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血迹》——沫子仐诗

第一章

黄凌浩走进地铁站2号线入口时，身后便是一阵霹雳的雷声，半是冰冻的寒雨淅沥沥的落下。

地铁靠站停下，黄凌浩走到了车厢的中间，左手抓着扶手，右手握住收束起来的黑色雨伞，往进出口的右侧一靠。淌着雨水的伞尖戳着地板，如同撑着拐杖，黄凌浩目光聚焦在伞面上似滴未滴，悬空的雨滴，陷入了沉思。

平常日子的下午这个时间点，地铁2号线还是比较拥堵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滂沱的大雨，今天的地铁2号线车厢空得很，想要找个地方坐下，倒也不难。只有三两个盯着手机的年轻人，一个抱着大皮包昏昏欲睡“点着头”的中年男子。进出口左侧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点的小伙子，两只耳朵里塞着耳机，眯着眼睛倾听者音乐，一堆旁若无人亲热小情侣，拥抱在一起的身体间伸出一只手，正举着手机自拍。若有若无的视线会投过来打量一下这个带着口罩的中年大叔，毕竟，在一个满是空座的车厢站着的确显得有些突兀。

黄凌浩其实没必要坚持站着，而且，坐下来会好一些。黄凌浩上午刚去了医院做检查，然后有绕路去X X医院自己的办公室去看了一下，没有叫出租车，一路上走过去，对于他这个正身体虚弱人来说，实在是挺累的，腿部有些酸痛，浑身有一种无奈的乏力感。

医院的办公室里，早没有上次留下的一片狼藉，同事们都回家吃午饭去了，仅仅留了一个黄凌浩不太熟的医生在那儿值守，看到黄凌浩走进来，眼中的惊讶黄凌浩隔得远都能显而易见，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同事礼貌性的询问了一些近况后，又督促着黄凌浩早点回家去。这是自从上次出事以来，今天是黄凌浩第一次到办公室来露了面。一想到上一次发生的事故，黄凌浩现在心里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烦闷。工作就是如此，当你因为违反规则被一脚踹下场后，就很难再有机会爬回自己的位置了，无数人都在等着取代你。

“如果自己当初再谨慎些，应该不至于会落到这步田地吧。”这是黄凌浩第一次感觉到了后悔，要是当初没被停职就好了。

大概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没有人在看着自己，却为了自己那股又臭又硬的坏脾气，简直站着不肯放过自己坐下休息一下，当然也不必担心有人会上前来安慰自己：“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好吧。”

中间又停了几站，上来了几名乘客，四五个结伴而行的青年小伙挤了上来，擦着黄凌浩就走了上来，靠门站着的黄凌浩松弛下来的身体免不了被几个年轻人撞了几下，没办法，黄凌浩只得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绷劲身体，这本身也只是一个小动作，奈何撑着雨伞的手往后收时，右手手臂一软，黄凌浩的身体往前一个踉跄，左肩一下子撞到了地铁扶手杆上，黄凌浩没忍住轻哼了一声。结伴上来的五个年轻人循声瞥了过来，只一眼，便别开眼去，自顾自的找了位置坐下，凑在一起聊天。

在武昌火车站下车时，有一番艰辛经历，拥挤的人潮，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亲身体验过黄凌浩才深深觉得，地铁应该要为老年人，残障人士特制专用的车厢才行，这样会方便残障人士乘坐地铁，而不是只能望着拥挤的环境嗟叹。

过于逞强的报应是当他走上地面的阶梯时，感觉像是受了一场严刑拷打一般，脚步虚浮的又如同一个喝醉的人。

“看来，从车站到家里这一段路得搭出租车了。真是太可笑了。”黄凌浩自嘲的摇了摇脑袋，结果一分心，他站在被雨水淋湿的站前广场时，雨伞差点失手滑落。

黄凌浩赶紧拦了辆车，车外的雨依旧不停的下，就连车窗外奔流的街景，也像是缩着脖子躲在低垂的乌云下忍受寒冷。街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低着头。各式各样的冬装，都出现在跟前。街旁的商店，摆满了厚厚的冬装，不像夏装那样轻飘飘的了。寒风中的路灯下，行人的影子拉长，莫名的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从出租车乘坐点到黄凌浩位于南湖花园的家，大约有20分钟的车程，一路上，出租车司机沉默不语，有着与外貌相差甚远的寡言，整个气氛颇有些压抑，不过黄凌浩倒难得享受这份宁静。经过楼下的烧烤摊，不经意间，黄凌浩看见居然有人在这么冷的天穿着短袖T恤在吃烧烤，猛然间，黄凌浩有了一种自己已经变老了的感觉。

顺着楼梯走到了二楼，黄凌浩立刻看见位于走道最东侧的家门打开着，儿子利东就站在门边，他大抵是在上面早早的瞧见了楼下走的慢吞吞的黄凌浩。

“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利东边说边向前靠近，并伸出小手拉住了黄凌浩大手掌。

“没事，就是路上耽搁了一下。”黄凌浩用右手攥住了儿子的左手，左手撑着伞一步一步走的极为小心，毕竟儿子利东才刚刚满12岁，一旦自己摔倒了，只怕小小的儿子还没办法支撑住他的身体，到时候恐怕两个人都要受伤。不过利东还是要守护在黄凌浩身旁，一副爸爸要是摔倒了，他一定能扶住的表情。

里屋走出来一个人，立马拿住雨伞，用肩膀撑了撑累的不行的黄凌浩，边走边问道：“挺累的吧，中午突然下起大雨，我一回来就看见利东蹲在家门口，正担心着你呢，怎么下雨回来也不撑个伞，淋成落汤鸡了都，你这流感又得在花上几天呢。”

“伞破了个栋，没办法，只能拿来当拐杖用了。”黄凌浩一边顺从着陈发宇摆弄，慢慢的朝家里走去，一边回答道。

“哈哈。”陈发宇夹杂着白发的头发也随着跃动起来，身材矮胖的他围着围裙笑起来到有几分莫名的喜感，惹得黄凌浩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大概是黄凌浩今天最放松的时刻了吧。

第二章

在黄凌浩走进房间换衣服前，他转过头来，右手轻轻揉了揉利东的头，问道：“今天家里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可能是黄凌浩这辈子说过的最多的话吧，自从大学毕业后从事了医生这个行业，黄凌浩的生活从来没有规律过，一个人生活时还好，特别是结婚后，每次总是会放心不下打电话回家问问妻子林语晴，或是连续几夜的通宵工作后回家见到妻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呢。再到妻子去世，父子两相依为命，黄凌浩每次回家依旧是这样问儿子利东的，慢慢的，这也似乎成为了一种家庭的传统。

“有啊，今天有个自称姚丁川的叔叔打电话，问爸爸明天有没有空，想约爸爸明天中午12:00左右在老地方碰面。”听惯了千篇一律“没有”的回答，利东今天的回答让黄凌浩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刚转回去的头又下意识的看向了利东。

“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

利东看了眼客厅正中的墙上挂着的时钟，掰着小指头“苦思冥想”一番，伸出一根手指吞吞吐吐的说道：“应该…是1小时前吧。”

“他说了明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问了，但是他不说，他说是和爸爸有关的事，不能让我知道，他还说不管明天爸爸去不去，他都会在那儿等上2个小时。”

“等自己两个小时？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黄凌浩侧着头思忖，喃喃自语道。

陈发宇也在一旁附和道：“我虽然没听到电话里的人具体说了什么，不过说话的语速挺急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你。”

黄凌浩心里疑惑，却没有再说什么了，到了明天所有疑问自然会迎刃而解。黄凌浩洗了个热水澡顺便换了身衣服，出来是便看见利东正在摆菜，桌子上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水和一盒药。

看到爸爸，利东赶忙小跑过去，拉起黄凌浩的手就往桌子旁边走，手指了指桌上的药，板起个脸说道：“爸爸，快吃药了，喝完要我们一起吃饭。”

“好小子，还挺贴心的啊。”陈发宇端着最后的一盘菜和碗筷从厨房刚走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调侃利东道。

利东也难得的羞红了脸，等黄凌浩吃完了药，3个人才开始吃晚餐，黄凌浩一边埋头吃饭一边思考着姚丁川找自己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安静的餐桌上利东突然问道：“陈叔叔，何阿姨不回来吃饭吗？”

陈发宇面色如常，像是习以为常了，给利东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芹菜，笑眯眯对利东说道：“她们公司最近又一个大项目要做，这几天你何阿姨估计都不太可能回来吃饭，怎么呢，嫌弃叔叔做的菜不好吃啊?”

利东忙摆了摆手，埋头扒了几口饭，有些腼腆的说道：“没有，只是我已经几天都没看见何阿姨了，有些想她了。”

陈发宇和黄凌浩都沉默了，一顿饭就在略显压抑的氛围结束了，利东吃完饭变自己跑去洗澡去了，黄凌浩望了望坐在自己对面的正耐心泡茶的陈发宇。陈发宇住在黄凌浩的对门，两夫妻住在一起，他今年刚到43岁，比黄凌浩大了4岁，只是看上去有些显老罢了。黄凌浩和他相识也差不多20年了，算得上是至交吧。

……

陈发宇也算是个比较幸运的人，白手起家到现在拥有了一家不大的餐饮公司，十几年的摸爬滚打见识了许多，不过自己的身体也因为年轻时候的压榨也有些差了，再加上丧父的打击，陈发宇也没了黄凌浩最初见到的那么意气风发，整个人感觉也颓废了许多。还好陈发宇的餐饮公司也规模不小，经营起来也没那么多需要操心的呢，就这样，颇为清闲的陈发宇做起了家务，顺带着黄凌浩也拖他帮忙照顾一下利东和帮忙整理一下家务。

陈发宇的妻子何曾洁也没什么意见，她自己是一边在大学教书，一边依旧是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服装设计工作室，经常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两人至今没有小孩。黄凌浩与两夫妻初识时，黄凌浩也是刚结婚没多久，那时候茶余饭后的交谈中，黄凌浩就听林语晴说过，说经常听见街坊邻居口中的这片小区的模范夫妻就住在了他们的对面，黄凌浩瞬间来了兴趣，有事没事就会观察一番，虽然见得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能让刚结婚的黄凌浩甜的发齁，名副其实。

只是后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林语晴又一次谈到两夫妻：“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闹了矛盾，都好一段时间了还没和解呢，街坊都在传他两要离了。”

“模范夫妻还不是两个人，怎么可能不闹一点矛盾了，两个人相守了这么多年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黄凌浩说完一把保住了林语晴，摁在怀里亲了好一阵。

……

陈发宇端着两杯泡好的茶，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满是泪光的脸，陈发宇把手中的一杯茶放在黄凌浩面前，关心的说：“你没事吧？最近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吧。”

黄凌浩一张圆脸也笑开了：“以后出去还是要带把好点的伞，感冒了淋雨的确是有点难受。”

又迟疑了一会儿，黄凌浩双手搓揉着脸，说道：“你说我该不该给利东找个后妈？”声音低沉，小心翼翼的神情让陈发宇本来都浮到嘴角的笑意硬生生压了下去，他看出来黄凌浩可能是真的懂了这样的心思。

陈发宇一下子梗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半天只能吐了一句：“这种事还是问问孩子比较好吧。”

两人沉默各抿了一口浓茶，浴室里传来的音乐声悦耳，这孩子洗澡时还要听音乐的习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临走前，陈发宇还是轻轻拍了拍黄凌浩的肩膀，深深吐了口气，肩膀上下懂了一番后说道：“孩子的想法还是最重要的，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