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世奇缘》: 赶路夜行
第一章 赶路夜行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农历四月十六日这晚,一望无际的天幕上,只有几颗病恹恹的小星光忽明忽灭,衬得那轮圆月比往常的更大更圆,几乎连上面的纹理都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诡异的是,它像是被谁覆上了一层樱红的纱布,周身散发出不同往日的红晕,如少女般娇羞,如绽樱般热情。
月光不再是纯粹的皎洁,亮度暗淡,但透着樱粉的光芒,显得魅惑又诡秘。
许是春风不解风情,依旧凉意如初,但这凉风习习中间花草香气掺杂,吹拂在脸上也是说不尽的舒服。
但莫苏却觉得这风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每一把都在割着他的血肉。
一匹毛色黝黑发亮的骏马从林间小路夺路蹿出,疾驰而去,快得像一抹黑色的闪电,瞬间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一串踏踏的马蹄声,和小路上剧烈晃动的小草木。
穿过这片树林,穿过这一片平原,趟过一条小溪,穿过桃花峡谷,就是桃源山庄。不消几个时辰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这条最短,最近,最便捷的路径在莫苏脑海中规划了数十遍。
但即使不规划,他的马也能清楚地知道他的去处。
因为这条路,它已经驮着他跑了十来个来回。
因为,那个名叫花满楼的人葬在那里,桃花峡谷里。
莫苏抬眼望了一眼天上那轮不同平常的圆月,双手抖动着缰绳,顾不上身心疲惫,他只能马不停蹄地赶路,但这路途实在是太遥远,太漫长,他不但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他平生厌恶的就是黑暗,但他却偏偏时常在黑暗中穿梭。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在他的世界里,连夜赶路,不是为了逃命,就是为了夺命,而现在却是为了救命。只不过,终究离不开一个‘命’字。
也许,这也是上天注定的,是他的宿命。
只是,救命谈何容易。
他的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目光如钩子般死死地盯着前方,又好似冰冷的刀剑,直要把前方的黑暗刺穿。
马背上,莫苏双手紧紧地攥着缰绳,双腿紧紧地夹在马肚上,屈身向前。为了快马加鞭,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娴熟到位。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但却令他那高挺笔直的鼻梁愈加分明,看起来十分冰冷严厉。纵使他黑曜石的眸子闪动着微弱的光,但那没入黑暗的半张脸和咬牙紧闭的嘴,依旧散发着浓浓的阴沉又焦躁的气息。
他在心里默念了不下一百遍,祈祷着早些赶到桃源山庄。
莫苏从不相信什么神佛渡世,老天爷庇佑,但是今天,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内心深处祈求上天的恩赐与垂爱。但他求的不是名利和美女,也不是财富和地位,更不是自己的命。
此刻,他只希望自己能赶在血盟三大护法前赶到桃源山庄。
太上,野鬼,孤魂,这三个男人是恶名昭彰的血盟三大护法,武功高强,功力深不可测。每人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态势,这三人联手,一个小小的桃源山庄,定是不费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夷为平地。
这希望是多么的渺茫,渺茫到几乎令他窒息。且不说,路途遥远,时间紧迫。莫苏和这三人路不同,更可恨的是他们几乎是从相对的方向赶往桃源山庄。血盟的本家伏魔堂距离桃源山庄虽有千余公里,但莫苏距离桃源山庄更远,足有两千公里。更何况,三大护法的高深武功和心狠手辣名响武林十余载,要从他们手中救人谈何容易,哪怕只是三两个。
但即使飞蛾扑火,莫苏也不能放弃。他不能停,马也不能停,因为一旦停下,那停下的就是桃源山庄的一百多条人命。
莫苏突然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凉薄之人,这样他就不必招这等劳心劳力的罪受了。
其实,桃源山庄并不是个值得他留恋的地方,因为在他记忆中,苦痛与不幸几乎把那13年的记忆塞满。
莫苏与桃源山庄的花家并无血缘关系,他是桃源山庄庄主花满楼外出参加潮生阁阁主寿辰宴会归途中捡拾而来的弃婴。莫苏自幼便时常遭到夫人叶寒和下人们的白眼和嘲讽戏弄,但也算衣食无忧、性命无碍,因为花满楼保护伞一般将他庇佑其下,那些不喜欢他的人就算再怎么排挤他不给他好脸色看,也得顾忌花满楼的脸色。只是好景不长在,莫苏7岁那年,花满楼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卧病在床不足两月便撒手人寰了。自然而然的,对于桃源山庄而言,莫苏成了名副其实的外人,受尽叶寒及其手下人的冷眼相待,屈辱与折磨,从来都是旧伤未好添新伤,尝遍酸甜苦辣。终于,十三岁那年,他得到了解脱。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莫苏永远也忘不了,长他一个月大的少庄主花辰阳偷偷让下人把遍体鳞伤的他送出桃源山庄,还给了他一些盘缠和粮食,以及治伤的膏药。“你走吧,别回来了,娘不喜欢你。”
那日花辰阳唯唯诺诺的样子和花满楼慈爱的面容突然同时在脑海中浮现,莫苏忽然释怀了很多东西,只是,眉头的褶子更深了几分。
黑色的长发和玄色的衣袂随风剧烈的飞扬,不一会又消失在黑暗中。
说起来,他又是喜欢黑色的,所以他喜欢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剑,黑色的长鞭,黑色的马,喜欢能配合他刺杀任务的任何道具。
没错,莫苏是个杀手,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顶级杀手。江湖中人对他是谈虎色变,但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见过他本人,因为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到第二天的天明。
他就像活着的人的梦魇。
人们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杀人要价最高,而且从不亲自与买家接头。
杀手,最忌讳的就是恻隐之心。
但现在他却要去救人,没有任何报酬,更没有求救信。
出道十年,莫苏从未失手,也从未食言。但这次他破例了。
这次终止任务完全只是因为在客栈歇脚时,不经意听到几个血盟弟子的低声交谈,一下子没忍住便抓住他们逼问了一番。
幸亏莫苏是个杀手,逼问人的手段直接又狠辣,不费吹灰之力便得知血盟即将血洗将桃源山庄的事。
一条胳膊,换一个惊天秘密。
太值了。
莫苏忽然庆幸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莫苏相信自己的洞悉能力,他敢断言那几个血盟弟子不敢有半句谎言。
马上,几个昼夜的劳碌奔波,即将迎来终结。
天边樱红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朦胧模糊,褪去了前半夜的光彩。
启明星越发明亮,仿佛在努力唤醒沉睡的大地。
启明星的下方,是红墙绿瓦,依山而建的桃源山庄。
第二章 灭门惨案
东方未晞。
但桃源山庄门前那晚上从未断过的灯火却没有燃起,院内也没有一丁点光芒。
这个时辰,下人们也该起床忙碌了,更何况,即使是晚上,桃源山庄院内的路灯和门前的大灯笼也不会熄灭。
这不符合常理啊!
想着想着,莫苏的心凉了半截,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事情也许已经朝着最不幸的方向发展了。
看来,他也没有偷偷摸摸溜进山庄的必要了。
远方的天际像被谁用刀割破了一样,渐渐褪去墨色,露出鱼肚白,让那萦绕在山间、庭院、花枝间的淡淡薄雾也逐渐清晰起来。
走近一看,莫苏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终于红了,他倒吸一口凉气,强忍住眼中呼之欲出的情感。他是孤独的,寂寞的,且这多年的杀手生涯令他杀人如麻,双手更是沾满鲜血,他以为他早已变得冷酷、残酷、无情、麻木,强大到能冷眼旁观任何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终结,何况是这些曾经欺压凌辱过他的人,因此,这样的情绪波动出现在身上,令他有些惊愕。
桃源山庄的门匾歪斜悬挂着,其下的大门荡然无存。
只见朱色大门已经残破不堪,完全脱离了门框,残破、杂乱地躺在院子里,朱红色的粉末末像血泪一样在哭诉着它的不幸。
空荡荡的大门前,莫苏轻轻跳下马背,爱惜地抚摸黑马的头,告诉它做得很好,然后轻轻挠了挠它的下颚,示意它可以到门旁稍作休息。接着,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院子里。
黑马眨巴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原地轻踏了两脚,黑色的尾巴一甩,鼻子喷出热扑扑的鼻息,好似在说遵命,接着就转头走到不远处的绿草边上,低头贪婪地拉扯着嫩草,却又优雅地咀嚼起来。
莫苏竖起耳朵,调动全身细胞集中精神,在门口驻足观望了会,确定院子里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这才小心翼翼地踩着步子,屏气踏入大理石砌成的门槛,进入山庄院子里。
地上散落着的只有大门的残骸。两扇门页均是从中折断,明显的大片凹痕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被人用又重又大的武器猛力砸击而形成的。
这根本就无须多想,莫苏能猜到这是谁。
孤魂使枪,野鬼操刀,只有太上用的黄金锤是硕大厚重的武器。
一阵凉飕飕的山风吹过,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莫苏不禁胃里反酸,想吐,但他却不能逃离这浓重、令人作呕的气味。
即使是杀人无数的他,也从未闻过如此浓重的血腥味。他只觉身体出现了不适。
显然,桃源山庄遭受到了灭顶之灾。
四周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不谙世事的山间鹰鸟和花草丛中虫儿在低声呜鸣,好似在共同演奏一曲低沉悲壮的协奏曲,娓娓诉说着桃源山庄的不幸。
莫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手中的剑,大步地跑到大门正对的那堵石墙后,想探一探是否有人。
人是有的,只不过是死人,一双睁着惊恐大眼的死人。
虽然十几年不见,但莫苏一眼就认出他俩来了。地上那两人,分明就是专门负责大门闭合的仆人。
莫苏伸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脉搏,只是,身体都已经冰凉的人,哪里还有一点生者该有的脉动和呼吸。
莫苏立马扫视了两人及其周身,发现的他们嘴角和衣裳上的血渍已然干了,而石墙上赫然染上的两大片血渍还未干透,凝结成软糊糊的血蜡。他随即在他们身上四下按了按,发现两人的肋骨几乎全断,肚子也已然是软乎乎的像是融化了一般。他们显然是有着和大门一模一样的遭遇。
看来事发应该有一两个时辰了。
莫苏在心里嘀咕着,虽然心里料想着凶手应该已离去,但总不免还是有些顾虑与警惕。
他起身靠着墙壁,快速转入石墙后的一条走廊,而前方刺鼻的气味也越来越浓。
他的剑眉几乎要拧成一条线。
他在走廊的尽头停下,警惕地观察着内庭,通向四处的走廊、厢房,以及大厅堂。
目之所及,满目疮痍。
地上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乎要血流成河。男男女女无一不是面目狰狞,死相惨不忍睹,许是事发突然,大部分人的衣裳鞋袜还未完整穿戴。
莫苏看了看,没有叶寒和花辰阳他们的身影,于是莫苏挑着还算干净的空地落脚,快速转入内庭一角的走廊,从那里深入山庄后院。
地上依旧是死人,零散的肢体,四处飞溅的血渍,整个山庄活脱脱的像个人间炼狱,令人汗毛竖起。
莫苏一路探寻,终于在花辰阳卧室门前找到他冰冷的尸体。
一片殷红的血泊中,宽大的软烟罗轻纱外罩下,他像一朵绽开的红玫瑰,直挺挺地躺着,又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锦鲤。只见地上数十条血淋淋的红印子,他面朝着卧室怒目而视,满目的悲愤与无助,双手同样也是朝着卧室呈抓挠状,仿佛在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但血肉模糊的指尖碰到的只有冰冷坚硬的石板。
虽然他现在的相貌和小时候的差距甚远,但他和花满楼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只须一眼莫苏便可认出他来。那秀挺的鼻子,细剑一般的眉毛,细长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色淡如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倘若花满楼不是已经入土十几年,只怕莫苏也会将他误认作花满楼。
他的身体被利器贯穿,身上有两个血窟窿,较小、不完整的一个落在右边身体,另一个完整地落在腰部正中,露出森森白骨,脊骨赫然已经缺了两节。看得莫苏心里是一阵难受,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咽了一口口水,压住嗓子眼的那股冲动别过脸,不再看那血淋淋的伤口。
那直勾勾的眼神,是说不完的无助,诉不完的愤怒。顺着他的目光,莫苏望向那扇虚掩的房门。
花辰阳的房门。
花辰阳这般神态,想必他的妻儿应该在屋子里。
带着疑惑,莫苏小心谨慎地推开花辰阳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也是一片狼藉,令人悲愤的光景。
地上尽是粉身碎骨的桌凳、妆台、盆架、衣架,破烂的衣物、纱帘、床幔,而凌乱的床上,赤条条的躺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赫然一看那竟是花辰阳的妻子云曦。
只见她头发凌乱不堪,双手被床幔紧紧勒住别在头的上方,勒住她的人仿佛是要把她的手勒断才肯,没留一丝丝缝隙,所以那缠绕在她手腕上的白色床幔像刀一样吃进她白皙的肌肤里,任凭渗出的鲜血把它染得玫红。
分外刺眼的是她白皙身子上的红痕,她白花花的身子就好像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过,一道道,一痕痕,像极了一条条行走的青红毒蜈蚣,就连那精致的小脸蛋也没能幸免于难。
这副景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面朝着莫苏,怒目圆睁,空洞的眼神透露出无尽的绝望,又仿佛在咒骂。
莫苏心头一颤,快速收回目光,转移看向别处,搜寻着婴儿的踪影。
然而,倒塌的婴儿床上,并没有婴儿。
莫苏大步走了进去,顺手拾起破烂的衣物扔到云曦身上,然后又仔细地在屋子里查看了一番,仍旧不见其踪影。
“他们的孩子哪儿去了。”莫苏望着遍地的尸体,喃喃道。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