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航》免费试读_冰冷的哀殇

序

残阳沉下去了，像一只死去的眼睛滞留着晚霞。地平线很平，很平，因为山不见了，海平线很平，很平，因为浪也不见了。稀薄的大气散射着最后的光彩，但除此之外，凝固的穹顶之上一无所有。远方的地上凸起一块小点——那是墓碑，它像是先古时代那聚变电站的冷却塔，突兀得仿佛是另一个时空的造物。

留下的海已经很小了，像是一片小湖，过于饱和的盐水停滞在最深的低洼，这满是水的深渊旁便留着这晶莹剔透的墓碑，她那由黑曜石构造的双眼深处摇曳着耀眼的色彩，方解石的碑面却早已被名为时光的画师撒上一片岁月的浮尘。墓碑前空荡荡的——这里并没有需要她守护的坟冢。也许曾经有，也许现在也有，也许只是那被生命抛弃了的地球上失速的风磨平了这不知是否存在的坟堆。墓碑不知道海为什么在这里，海亦不知道为什么墓碑在这里。

海的记忆已经丢失了很久，她并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的缘由。她只记着某一天那炼狱般绛紫的苍穹，火焰与死光贯穿了她的身体，她被蹂躏，被肢解，被绞碎，她的血浸满了细沙，她的泪磨去了珍珠的光华，最后她的头颅被斩下，死滞的双目望着水泥和着血肉筑起高塔，而她的头颅正是被轻轻安放上这糜烂的草地上唯一的残瓦。

但墓碑显然知道的更多，在最后一人将她安于此处后的千万年间，她始终守望着海，但墓碑也只能这么做了，她毕竟是一个守墓人。

但没人规定守墓人不能作奇迹的种子。

一

海喜欢把墓碑叫做方碑，因为她方方的，她的身形由秩序的长线勾勒，像是概念里的几何体，但墓碑对此显然没什么兴趣。

在无数次日月钟摆般划过长空之间，海与月牵着手靠在方碑上咽呜。在这个丢失了一切的遗忘之所，只有她们仍然比肩坐着，方碑无法说些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早已经染上了海的温度与色彩。她们绝不可能分开，至少是在这一百万年间不可能。

远方的星海涌现了一颗又一颗光点，已然散去了一切灰云的天穹默许了在她之上的宇宙将清白的月华散在荒芜的土地上。这个夜晚是明亮的，能在地面上投下碑的影子。海不由得想起十万年前，在距离这里两千公里之外的岸边，也有这样无比璀璨的灯海。那是一群小人儿的杰作。但他们已经不再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海与墓，只剩下苍老的地壳和缄默的天空。

十万年的孤独驱动了海的目光，每个破晓与日暮，海都试着与碑搭话，但她总是得不到应答，“不理你了哦。”尽管她每个正午与深夜都这么想着，但当晨光与夜华降临之时，她还是一如既往，默默蹭着碑的身体。

海望向了西方，那是碑伫立的地方，但是龟裂的土地上徒留一片白花花的盐晶，在远些，是她曾经触手可及的另一个大陆。海向碑招了招手，镜面般的碑中，另一个海也涌动着她白色的浪潮。海轻轻笑了，她知道碑在看自己，即使她能看见的，只是自己那千篇一律的镜像。

碑那大理石做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旋即轻轻摇着她那看不见的头颅，时光封住了她自终焉再也没开启的嘴唇。她清楚地记着，在将她安放在这里的那个人转身离去之时，海静静地睡着，风和月都没有去打扰她，人儿望了望这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片海，手指轻轻破开了地上白花花的盐晶——

“内陆的残海水平如镜，她为何毫不走样地倒映着穿天而过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