是总理大臣，你先说！”

布鲁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说：“老臣以为不可。”

米海尔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布鲁图啊，你反对收复长海省？你知道大崩溃时代我们受的屈辱吗？”

大崩溃时代，是帝国历史上最屈辱的一段岁月，布鲁图怎会不知道。1351年，帝国北方的阿瓦尔汗国大举南下，入侵了国力衰弱的东帝国，占领了帝国九省中的八个。这时，锡克王国趁机北上，吞并了帝国的最后一片土地——长海省。尼基弗鲁斯三世皇帝在绝望中自杀，帝国覆灭了，弗拉维家族失去了往日的光荣，这就是著名的大崩溃时代。直到1441年，洛克岛的农夫斯特凡发动了起义，反抗阿瓦尔人的统治。义军势如破竹，平定了北境、北海、洛克岛和凯撒利亚四省，于1445年拥立了尼基弗鲁斯三世的曾孙，年仅11岁的尤里安为皇帝，重建了帝国。斯特凡被封为北海大公，总揽大权。然而在1450年，斯特凡大公在光复大湖省的战斗中阵亡，年仅16岁的尤里安亲政，继续反抗阿瓦尔人。1456年，尤里安光复了除长海省以外全部八省，彻底将阿瓦尔人驱逐回了北方，帝国恢复了往日的光辉，尤里安也以“尤里安大帝”之名永垂史册。

“老臣当然知道大崩溃时代帝国经受的屈辱，可陛下为何不想一想，为什么帝国重建后，历代皇帝都不去收复长海省呢？那是因为当年斯特凡大公起兵驱逐阿瓦尔人时，锡克王国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支持我们完成了复国大业啊。”

“呸，布鲁图，你可真是老糊涂了！”米海尔勃然大怒。“那仅仅是锡克王国怕阿瓦尔汗国势力过大，南下征服锡克，才选择支持斯特凡大公的起义，削弱阿瓦尔人的势力。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当年和阿瓦尔汗国一起瓜分帝国的不也是锡克吗？我们能放弃长海省吗？长海省的芝诺里亚，可是当年第一代皇帝芝诺大帝加冕的地方！是帝国的古都，是罗曼尼亚正教会的圣地！放弃长海省，我们对得起芝诺大帝和使徒吗？”

布鲁图明白了米海尔的决心，只好说：“陛下，收复长海省不是不行，但先皇刚刚离世，现在就打仗，太仓促了。”

“不，现在打仗，正好合适！”米海尔胸有成竹地说，“第一点，现在赫拉人在锡克王国南方起义，锡克调集大军围剿，北部边防必然空虚。第二，锡克以为我国处于国丧时间，必不敢兴兵，又轻视我年纪尚轻，必然防备松懈。因此现在正是讨伐锡克，光复长海省的良机！”

“好！陛下精通兵法，此战必胜！”军事大臣西蒙突然站起身来，“布鲁图大人，你听听，陛下雄才大略，胆魄超凡，这一仗打锡克，绝对是摧枯拉朽。您又何必再劝阻呢？”

米海尔哈哈大笑，又把目光投向了内务大臣鲁塞尔，他是莫里斯皇帝的外甥，“表叔，你觉得怎么样？”

鲁塞尔满脸堆笑，站起身来一个劲地点头：“嗯嗯嗯，我觉得没问题，以我们的实力，收复长海省易如反掌。”

“布鲁图，你看，你手下的各部大臣都同意我的看法。”米海尔得意地笑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劝陛下了。”布鲁图叹了口气，“但我还要提醒陛下一句，千万不要轻信赫拉人。他们是凶狠的异教徒，是不可信的。”

“异教徒？赫拉人信奉什么神灵啊？”

“赫拉人信奉的是祈祷派，他们虽然也崇拜上帝，但他们反对一切教会，藐视所有神父、主教的权威，连罗曼尼亚正教会大牧首都不放在眼里。他们认为，每个人自己就可以与上帝沟通。”

“什么？”米海尔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居然还有这种邪恶愚蠢的教义？这绝对是异端！是要用烈火才能清洗干净的罪恶！”

“是的，我的陛下。”西蒙笑着说，“布鲁图大人这一点倒是没说错。陛下久居深宫或许不知，这个异端的创始人现在就正好在帝国境内。”

“在帝国境内？是谁？”

“尤里安大学的数学教授，莱昂纳多。”

“这种异端居然能在大学里教书？”米海尔愤怒地质问，“是谁把这种人请来当教授的？”

“陛下息怒。”司法大臣约安尼斯站起身来，“据我所知，莱昂纳多是整个罗曼尼亚大陆闻名的数学家。十年前，是莫里斯皇帝主动提出聘请他到帝国来教书的，那时他就向先皇保证了，不会在课堂上传播祈祷派教义。”

“先皇糊涂啊！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收敛呢？”米海尔急忙下令，“表叔，你是内务大臣，这是你的工作。你马上派人去尤里安大学，把这个莱昂纳多抓起来，审！审完后就赶快杀掉！”

鲁塞尔连忙应允，约安尼斯还想替莱昂纳多求求情，但看着米海尔暴怒的样子，又默默坐下了。

“好的，现在就万事俱备了。”米海尔挥动手中的权杖，直指南方，“西蒙，你马上通知各军团司令，立即开拔，到山南省的红丘市集结！十五天后，朕要御驾亲征，讨伐锡克！”

“遵命！”

“散会！你们退下吧！”

文武百官面对米海尔，缓缓后退出议事厅。两边的礼仪官齐声高喊：“诚如是！诚如是！”就这样，米海尔九世时代的第一次宫廷会议结束了。

在平原之上，在万山丛中，无数骏马正在驿道上飞驰，将战争的讯息传遍整个帝国。这个已经七十年未动兵戈的国家，这只沉睡已久的巨兽即将展示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