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暮夜归》——莲花坞

第一章 最后的希望

天空中，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巨大的冥穴吸收殆尽。

冥夜终至！

此时，皇都无尚城所有的灯火都被点亮，在无尽的黑暗里，显得愈加孤单。

孤单吗？不！更多的是无助吧！像一个在富贵人家刚出生的婴儿，被遗弃在野兽遍地的荒郊野外。

秦小曼缓步登上城楼。

她一身流苏的红妆，在夜色里仿佛有一团炽烈的篝火围着她燃烧。

明晓衣一袭黑衣，再多的光亮也无法把他照亮，好像融在浓浓的黑暗里，而他也已经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秦小曼感受着明晓衣的气息，在他身边停住。

“都会死吧！”秦小曼轻抚城墙上冰冷的石砖，朝城外远望，城外的景象让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总得让些人活下来！”明晓衣的手指轻轻地叩着冰冷的城墙，眼光依然是那么的坚毅：“我坚信希望依然在，即使到最后一刻，我心依然不会绝望。”

“可是......，还能有不令人绝望的理由吗？”夜风吹乱了秦小曼的发丝，眼前的景象看起来更加凌乱。

无尚城背依不周山，面朝不夜海，拥有进可攻退可守的地理布防。

但现在，这个可退可守的天然优势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黑暗的天空中，数只巨大的黑龙在不周山上空若隐若现地盘旋，不时发出让人胆颤的嘶鸣，山下一群群行尸无边无际，正漫山遍野地朝着无尚城挺进。

不夜海面上，万舰齐发，舰上黑压压地伫着一排排傀战士，凶残的獠牙海兽绕着战舰在海面上来回穿梭，黑衣祭师手持冥火手杖，成群结对在海面上踏浪而来。

无尚已成孤城！

“五国的部队会来增援吗？”五国军队的驰援，或许还会带来最后一丝希望。虽然秦小曼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补问了一句。

“五国不会来增援了！”明晓衣的语气很冷，而他所说的话让人觉得心更冷：“东疆已经突破，五国得应付行尸，自顾不暇了。”

“即使这样，你还觉得会有希望？”秦小曼微颦，她看不出，也想不出，这个男人为什么到了现在，身上还透着那股打不垮的自信。

“五国从一开始就不是这场皇城之战的希望，相反，此刻，他们正以我们为希望。守住无尚，击垮来犯，让胜利的消息翻过不周山，越过不夜海，传遍五国四海，五国的战士将以我们为荣光，反攻的星星之火也必将由此点燃。”明晓衣眼神微亮，遥指不周山与不夜海：“而我，明晓衣，已在无尚随时恭候，尔等来犯，尽管，来战！”

“如果我是第一天认识你，那我一定当你是个疯子。”受到明晓衣情绪的感染，秦小曼眉头舒展开来，微微笑了起来：“可你不是啊，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啊，像初识你的时候一样轻狂，轻狂得总让人有些无语。”

说着，她轻轻握住了明晓衣的手：“我即来这里，城在城破，于我而言，都已经无所畏惧，一切有你在便好！无论何时，记得，你依然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所以，我请求你，请你千万不要死！”

“总有些人会死，但至少我要努力让少些人死，也包括我自己。”明晓衣的手有些冰凉，脸却渐渐在黑暗里亮了起来。

此时，可以清晰地看到，明晓衣正抬头望天。

“可惜见不到月亮了。”明晓衣不无惋惜地轻叹一声道：“我一直记得，遇上你的那夜，月亮真美。”

是的，那时的夜，一轮圆月，朦胧轻纱，挂在空中，好美！

月下，一卷乌云东边来，往西袭卷而去。

随风朝西望，目之所及被一片山脉如刀割一般斩断，断落处，坐落着十三座巨大的陵墓。这是四野大战之后，安国历代功勋最为卓著的十三位强者的安息地：安国纪社。十三巨陵的四周星罗密布地排布着大小不一的墓碑，墓碑上铭记的是生前追随十三位强者最忠勇的部属。

青山埋骨处，一崖断目，名曰断目崖，罗泊江从断目崖口注入，化做泗水环绕，偌大的安国纪社宛若一个漂浮在大海的岛屿。

浓浓夜色下，月光洒落在如镜的泗水上，泗水倒映着月光，将陵园入口处两座比纪社内最高大的巨陵还要高出两倍的神像映衬得愈加肃穆威严。

远方的乌云越飘越快，越来越近，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幕，从东向西迅速拉拢了过来。

夜色里，月亮终于被乌云吞了进去，泗水上反射出来的光亮也随之熄灭。

当乌云席卷全部天空，伴随而来的是狂风四处肆虐开来，青山中的树丛花草如浪般翻滚起舞，罗泊江水拍岸而起......

而与外界的喧嚣相比，安国纪社内，泗水波澜不惊，树木静立不动，秋虫悠然自得地鸣叫着。社内虽然光线幽暗，但阑珊的灯火却让这里反显安宁。

六百年前，安国史上最强大的君王，亦是安国的开国之王安王德在此设立墓风大阵，纪社由此初开。

受墓风大阵庇护，金木水火、风雨雷电诸般不侵，社内社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不管外面暴雨前如何喧嚣，都无法影响到纪社之内。纪社侍卫们依然按步就班地值勤，巡哨，每个人都神态自若，社外的一切肆虐虽近在眼前，却都视如不见。

罗泊江口，泗水滨上，断目崖腰间，一颗巨大的松树从石缝间盘根错节而出，巨大的松冠下有一块不大的石台，石台十分隐蔽，即使平时有日月光辉照耀，也会被松冠的树影完全遮掩。

轰隆隆......，雷声隐隐在翻滚的乌云中响起，一道电光在不远处闪落。光芒瞬息间在石台上闪亮而过，刹那的亮光下，一位身披黑色大氅之人不知何时伫立在石台上。

巨松在风中来回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连根刮走，而那黑色大氅之人的衣角却不见有过一丝飘动。

“原来你也在这里？”沙哑的呢喃声从黑色大氅中幽幽传了出来：“岁月蹉跎，故人安在？终有一日，吾必将与尔等重逢，彼时彼景，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二章 墓风大阵

黑色大氅之人抬头望天，将手中一根黝黑的长杖竖直插进石台。那长杖之首长着一个阴森凶悍的鬼头，鬼头的双眼挂着两行黑色的泪珠，形状特别诡异。

“月盈，子尽，太阴，墓风大阵最强的时候，也是后门漏出唯一破绽的时候。”黑色大氅之手轻轻拍了拍了鬼头，轻声道：“鬼泣，去见见你的老朋友吧。”

鬼头的眼珠眨了一下，瞬息缩入长杖，沿着杖身没入石台后不见。

安国纪社内，峰武陵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附近的秋虫好像集体消失了。作为最高大、雄伟的强者寝陵，这里一直是纪社最重要的守护区域。这细微的变化，立刻引起了值守侍卫的警觉。

“查守阵位！”随着峰武陵值班长一声呼喝，训练有素的巡防卫士迅速分开，纷纷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待查的指定阵岗。

石台上，黑色大氅之人微冷一笑，轻轻拨动了下长杖上的念珠，夜空际会风云中，一道闪电随即生成。

电闪在空中叉开两条，其中一条直接劈落在峰武陵上方。与其它闪电不同，这条雷闪看似细弱，却直接穿透下来，击落在峰武陵陵顶上。

什么......？

闪电照亮了纪社的上空，安国纪社中所有人立刻被这道闪电吸引，纷纷无比震惊地望向峰武陵。

安国纪社开社至今六百余年，墓风大阵隔绝内外，阵法固若金汤，从未有过被外物侵入的记载。

震惊中，一名年长的侍卫长忍不住大叫起来：“怎么可能......？”

墓风大阵是极阴的守山阵法，阵内安葬的阴灵越多就越强，阵法也越是稳固。时至今日，安国纪社内有陵园十三座，墓碑一千两百五十三块，为史上最多。以此推算，此时的安国纪社墓风大阵也应该为纪社史上最强。

虽然细弱的电闪劈在坚固的大陵顶上，对陵顶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损害，但这安国纪社史上最强的墓风大阵居然被一道细弱的闪电劈了进来，纪社侍卫心中大阵不破的神话瞬间被劈了个粉碎。

“闪电怎么还没消失？”寂静中，发现异常的另一名侍卫又紧跟着惊叫起来。

大部分人的神识从瞬间的震惊中醒来，眼睛却都没有离开峰武陵陵顶。

果然！电闪劈到陵顶后没有马上消失，反而更亮了几分。亮光停滞了一下，光线反转，顺着闪电进来的方向向空中闪了出去。

闪光在茫茫夜空消失了！

电闪居然在固若金汤的墓风大阵中，一进一出，如入无人之境！

轰！

纪社外传来一声轰鸣巨响！

似雷声，却不是雷声！大多数侍卫马上觉察出来响声的异样。

“是......，是大阵的守阵大神！”

“居然惊动了守阵大神！墓风大阵当真被侵入了吗？”

纪社入口的两大神像，目光炯炯，仿佛活了一样，其中一座神像手中长杵直直指向对面断目崖之巅，崖颠上巨松和下方石台已经被长杵的气息洞穿后化为粉碎。

另外一座神像，一剑横向断目崖。这个剑式看似没什么特别，但若再细看剑式指向的断目崖，剑式所指的断目崖已经被剑气横切了过去，整个断崖一切两段，但断口过于平齐，断目崖山体并没有发生任何偏移。

纪社中侍卫随着那一声轰鸣，目光纷纷从峰武陵转向断目崖。

神像一杵一剑后便再归其位，不再动静，而断目崖却没有随后平静，一道黑气如浓墨一般从空中倾泻而下，瞬息淹没整个断崖。

“如夜入墨安陵侯！是侯爷！”

墨气在断崖中侵**刻后，又浮上空中，徐徐在空中凝聚成一位浓眉的中年黑衣人，正是安陵侯入墨。

入墨负手看着空中渐淡渐远的乌云，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无法境阴灵宗师么？难道真还会有这样的存在？”

“不可能，安王德之后，已经不再有这种存在！”

“但若不是这种存在，我又怎会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又怎能惊动守阵大神。”

......

东疆，富饶的王都月牙城背依长士山，面朝赞部江。

那夜，长士山突然乌鹊漫天惊飞，赞布江水汹涌倒流。

“我王！”东疆统帅藏空俯首，毕恭毕敬地问道：“不知受何事滋扰？”

此时，在他四周并无一人，只见一道弯泉如月牙，泉中以血为水，汩汩流淌。这里是城中王宫以至整个东疆的最高禁地，能出入这里的不过两人。

“是残雪！”一阵沉寂后，一个空灵的声音从月牙泉中传了出来：“残雪苏醒了，我感应到了它发出的气息。”

“残雪？”藏空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亮光：“四野大战之后，残雪遗落中土，气息全无，原来它一直在沉睡。”

“气息很弱，隐约自北方来，残雪应在北境安国内。”泉中声音道：“在我回归中土之前，残雪不能旁落他人之手。”

“纵死千万人，我也必为王上迎回残雪。”藏空再次俯首，手中拳头紧紧攒起。

“不！你执掌东疆军机重务，不宜分心旁骛。”泉中声音道：“此事需请牧风先生操劳。”

“牧风谨遵王命！”一道虚影在泉前一闪，一名儒雅的书生出现在泉前。

“牧风先生，你来的可真是时候。”藏空嘴角上扬，面带讥讽道。

“总慢藏帅半步。”牧风不以为然，淡然回道。

“残雪远离东疆，此时被困在中土北境，不知先生准备如何寻访迎回？”藏空正色道。

“残雪乃王之重器，非常人可以掌控。”牧风对泉中微微一拜道：“欲取残雪，还请王上赐我一物。”

“何物？”泉中声音道。

“王上心血一滴！”牧风道。

“大胆！”藏空脸色大变，忿然喝道：“我王正修身养息，王躯未愈之时，你胆敢索要心血，居心何在？”

“无妨，心血固然珍贵，但比起残雪，依然值得。”微微沉默后，泉中声音道：“心血一滴，先生珍惜！”

话音中，泉水突然翻滚，一滴腥红的血珠从泉中涌出飘向空中。

血珠发出微微亮光，传出一股浓浓的异香，那气味无比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