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剑浮沉》——十二月烟火

一章 雪夜书客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长安城外一百里的一处荒山上，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年背着行囊匆匆而行。

少年二十岁，名叫陆远行。秀才，中州人士，此次来国都长安，是为应试。

大秦帝国建立两百余年，鼎盛繁华，地大物博。疆土辽阔，分九州十三省，人口多达数万万，乃是天朝上邦。

此次朝廷开科甲，九州十三省的读书人经过试考之后，选拔出来的佼佼者自八方涌来朝都长安，参加最终大考。陆远行便是其中之一。

他家境贫寒，父母都是寻常百姓。中州到此有数千里，父母临行前给的盘缠早就被劫匪夺去。他一路走来可说是受尽磨难。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临近长安脚下。

北风呼啸，寒气逼人。陆远行裹了下衣衫，看看天色已晚。准备暂时在大山中找处地方避一避风寒，待明日再行不迟。

大雪连下了三天，千里风景如一，银装素裹。

他在滑溜溜的山路中前行，入夜前夕，来到一处庄园。

剑庄！

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道出了这座庄园的名字。

“好字！”

陆远行赞叹一声。抬步上了门前。

漆黑的大门敞开一条缝隙，并未上锁，门前白雪皑皑，门上也有终年不扫的灰尘，枯萎的杂草胡乱的长在墙缝中，狰狞可怖。总体而言，这整个庄子也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

咚咚咚。

如人头大小的门环敲响庄门，传来可怕的声响。

“有人吗？”陆远行大声问道。声音洪亮，寒风中腰杆笔直。

“小生陆远行，途径宝地，见天色已晚，麻烦借宿一夜”他郎朗道。

声音在这大山中传出很远，久久回荡。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答。他并没有在门缝中窥探，而是大大方方的推门而入。

吱嘎.....!

恐怖的门轴声传来，像是久久都不曾开启。

门后是一片宅院，可以看出里外共有三层，不过全部都已经破败了，断墙残壁，老鸦筑巢，野草疯长，一看就是久不住人的荒宅。

即是荒宅，陆远行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他挑选了一个相对好些的房间，生了一堆柴火，架上随身带的铁锅，煮了些雪水，就着干粮服下，聊以充饥。

深夜。

篝火残喘，陆远行被一阵冷风吹醒。

起身一看，房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此时已是后半夜，他睡意全无，准备起身夜读。就在这时，忽然在那外面的庭院中，一个白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

陆远行虽是读书人，但是胆子很大。

他抬步追了出去。

夜空乌沉沉，寒气逼人，雪花纷飞。大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

荒凉的院落里没有人迹，更无其他声音。这里的寂静太过可怕，仿佛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被人听见。

陆远行自幼饱读诗书，骨子里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傲气与胆魄。如此诡异的深夜，却也不觉得可怕。

院子很大，分里外三层，很多房间坐落。中间有数个天井，大的有十几丈，小的只有三个八仙桌般，每个房间都黑沉沉的，不能视物。

他回到落脚的地方，拿了一截燃烧的柴火，借着微弱的火光，再次踏入外面的黑暗中。

先是照了照雪地之上，有一行大雪还未来得及掩盖得脚印痕迹，淡淡的不甚清晰，纵向院落深处。

路远行皱了皱眉头，因为那脚印痕迹分两行四点，每一个点有拳头大小，这应该是某种野兽的足印。

深山野宅的，真有猛兽出没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自己手无寸铁，更没有传说中江湖侠客那种降龙伏虎的本领，万一遇到了，岂不平白害了性命。

想到此处，他心中反倒有些担心了。

野兽大多畏惧火光，他看了看手中燃烧的柴火，心中稍定。

再看了看院落深处，那足迹延伸而入黑暗中，不知道究竟通向了哪里。

“不知人事的畜生而已。自己何须管它。”这么想着，他原路回到了屋子中。

为了防备那不知名的野兽侵袭，他特意把屋子里的火光弄得旺盛了一些。一来可以驱寒，二来也可以起震慑作用。

外面起风了，呼呼作响，雪势更大。

砰！

一声大响，木门再次被风吹开。寒风如怒浪一般挤了进来，屋子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许多。

陆远行眉头皱了皱，因为他听到这寒风中竟然夹杂着一声声的啼哭，虽然渺渺，但却无比真切。

陆远行大惊，难道是那不知何物的畜生叼来了一个婴儿不成？

这种深山野林中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有的豺狼虎豹夜袭农舍，专门喜欢啃食那些未足月的婴儿，有的更是叼回自己窝中给幼崽喂食。

想到此处，陆远行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快速披了件衣服，然后拿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柴照亮，抬步便就出了房子。

书生意气，此时倒也在他身上一览无余。

寒风阵阵，大雪纷飞，早已把那两行足印掩盖。陆远行只能凭着那种时断时续的哭声来寻找方向。他走的不慢，大步流星，丝毫不惧那野兽在黑暗中忽然冲出。

夜！

深夜！

剑庄深处，仿佛一个可以吞噬万物的野兽一般，正张开那血盆大口，等着他的猎物上门。

啼哭更近了，也更急了。叫人心碎，也令人胆寒。不是惧怕，而是一种深深的担心。

陆远行大步踏出，手中柴火在寒风中吹的呼呼作响。

忽然，在路过一个院子中天井的时候，黑暗中一个猛然出现的人影立即叫他停下脚步。

“这里还有人？”他吃了一惊。举着火把向着天井方向看去。

黑暗中火把照亮并不甚好，一切看去模模糊糊的。他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女子背对着他，微微额首，在这夜色中有些凄凉之意。

“姑娘。此地......”他话说道一半便就顿住。

因为他发现女子根本不是真人，而是一个石雕，只是雕刻的太逼真了，再加上黑夜不能辨物，所以他才一时间认错。

他没在此处停住，再次快速的寻着哭声向着院落深处走去。

终于接近了。看着前面的天井，陆远行心道。

此地几乎已经到了剑庄外延，一个很高的院墙就在天井后面。翻过高墙，就可以出了这剑庄。

啼哭声便是在那最后的一个天井中传来的。

这处天井不大，只有五六米宽。那唯一的一扇木门紧闭。

此时婴儿啼哭更急，陆远行根本顾不得其他，猛然踹开木门，举着柴火就冲了进去。

呼！

火光闪现，照亮了整个房间，当看清楚房间的一切时，他彻底呆住了。

二章 白狼托孤

书生手中的火光不亮，但是因房间很小，所以四下里也算照的明白。

房间里的一切一目了然。

窗户边一张桌子，上面一层灰尘，桌上没有任何东西。三把木椅躺在地上，还有一个早已经熄灭的火堆。

在这清冷的屋子里，这几样家具更平添了几分寒意。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在那桌子左边，倒在血泊之中。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依靠着墙壁，身下是一片血水，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血早已经凝固。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很小，哭声已经近乎沙哑，叫人听之心碎。

那婴儿或许在啼哭中挣扎的太过激烈，肥嘟嘟的小手已经裸露在外，被屋子里的寒气冻的通红。

但令陆远行真正吃惊的却不是女子，也不是那啼哭的婴儿。

而是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白狼。

那是一只叫人一眼看去就令人产生惧意的庞然大物，此时正瞪着一双幽森森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陆远行。敌意明显。

书生心中一沉，不是惧怕，而是吃惊。

他举着手中的火把，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白狼显然无惧与他手中火把，蹲坐在女子身侧，似是守护一般，没有丝毫动作，好像是一只雕塑。只是那眼神的凶狠绝非雕塑可以演绎。

在那种森寒的目光下，陆远行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动作，白狼定会毫不犹豫的扑杀过来。

白狼，书生。在这寒冷的屋子里对视着，一动不动。

外面的寒风拼命的往屋子里灌，吹进些许雪沫，白狼眯了眯眼睛，那冷电似的目光坚毅而可怕。

书生调整火把的角度，以防止被寒风吹灭。

白狼的冷静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根本不是畜生应该有的。

寒风中那婴儿的哭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似乎哭累了，也可能是睡着了。陆远行把目光在那白狼身上移开，小心的望向那婴儿。

只一下，他便呆住。

婴儿的手臂还在举着，一动不动，通红通红的，冻伤极其严重。

陆远行心中焦急，他看了那白狼一眼，发现那白狼也在看他，只是那目光已不似先前那般阴冷。

陆远行眉头皱起，他仔细观察那女子的伤势，并非野兽的咬痕，而是被一只雕翎箭所伤。而白狼的爪子与嘴边更无半点鲜血。显然并没有啃食女子。

他心中一动，莫非这白狼是女子所养的异兽？此刻只是在护主？

念及如此，陆远行眉头皱了皱。他试探性的把手中柴火立在地上，摊开双手，朗声说道：“我绝无恶意。你若是护主的灵兽，就让开道路，让我为你主人治伤。”。

此话一处，那白狼发出呜呜几声，晃荡着大脑袋看了看女子，又看看陆远行，最后竟然真的让开了一条路。

陆远行虽然表面平静，但是心中却着实吃了一惊。野兽竟然也通人事，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慢慢的靠近女子，白狼只是在一侧看着，毫无动作。

书生放下心来，来到女子近前，发现那女子一动不动，早已死去多少。一支精美的雕翎箭在后背射进了女子的心脏位置，箭头透体而过。

秋止水看了一眼白狼，低声道：“已经死了！”

穆然间，白狼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声声悲鸣。

“得罪了”陆远行掰开女子的臂弯，把那婴儿拦在怀中。

小家伙身体冰凉，已经昏睡过去。

书生脱下自己原本单薄的衣衫，把那婴儿贴肉抱紧，像是怀中抱着一个冰块一般。

“千万别死”书生念道。

他此时也顾不得白狼。先是关了门，把原本熄灭的篝火点燃，然后把屋子里的桌椅全部都拆掉，使得篝火更旺盛一些。

一炷香功夫后，屋子里的温度升了上来，那婴儿的呼吸渐渐稳定，身体也有了热感。

怀里的婴儿已经熟睡，但是手臂的冻伤却很严重，若是不及时治疗很是麻烦。

他看了看白狼，发现对方此时目光只是盯着女子，一动不动。

他没有打扰，靠坐在火堆旁，冷静思讨对策。

“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寻个人家为这孩子治伤。”他想。

看了看外面，北风怒吼，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似乎这天地苍穹有意拦住书生脚步。

“苍天无眼啊”书生叹息道。今夜是断然不可离开了。因为这孩子根本承受不住夜里的寒风。看样子只能待明日再走。

屋子里暖烘烘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直响。

白狼此时缓缓走了过来，趴在陆远行前面，聋拉着脑袋，很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书生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婴儿，再看看白狼，又看了看那娇媚女子的尸体，忍不住猜测其身份。

婴孩的身上没有任何物件，襁褓也是民间粗布。女子的身上背着一个包裹，陆远行想了想，起身把那包裹取了过来。

白狼对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看着，并未阻拦。

包裹中大多是金银，寥寥几件衣物。除此之外便就是一本泛着黄色的书籍。

“虎魔炼骨拳！”陆远行看着那上面的几个大字，心中一惊。这竟然是一本武学之书。

他有些吃惊，对这女子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

书生把这本拳谱谨慎的收起，或许，这是唯一可以表示这孩子身份的东西了。

“小家伙......”书生看了怀里的孩子一眼，深深叹息一声。

忽然间，原本趴在地上的白狼猛地昂起头颅，耳朵扫来扫去，目光盯着门外，谨慎到极点。

“有人？”陆远行轻声问。

白狼当然不会回答。

书生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寒风中似乎真的有马蹄踏雪的声响。

寒风阵阵，飞雪漫天。

陆远行打开门，隐隐听到剑庄外面人昂马斯之声传来。

此时白狼在屋子中走出，回头看了一眼书生，双目隐约含泪。

这只白毛畜生竟然像是人一般，前腿跪在雪地中，冲着书生拜了三拜。之后猛地飞奔出去，跳上房顶，在那雪夜下如一只柔美的精灵。

“是那畜生”。

忽然、一声大喝传来。紧接着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那是箭尐射出的声音。

“快追。抓住那人，每人赏金千两。”一女子的声音传来。

雪夜下，书生向着那白狼消失的方向，认真的回了一礼。

“狼兄只要我陆远行活着，定保这孩子周全。”

呜呜呜.......

狼嚎之声响彻整片夜空，似是不甘，似是悲鸣。

白狼远去了，带着书生对他的尊敬与承诺。

夜空中，大雪纷飞，寒风更怒。

吱嘎....!

忽然，剑庄的门被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