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逍遥1逃亡神农架》——文负山
引子——三个梦
窗外瀑布走风雷,屋内波澜不惊。橘黄色的灯光下,三百年的黄花梨书案已失去白日的温润,深褐色的案面见证了一段鲜为人知的伟大历史。案脚上的“鬼脸儿”木疖愈加形神活泼,呼之欲出,不知三百年的岁月是否够它成精?
淡看帘外风雨,心中思绪万千,人到了年纪,总爱感慨白云苍狗,总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也总有一天会顿悟,且叹道“呵!原来‘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哉”。
老朽活了一百七八十载,早已看淡了生死,本无所谓世间万物的生存或是毁灭。然祖先胸怀苍生,为天地立心,老朽不敢忤逆,只得按照祖先定下的路,默默走完此生。
风烛残年之际,再发些光亮罢!
记不太清了,那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和今夜一样,窗外雨潺潺,只不过无风亦无雷,平淡得只剩水了。书案还是这个书案,除了“鬼脸儿”木疖不似今天这般生动外无甚变化。
昏黄的灯光是最好的安眠药,我不知怎地就趴在书案上睡着了。隐约中听人言语,登时醒来,即觉神清气爽,如沐甘霖。我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处峭壁,高耸入云,其峰目不可及;峭壁上有两人,装扮不合时宜,似是民国风物。
我回了回神,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正站在一座峰顶上,脚下三丈就是万丈悬崖,崖身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寒风呼啸,汗毛倒竖。我心底生疑,遂张口问了句:“上边二位小哥,请问这是何处?”
“我们家呀!”
突如其来的一声熟悉的女人声音让我猝不及防,臀部传来的剧痛更让我摸不着头脑。睁眼一看,原来自己被妻子吓得坐翻了椅子而跌倒在地,这才意识到刚才只是一场梦啊!
妻子急忙跑来赔罪,笑道:“你昨晚在书房里都忙些什么呢?我早上醒来才发现你不在房里,这不一打开书房门就听到你大喊‘这是哪里’什么的……”
我将梦中所见告予妻子,妻子摇摇头说我没休息好,就去了厨房准备早餐。
我的心境久久难以平复,这辈子奇奇怪怪的梦是做过不少,可是这个梦也太过于真实了,甚至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能闻到萦绕山体的云雾有股淡淡的异香。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他们是谁?梦中所见的峭壁在哪?这些与我有何干系?
越想越难以心安,我知道不弄清这个问题非落下心病不可。于是草草吃了几口早饭,告别了妻子,独自一人去了我们家族的百年老宅,那时候只有二大爷一个人住在哪儿。
二大爷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鳏居孑然。他有着高高瘦瘦的个头,背略有些驼,头上杂草丛生,戴着一副窄边圆框老花眼镜,灰黑色的八字须和山羊胡子比头发来得工整;常年身着青灰色中式长衫的二大爷在二十一世纪显得格格不入。我还记得,上中学的那会儿,总有同学开玩笑说二大爷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和藤野先生的合体,现在想想还真是如此。
约摸两个小时后,我驱车到了镜湖之畔,我们家族的老宅就在葫芦半岛的龙石山上,与红叶禅寺隔峰相望(大爷爷早年出家,现为红叶禅寺的住持)。上山之路尽是羊肠小道,蜿蜒曲折,不通车马,只得徒步上山。老宅就掩映在一片毛竹林之中,远处的人若不瞧个仔细,是极难发现它的存在。
这座老宅建于清光绪年间,是我的祖先白榖梁在经商发家后建造的,典型的江南传统民居,虽是小家碧玉却不输王者之气。白榖梁曾作打油诗一首,以表其心。
竹叶青青林中隐,
青瓦白墙心境清。
最喜还是江南景,
唯有红叶知我心。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老宅被列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此后当局多次派人找到二大爷,向二大爷灌输相关法律知识,通俗点讲就是:老宅属于国家文物,保护好老宅是二大爷的责任。可令他们吃惊的是,二大爷简直就是一个山野村夫,不仅没有半点法律意识,而且蛮横不讲理——来一个,轰走一个。如今,这种刁民想必是不多见了。
穿过竹林,一座百年老宅映在眼前,高大的砖雕门楼格外显眼,其门楣上雕刻有“竹苞松茂”四个隶书大字,遒劲有力。门楼两边各放有一个“麒麟卧松”大石鼓,纹样生动有趣。
“陈抟老祖,我回来了!”我大声喊道。喊了半天,大门才被打开,二大爷揉了揉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你个天杀的,嚷嚷什么,叫魂呢你!”二大爷没好气道。
“嗬,都快十点钟了,您老还没起床啊?”
“你爷爷我是陈抟老祖的关门弟子,老祖他老人家‘一睡一千年’,我这也就打个盹儿的工夫!”
“好嘛,孙儿我给您赔罪。”
二大爷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大门,拉着我的胳膊进了老宅,“说吧,找老头子我有什么事儿?”
“孙儿想您老了,半年不见,爷爷您是脸色红润,越活越年轻啊!”
“嘿嘿,少他娘的贫嘴,有事说事儿。”
我将昨晚梦中所见详细地讲给二大爷听,二大爷一改平日里的轻佻,眉头紧锁,嘴里咋咋有声。“罢了,是时候给你讲讲我们家族。”
“怎么,我们家族有什么特别的吗?”我问道,“据我所知,咱们家族在清朝末年出了个十里八乡有名的乡绅,名叫白榖梁,本来是穷秀才一个,屡试不第,弃文从商反而发了笔大财。这座老宅就是他建的。”
“不错,你小子还知道的不少。”
“这算什么呀,我还知道咱白家辉煌没多少年就没落了,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这不才两代,白家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了,宅子都卖了……”
“你说的是白泽吧!”二大爷说道。
“对呀,白榖梁生了个好儿子。我听我爷爷说,白泽出生的那一晚,屋外狂风大作,天上电闪雷鸣,山顶上的百年老樟树都被大风刮倒了百十棵。最恐怖的是,那晚镜湖的浪头足足有三丈高呢,要知道镜湖虽然很大,可‘镜湖’这个名字就是因‘……有一湖,其水平如镜……’而得名。这阵势沿湖的老百姓从来都没有见过,只在书上有过记载。”
我接着说道,“据《镜湖志》记载,明朝末年,镜湖中有妖怪作祟,搅得当地百姓不得安生。后经高人指点,岛上百姓集资在龙石山上修筑了一个‘长八丈,重万斤’的石龙镇妖,这才平息了镜湖水患。这也是龙石山名字的由来……”
“你爷爷所知道的还不是二大爷我讲给他听的,当年……”
我打断了二大爷的话头,“呵呵,都是些骗小孩子的故事,对于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我来说,这些权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神气道。
“嘿,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龟孙,过几日你就会明白‘水妖作祟’算个屁,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二大爷啐道。
“我是龟孙,那您老不就是——”话未说完,我急忙跑开了。
“他奶奶的,你爷爷走的早,你爹是干什么吃的,教出了你这么个混不吝!”二大爷气得脸色都变青了,我怕把二大爷气出毛病,急忙走到二大爷身边,“您扇我两巴掌解解气吧,就不要告诉我爸了,不然我就完蛋了。”
“跟长辈说话还是要客气点,别这么没大没小的。要继承和发扬我们中华民族的‘尊老敬老’的优良传统……”突然,话锋一转,二大爷又恢复了常态,“你小子过来,让我先扇两巴掌提提神。”
这才是我熟悉的二大爷嘛!
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胡聊着,不知不觉中,太阳就快要落山了。葫芦半岛的傍晚是极美的。夕阳透过竹林将光线洒在我的脸庞,温暖又柔和,像少女纤细的小手,让人浮想联翩。登上高处,极目远眺,半岛全景尽收眼底:白墙青瓦,袅袅炊烟,小桥流水……构成一幅幅意境深远的丹青。
夜色很快就降临了,真可谓之“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我回到老宅,二大爷正在小心地翻看我们家族的族谱。族谱记录着从三国时期我们白家祖先白仁旺移居葫芦半岛到我祖父的祖父白泽为止的这一千多年来的主要人物的生平。族谱最后几页被人撕去,显是仓促而为,所以有关白泽的记载仅限于其少年时代,关于白泽的生平,我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少年了了,英年早逝。
“今天夜里会有人来咱家偷族谱,你不必操心,早点睡吧!”二大爷继续埋头翻看族谱,并未抬头看我。想必二大爷是老糊涂了,一本破书有啥可值得贼惦记的。我不作理会,去了耳房睡觉。
那晚,我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是朦胧的,亦真亦幻。那分明是一个秋天,旷野千里,大地上零星点缀着数百株枫树,却并不能为这无边的空旷带来半点充实之感。枫树很大,树冠大可百十米;枫树很老,似乎与这大地同岁。老树略显颓态,枝桠枯瘦,上头还有几片枫叶,红红似火,在迎风跳动。
我隐约中看到一位枯瘦的老者,银发灰袍,拄着一根深褐色的桃木拐杖在艰难地挪步。我想前去探个究竟,刚一迈脚,人已跃出十米开外,心中一凛,这才发觉自己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整个人轻得仿佛只剩下灵魂了。
原来,我会飞!
我飞上枫树枝头,枝桠嘎吱地响,枫叶也从树枝上挣脱,像一团团火焰般漫无目的地飞向阴沉沉的天空。
“原来灵魂也有重量!”
老者虽步履蹒跚,却似乎有意与我撇开距离。我努力迈着步子,每一次腾空而起是那么的轻盈,感觉自己像一阵风,是一只鸟儿;每一次落地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正好踩在远处的枫树枝上,脚尖一触,“嘎吱”声起,枫叶乱飞。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老者还是那样的可望不可即。我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嘎吱”声也更大更频繁了。枫叶在背后追我,我在追着老者,老者又是为了哪般?我突然意识到,他追寻的或许就是“永恒”吧。
念头转瞬即逝,我继续迈着步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就像一个虔诚的宗教徒一般,在执行“追寻”这个仪式,不问缘由,不知疲倦。
这时天地似乎活了过来。“嘎吱”声随着我步子的轻重缓急而呈现出不同的音调,就像弹奏一首曲子。曲声在无边的旷野里显得格外空灵,那淡淡的幽怨凝而不散,直抵人心。
游子听了,怕要断肠。
终于,老者追到了“永恒”,他停了下来,缓缓回头——那是一束光,一束强光,让我睁不开眼——我醒了,床旁边有人打手电!
强光一闪即逝,那人出了我的房门。大厅里响起了一个极其刺耳难听的声音,“鼠爷,东边房里有个毛头小子,要不要我……”
“嘘”——应该是那个叫“鼠爷”的发出的声音。
不一会儿,大厅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响声过后,一片死寂,应该是他们离开了老宅。
时间从来没有这般慢过,后半夜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二大爷如何得知今晚有贼光顾?我又想起了刚才做的梦,那位老者又是何人?背影像极了二大爷,可我肯定他不是二大爷。莫非他是二大爷的祖父白泽,可白泽不是英年早逝了吗……一时间心里头乱极了,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我还记得,那晚很静,静得甚至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窗外月儿如勾,夜色很暗,隔着窗玻璃看去,老宅旁的竹子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魔,将它的爪子伸向窗口。
东方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外面也陆续传来几声鸡啼。那是二大爷养的鸡,一公二母,二大爷不爱吃鸡蛋,他养鸡只为镇宅。二大爷从来都是这么迷信。
心头郁闷,正无可奈何之际,只听见二大爷在房门外咳了两声:“到外面走走吧。”
我披了件风衣,在走出老宅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屋中有人,但没多想,就随二大爷去了老宅后面的茶山。
说是茶山,现在早已不种茶树了。这一大片荒山在一百多年前种满了茶树——正宗的碧螺春茶树。我的祖先白榖梁就是靠这片茶山发家,累资巨万,成为富甲一方的乡绅。当年,“榖梁茶行”产出的碧螺春茶曾作为贡茶进贡给清廷,深受慈禧太后的喜爱。
此时,天还未亮,镜湖春末的黎明略有些冷。龙石山下的小镇还未醒来,熹微的晨光里茶山显得影影绰绰,不时传来的鸟叫声似乎是这片荒山唯一的生气,给人的内心注入了一股暖气。
“爷爷,你说的没错,今天凌晨两三点的样子,咱家还真进了贼,两个贼!”我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低头言语道。
“我知道,不过他们并未得到想要的东西。”
“爷爷你是说,族谱还在你那儿?可他们要族谱有何用?”我疑惑道。
“这事儿说来话长,该来的终究要来,逃不掉也躲不掉。要变天了,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安度晚年的愿望怕是要落空喽!”二大爷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说道:“贼不止两个,还有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贼,现在正在老宅等着我们回去。”
“啊呀!爷爷您可别吓我!”
“他叫‘窜天鼠’,时隔三十年,竟然重现人间了!”
“‘窜天鼠’?哦,我记起来了,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窜天鼠’能上天入地,只要是他惦记的东西没有偷不走的。坊间传闻‘他能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走你穿在身上的裤衩’。”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情,遂脱口而出:“‘窜天鼠’不是在三十年前就死于您手的吗?那时他来咱家行窃,被爷爷您重伤,没几天就死了。此事还见报了,当时我虽还未出生,可那份报纸我亲眼看过,它至今还保存在老宅呢。”
“‘窜天鼠’的确是死了,死得透透的。可我刚才说过,家里的那个并不是人。不过不用怕,三十年前我能打死他,现在我也能让他再死一遍!”二大爷眼里射出一丝凌厉。
“得了,我是彻底搞蒙了。管他娘的是人是鬼,咱现在就回家去会会这个‘窜天死老鼠’。”人在极度恐惧下是会胆量巨增的,显然,那时的我是真被吓到了。
我一把抓住二大爷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回赶,也顾不上欣赏这美丽的日出了。二大爷看出了我的不堪,在回去的路上不断地安慰我,告诉我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真正的大戏还在后头……
天呐,这哪是安慰人啊!
不到一刻钟,我们就回到了老宅,此时东方的天边已出现太阳的轮廓。二大爷推开大门,一阵阴风袭来,我身上汗毛直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躲在二大爷身后,打量着老宅的四周,身体不听使唤地哆嗦。
对于二大爷的武力,我是从不怀疑,他天生神力,年轻时能“抚梁易柱,倒曳九牛”,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商纣王。即便七十多岁了,精力却不输年轻人,一顿能吃下一只老母鸡。或许二大爷真的是陈抟老祖的传人。至于二大爷会不会对付那种东西的法子,我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我跟着二大爷走过老宅的天井,来到厅堂前,只见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一人,由于天还很朦胧,加上江南传统民居的采光性不好,人看得不真切,在我眼中那只是个模糊的人影儿。
二大爷大笑一声:“哈哈,鼠兄,咱又见面了。你说你人都死了三十年,咋还这么卖命!”“交出族谱,饶你祖孙不死!”那人影一字一句地说道,言语毫无温度,令人不寒而栗。
“呵,了然。可否告知老朽,你是蒙姬老太婆派来的呢,还是奉了且阳生那个千年老王八的命令?”二大爷戏谑道。
“交出族谱,饶你祖孙不死!”那人影重复道,就像是一台复读机。
“既然如此,老朽只有送你入土为安了!”
二大爷话刚一出口,那人影站将起来,与此同时,一群黑鸟从天井上飞过,叫声凄切,哀转久绝。
二大爷急退两步,摆出架势。谁料,那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扑来,衣襟带风,夹杂着一股介于香和臭之间的气味儿,身形一闪,我感到后背一凉,没等回过神来,一只冰凉的大手掐在我的脖颈上,晨光透过天井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得真真切切——好一只苍白的大手!
“交出族谱,饶你祖孙不死!”
二大爷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怕是准备玉石俱焚,我心里暗暗叫苦:这都叫什么事嘛!
我突然对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感到陌生,这还是那个“凡事讲科学”的世界吗?我的三观彻底崩溃,真他娘的不科学!
二大爷抬起右手,食指一指,一股强大的气流从我耳边飞过,嘶嘶带风,却不见其踪。一声闷响过后,我感到脖颈上的大手一松,背后的人影即刻瘫倒在地。
晨光射在他的脸上,只见其脑门正中有一个手指粗细的窟窿,却不见半滴血液流出;一对眼珠子空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脸面生硬而无表情,看着着实瘆人。
“这个世界上还真,真有鬼呀——呃,不是——僵尸……”我惊魂未定,语无伦次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哪有鬼?亏你还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岂不知‘子不语怪力乱神’邪?”二大爷哂笑道。
“我的亲爷爷,可以严肃点不?这躺在地上的又是甚么?”
“人傀,《本草纲目》上有过记载……”二大爷故作严肃地说。
“人傀?”
“就是人被改造成傀儡,不仅是人,就连畜生也能变成傀儡,受人操纵。”
“那幕后黑手是谁?还有……”
“别再问了,这得问到明天。爷爷困了,先去睡个回笼觉,记得叫我起来吃晚饭。”说着二大爷就走向卧室,突然回头看了看我:“把那只老公鸡宰了,红烧了晚上下酒喝,镇个屁宅,他娘的一点儿都不灵!”
“这人傀怎么收拾?”
“说破天就一死人,扛到茶山胡乱埋了就行。”
那一天可真是难熬!
晚上我用拿手的白斩鸡招待了二大爷,虽然鸡肉很老,不适合做白斩鸡,可二大爷吃得很香。
晚饭过后,二大爷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唉,赟儿啊,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一切的。虽然爷爷很不想你卷进这个漩涡,只希望你能做个普通人,开心地过完一生。可事情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白家的荣辱已经毫无意义,人类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我大笑道:“哈哈,您是说我将成为‘救世主’,披着红斗篷拯救世界……嘿嘿,想来也不赖!”这般套路,太平洋彼岸的老美确实玩得炉火纯青。
“呸,他娘的!‘救世主’还轮不到你来当。你先笑着吧,明天有你好受的!”
不幸的是,二大爷又一次言中了。
那天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沉重的梦,它就像一把枷锁,我却挣脱不了它的羁绊。
一百五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还有两年,“九星连珠”就要出现于宇宙之中了吧……
值此行将就木之际,我决定拿起笔,以小说的笔法来演绎一段亿万年尺度上的地球文明史。
老朽总在想,创造世界的是人,毁灭这个世界的会不会也是我们人类呢?
龟寿老人白赟写于镜湖坤心居
二一四七年十一月八日夜
第一章 星火终成燎原势
清宣统三年八月十五,农历辛亥年,公元1911年10月6日。
湖北省宜昌府。
这天是中秋节,月亮正圆,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军队的营房,一伙年轻的军士围坐在老槐树下,既非赏月,也不是吟诗作对,他们没有月饼,更没有那个闲心。
“兄弟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本月初,同盟会员吴玉章、蒲洵、王天杰等人领导义军拿下了四川容县,初四那天革命党在学署衙门开会宣布容县独立,建立革命军政府,自理县政。”白泽难掩兴奋地大声说道。
“排长,声音小点,小心被鞑子听到。”
“你小子放心,这个营房全是咱自己人!”
“听到了又如何?大不了拼了!”
白泽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接着说道:“两年前,我在东洋留学之时,在东洋的一份报纸上曾读过这样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中国是一头睡狮,当它醒来时,全世界都会颤抖。’这句话是一个叫作拿破仑的说的。当时……”
张槐三打断白泽的话,疑惑道:“排长,那个拿什么破轮子的家伙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大清朝有这么一号人?”
“咳,你就别丢人现眼的了,拿破仑是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皇帝。不过排长,这句话好像是东拼西凑而成的,并非拿破仑的原话。”说话的正是白泽最亲密的朋友程丙锴,此人在日本留学时与白泽相交,后结为生死兄弟。
程丙锴总是带着一副圆框眼镜,尽管他的视力并没有什么问题;哪怕参军后也是终日梳着油头,并且爱在人前卖弄知识,美其名曰:科普常识,教化愚民。
张槐三挤着眉头道:“拿个破轮子就能当皇帝了?”众人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白泽哭笑不得,骂道:“一帮蠢货,从来就不着调,好好的气氛都让你们给破坏了!”
接着,白泽一脸严肃地说道:“当时我读到那句话的时候,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啊!想想孙先生十次起义,屡败屡战,如今革命党人终于取得了一个大胜利,真是天不亡我中国!大清已是气数将尽,我们受鞑子和洋鬼子欺负的苦日子就快到头了……不过美好的事情要靠自己去争取,诸位可愿意为了革命在关键时刻献出自己的生命?”
老槐树下,众人齐声大喊愿意。新军中有不少人早已加入革命党,这些年轻热血的革命者们嫉恶如仇,不惧死亡,无不以推翻满清腐朽的封建统治为己任,尽管很多人并不真正懂得“革命”的内涵,也没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胸怀;但是那又如何?“我不知道革命后的中国是什么样子,但我确信不会比现在更糟,因为我想象不出世间还有比炼狱更可怕的所在。”这是很多革命党人的共同心声。
为了保险起见,白泽还是招呼瘦狗去了大院门外放风,瘦狗是步四营有名的侦查尖兵,鼻子比狗还灵。
“今天是中秋节,不出意外的话,武昌那边革命党人也该起义了,我估摸着现在武昌都已在革命党人的手中!”
“那咱们也起义吧,干他娘的,这窝囊气老子是受够了!”张槐三站立起来,把军帽一摔,“排长,你就发个话,我保证不含糊,谁要害怕谁他娘的就是孙子!”
“格老子的,老张他说得对,就等排长一句话,反他狗日的!”杨大顺也不示弱,操着一口地道的四川话说道。
“对,反了吧!”这时众人都来劲了,一个个叫着要造反。
“槐三,你这急性子迟早要坏事儿。大伙都先坐下,此事还须慢慢计议。”
这时,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天地顿时暗了下来。
白泽站了起来,摘了帽子,用手向后捋了捋头发,缓缓道:“如今,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还是咱们营的长枪队队官程庸,他这个人太矛盾了。”
程丙锴点头道:“排长,你说得很对。我和程队官是老乡,他吧,其实还是挺厌恶清廷的懦弱腐朽的。一方面他赞许革命党人的革命精神,一方面又讲究什么‘食君禄、忠君事’,真教人捉急。”
张槐三看着程丙锴,一脸坏笑地说道:“四眼,你小子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怪不得能当上一棚的正目。我就说嘛,你这个弱鸡怎么进的新军?”
程丙锴怒骂道:“你个草包,只会使蛮力,活该当了几年的小兵蛋子。”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张槐三也不生气,挠挠头道:“我他娘的是不屑于当官。你看那龙椅上的皇帝娃儿,也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屁孩,咱一个屁都能崩死他!”
“排长,整个大清我就服你!”张槐三看着白泽,一脸坏笑道。
“去去去,净扯些没用的。”白泽对张槐三甩了甩手,就看向远处。
“你这是要崩死谁呢,老张?”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
众人视之,原来是他们大刀队的队官刘思辩。
“头儿好!”众人站立起来,齐声说道。
刘思辩的爷爷是张之洞的近身卫士,靠着这一层关系,刘思辩顺利当上了湖北新军第八镇步四营大刀队的队官,然而又暗中加入了反清组织光复会,可谓两边讨好。
“白泽,你们排又在商量着造反呢,这不时机还没到嘛!”刘思辩拍了拍白泽的肩头,对着老槐树下的军士说道:“伙计们,造反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大伙都别跟我抢,赫舍哩·儒和是我的,我要当着全营的面结束他的狗命!”
赫舍哩·儒和是步四营的管带,满洲镶蓝旗人。都说名如其人,不过千万别被他的名字给欺骗了,此人不仅和“儒雅和气”沾不上边,简直是背道而驰。
赫舍哩·儒和为人不仅固执守旧,新军中大多数官兵早已剪了辫子,在他的脑后却还留有一条小辫子;而且心狠手黑,对待汉人如同猪狗,手底下的汉兵有些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奈何他对程庸有知遇之恩,因此程庸誓死保护着他。
白泽问刘思辩:“头儿,大晚上的来军营有什么事吗?”
“你不说还给忘了。对了,大伙儿今晚早点睡,我接到命令,步四营作为先头部队,明日卯时,准时出发前往四川容县镇压乱党!”刘思辩大声道。
白泽一脸疑惑:“咱们营此行的任务不是去CD镇压‘保路同志军’吗?容县那边朝廷已经派过人了,这……”
“圣意岂容尔等揣测?不过告诉你们也无妨,都怪步十一营和炮三营没用,你说说他娘的几百号人,几百条枪,还有十八门过山快炮协助,愣是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容县。这不惹怒了朝廷,咱步四营作为新军的精锐,自然要有所表示喽!”刘思辩一脸不快道。
“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连续七天急行军,走了七八百里路,连口气都不让喘,老子的腿都给走断了。不走了,妈妈的!”
“就是!”
……
白泽送走了刘思辩,对着院门喊道:“瘦狗子,快给老子滚过来!你他娘的放的什么风!”
过了良久,瘦狗拎着裤腰带踉踉跄跄地跑来:“报告排长,您……您有事叫我?”原来,瘦狗吃坏了肚子,去了趟茅房,好在刘思辩是自己人。
不过白泽并不喜欢刘思辩,此人态度暧昧,很难让人信任。
天上的乌云慢慢散去,大地重新披上了银装。
老槐树下空空荡荡的,只剩白泽一人在绕着老槐树踱步,他没有睡意,此时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与他天人永隔的父亲白榖梁,想到母亲身处异乡,孤苦伶仃,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淌,这大概是两年多以来白泽第一次落泪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泽从回忆里醒来,他用袖子拭去眼泪,仰头望向明月,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这时天地似乎小了,他眼睛里的月亮在逐渐变大,直到充盈了整个天空。清冷的月光照在白泽俊朗的脸庞,眼角的泪珠泛起微弱的银光,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真正长大了。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白泽凝望着月宫里伐桂的吴刚,说出了这么一句似乎不合时宜的话。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