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尉》:始
始
大汉会稽郡以东八百里,东海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还尚在遥远的海平面下酝酿着,等待着一个时辰后的绽放,鱼虾还尚在浅海随波荡漾着,等待着一个时辰后的复苏
这种安谧的气氛与环境,终究还是没能延续下去
突然,天空乌云密布,海浪开始咆哮,鱼虾被惊醒,在无助地瑟瑟发抖,闪电在天空中闪耀着,轰鸣着
没有任何征兆,海面又重新平静了下来,但,鱼虾不知为何,依旧瑟瑟发抖着,乌云,逐渐汇集着,夹杂着闪电,没有一点声音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平静的东海海面突然被扯开了一个深渊,深不见底,毛骨悚然
终于,乌云不堪重负了,一道蓝白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劈进了那个深渊,顿时,深渊内,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轰鸣声,一道庞大而又修长的身躯从深渊内飞出,化为一道残影,直插天空。
东海,顿时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倘若,有渔民目睹这一切,一定会瞠目结舌,因为,那道庞大而又修长的身影,是龙,是一条遍体鳞伤的金龙。
金龙穿过云层,一路向西,飞过东海,会稽,豫章,长沙,巴蜀,尔后北上,须臾,飞临了大汉帝国的核心,关中平原,终于,它力竭了,带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它坠向大地,最终化为一道金光,飞向沉睡在黑夜中的长安城。
子时,大汉长安扶风茂陵,一家大院里灯火通明,在黑夜中显得格格不入
“夫人!夫人用力啊夫人!用力啊!”
耿广紧握着妻子吴氏的手,身上华丽的丝绸官服早已被汗水浸得湿透,然而,他浑然不知,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只有妻子吴氏,和那个未诞生的孩子。
“参汤,参汤到了!”
一个郎中和一个婢女端着一碗参汤,匆匆忙忙闯入了屋内。
“快,快喂给夫人!”
耿广此刻心急如焚,妻子已经生了好几个时辰,参汤已经喝了四碗了,产儿的血已经染红了两床被子,可胎儿,依旧未能顺利产出。
”大人。“
郎中将耿广带出产房,轻声道
”夫人已经产了两个时辰,可依旧还未顺利产出,大人您看,是不是得先把夫人保下,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否则再过两柱香的时间,夫人可能就......“
”你个庸医!“
耿广只感觉怒发冲冠,一把揪起郎中的衣领,道
”本官听闻,尔等乃这扶风茂陵内最为医术高明之人,接生有八成以上把握,而现如今呢?竟敢在此与本官胡言乱语,信不信本官现在就将你打入大牢!“
郎中脸色刷白,只得硬着头皮重入产房。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突然,耿广只听见产房内夫人一声竭力嘶吼,吓得生了一身冷汗,径直冲入产房,只见稳婆脸色刷白,怀中抱着一个娇小的胎儿,不断抚着背,而妻子吴氏,正带着期待,紧张的眼光,紧紧地盯着胎儿。
须臾,胎儿还是没有如何反应,稳婆摇了摇头,其意蕴不言而喻,一目了然。
吴氏顿时嚎啕大哭,眼泪浸湿了被单,而耿广,只感觉一阵天昏地暗,险些瘫倒在地,只是依靠在墙上,双眸呆滞,眼泪滚滚。
与此同时,一道金光划过天际,一头扎进扶风茂陵,耿家大院,而这一切,所有人,都没能看见。
突然,一声响亮的哭声在产房响起,众人先是一愣,稳婆看了看怀中刚刚还毫无生气的胎儿,现如今却在哭!却在响亮地大哭!
稳婆愣住了,郎中愣住了,吴氏和耿广也都愣住了
须臾,吴氏晕倒在了床上,面带喜色。耿广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嘴里只喃喃道
”我耿家有后了,天不绝我耿家,列祖列宗,我耿家有后了,我耿家有后了......“
二十年后,大汉永平十七年,长安
一阵破风之音划过,只见一支箭矢深深扎入了十寸深的木靶中央,一位身着铁甲,英俊潇洒的青年纵马而来,将入木五分的箭矢一把拔出,收回箭囊。
转眼父亲已经去世两年了,耿恭还记得父亲生前对自己的严厉与这其中掩盖不了的期望与鼓励
”为我耿家争光,为我大汉而战!“
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耿恭没齿难忘。
父亲耿广身为朝廷官员,为人端正,清廉,一生少有污点,为他送行之人倒也不少,就连皇帝陛下也亲自派人前来吊唁。在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棺材入土的那一刻,耿恭哭了,哭得像个孩子,父亲去了,他不仅少了个慈爱的父亲,又少了个严师,一个良友,在守孝的那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待脱下丧衣,他便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耿恭了,在那之后,一个战士重新站起,他拾回了他的弓箭,盔甲和环首刀,重新开始了训练......
突然,耿恭只听见大门外传来一声勒马之音,随后,大门缓缓敞开
”圣旨到!“
只见一位总管宦官站在门口,手中拿着的赫然是皇上的圣旨。
”扶风茂陵司马耿伯宗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耿恭屈膝跪下,全天下能让他下跪的除了父母,只有皇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扶风茂陵司马耿伯宗,恪尽职守,天道酬勤,厚德载物,劳苦功高,心思慎密,口碑淳淳。着即册封为戊巳校尉,随骑都尉刘张、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等出师玉门关,讨伐车师国,不日启程。‘钦此!“
”臣接旨,谢主隆恩!“
须臾,待总管宦官登车而去,耿恭轻叹一口气,回到內房,更衣,以一身布衣来到了西厢房。
”母亲......“
耿恭不敢大声去叫,母亲吴氏正因风寒而卧床不起,见耿恭前来看望,竟凭空生出一股力气,坐了起来。
“孩儿,来看母亲了”
“母亲快躺着,郎中说了,您如今不适宜坐着。”
耿恭急忙扶着母亲缓缓躺下,再为母亲重新整理了一下被子。
吴氏看着耿恭的雄伟的背影,叹了口气’
“恭儿,母亲知道你是来向母亲道别的。“
耿恭一怔,随即继续整理着被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别担心母亲,和耿家,和大汉比起来,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走吧,母亲不需要你照顾了,你是时候为耿家,为大汉争光了。“
”母亲.......“
“走吧,母亲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期望。”
耿恭一怔,转身面对着母亲,轰然跪下,磕头。一个,两个,三个........吴氏的眼眶里打转着眼泪,耿恭磕了二十个响头,起身,向门外走去,直到消失在拐角,没有回一次头。
耿恭就这么向前走着,布衣成了铁甲,脚下的石板成了驰道,身后的婢女成了一个个手持战戟,士气高昂的汉家袍泽,当他抬头时,面前矗立着得,是高大雄伟的玉门关。
征
塞外的隆冬很冷,比长安城的冬天冷得多。
耿恭用身上的那件虎裘裹紧了躯干,似乎永不停歇的暴风雪减缓了大军的行军速度,看着身后被冻得乌紫的士卒,尽管双手满是冻疮,却依旧紧紧地握着战戟,耿恭叹了口气
三个时辰前出玉门关时的意气风发,现在早已少了大半,他从未想过,寒冷的天气居然会是大军最可怕的敌人,曾经无数次幻想的金戈铁马,血战沙场,如今却成了笑话。从玉门关到车师,上百里的崎岖山路,数以十天的狂风暴雪,他们这些校尉将军也许只是会寒冷,劳累,匮乏,可那些只有一件刺骨的战甲,甚至一身布衣的士卒,不知要有多少葬身在这塞外的冰天雪地之中。
”就地宿营!就地宿营!“
骑兵沿着漫长而又蜿蜒的大军一路奔驰,传达着命令。许多士卒松了口气,纷纷就地开始宿营,伐木的伐木,生火的生火,不久,一个由粮车围成的行营大功告成,士卒纷纷开始取暖,烘烤着僵硬的双手和难以下咽的干粮。
耿恭坐在一堆篝火旁,咀嚼着被冻得发硬的羊肉,望着塞外那片白茫茫,内心却又迷失在了这片荒野。
耿恭做了一场噩梦。
在他周围,士卒一个个死去,匈奴骑兵狞笑着,一次次挥刀而落,一颗颗汉家子弟的头颅应声落地,他咆哮着,双眼通红,咬牙切齿,拔刀向匈奴骑兵尽力砍去,却总是被轻松躲开,像被戏耍一样,他一次次劈空,而身旁的士卒,渐渐寥寥无几。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铁甲已经千疮百孔,战袍早已被士卒的鲜血染红,耿恭环顾四周,尽是匈奴骑兵,地上,尽是士卒的头颅与无首尸体,耿恭崩溃了,手中的战刀悄然落地,匈奴骑兵狞笑着,张弓,一箭射在了耿恭的膝盖上,耿恭一时吃痛,跪倒在了地上。匈奴骑兵狞笑着,缓缓纵马而来,对着耿恭的脖颈,举起了弯刀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孩儿无能,未能杀夷一人,孩儿为耿家丢脸了,孩儿为大汉丢脸了,对不起,对不起......“
耿恭哭了,随着耿恭的哭声,匈奴的弯刀应声而下。
须臾,匈奴的弯刀没有像意料之中那样落下,耿恭抬起了头,只见,匈奴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踞着的金龙。金龙也看着耿恭,四目相对,鬼使神差,耿恭抬手,伸向了金龙......
“伯宗!耿伯宗!”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耿恭顿时惊醒,只见堂哥驸马都尉耿秉正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
“耿伯宗!现在都几时了,你居然还在睡,大军都已经开拔!”
“是!”
耿恭连忙爬起,只见大军已正在准备行军了,便匆匆上马,赶上了队伍
只是,在耿恭心中,那只金龙,像是烙印在他身上那样,总是挥之不去
大军走了近二十天,士卒被冻死冻伤近百人,终于,大军兵临了车师城下。车师,西域强国,凭借着匈奴的支持和手中的数千军队,抢下了一片富饶的土地,又在此筑城,与匈奴狼狈为奸,截杀大汉使臣,明帝震怒,令骑都尉刘张、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等率军七千,讨伐车师。
“呲”
耿恭打磨着手中的战刀,却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近二十天的行军,为的便是这场扬我大汉国威之战。手刃蛮夷,凯旋归朝,这是无数汉家子弟心中最大的荣耀,耿恭也不例外。
“一个时辰后,大军攻城,你部率七百人攻打西城门,务必拖延住西城墙上敌军,你可明白?”
堂哥耿秉掀开帐篷的门帘,对正磨着战刀的耿恭道
“在下明白!”
耿恭激动地丢下磨刀石,将战刀收回刀鞘,回答道
耿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都尉大人,您看,这西城墙乃车师人严加把守之地,据城中细作来报,有整整一千精锐驻守,是不是该给您堂弟多派些士卒,以防不测啊?“
出军帐后,耿秉的亲信附耳询问道
”不必了“耿秉笑道:“我这堂弟,不仅武艺高超,甚至统兵之能也不在我等之下,区区一千车师小卒,根本无需顾虑,你等就无需操心了。”
“都尉英明”
亲信佩服道,也难怪,耿家世代为官为将,相传乃是战国武安侯白起之后,不可小觑。
与此同时,车师城内,人心惶惶,谁也没想到,那个大汉,那个遥远的强大的大汉,竟派兵前来讨伐了,王宫内,车师王心急如焚,一连砸坏了三个珍贵的瓷器。
“那个匈奴使者呢?给本王绑了,本王要剐了那个混蛋!”
车师王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当初怎会如此糊涂,轻信了匈奴人的花言巧语,对过路的汉朝使臣打开杀戮,抢夺随行财物,就因为图谋了一点蝇头小利,如今,就迎来了大汉军队的讨伐,全城人包括他在内都岌岌可危。
“这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车师王痛苦地跪倒在地上,身旁的婢女没有一个刚上前相扶,他此时,像一个孤家寡人。
“时辰已到!诸君听令!”
耿恭望着不远处的车师城墙,心中只有渴望,只有对战功的渴望。
“杀!!!”、
“杀!!!”
耿恭拔出战刀,一声令下,部下七百人扛着几架云梯,冲向城墙。
“快!快放箭!不能让汉军架起云梯!”
车师将领感觉喉咙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似得,颤抖着发出命令。
“嗤嗤!”
城墙上,一阵阵箭矢射出,飞向汉军,耿恭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数十人中箭倒地。
“举盾!”
耿恭红了眼,左手持盾右手持刀,身先士众,奔跑着。有了盾牌的防御,士卒伤亡陡然减少,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大军便冲到了城墙下,搭起了云梯。
“扔檑木!扔礌石!弓箭手快放箭!决不能让汉军冲上来!”
车师将领只感觉浑身冒汗,没想到这支汉军偏师也居然爆发了如此强大的战斗力
城垛上,不断有礌石檑木落下,不少正在攀爬着云梯的士卒被城垛上的弓箭手射中,惨叫着落下。
耿恭收回了战刀,取出了雕弓
“诸君听令!举弩!”
耿恭的声音想一颗定心丸,士卒纷纷停下进攻的步伐,前排的士卒举盾,后排的士卒则举弩,上弦,将弩上的望山对准了城墙上的敌人。
“放!”
耿恭一声令下,手中的弓弦瞬间释放,箭矢带着破风之音,一箭射中了正在准备放箭的一个车师士卒门面上,这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汉军纷纷扣动了扳机,一支支箭矢直射城墙,无数车师士卒惨叫着倒地。尔后再上弦,再瞄准,再射,三轮过后,城头上以无一个车师士卒敢于探头。
“诸君听令,杀!!!”
耿恭拔出战刀,身先士卒,爬上了云梯,几个车师士卒刚想探头放箭,便被底下一直瞄准着的汉军用弩射倒,耿恭竭力地爬着,终于,当眼前的城墙被瑟瑟发抖的车师士卒所取代时,他知道,他已经登上这城墙了。
“杀!!!”
“杀!!!”
耿恭一刀劈死了一个车师士卒,又一脚将一名冲上前的车师士卒一口气踹下城墙。陆续的,不断有士卒登上城墙,挥刀向着或呆滞,或负隅顽抗,或跪地求饶的车师士卒砍去。
车师将领一脸死灰,他知道,城破了,没人能阻止这群汉军杀戮
“罢了,最后拼一把”
车师将领有点释然地笑了,他戴上兜鍪,拔出弯刀,冲入了战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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