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世无涯》： 一碗阳春面

第一章 一碗阳春面

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窗户洒到萧六脸上时，他便醒了。

一旁的叔父还在呼呼大睡，因为受不了光线的逐渐变亮而用被子蒙住了头，向内翻滚，嘴里还说着他听不清的呓语。

他穿好衣服下床，用木瓢舀来清水洗脸，接着走向门口，每天早上起来卸下门板，把门外帐下的桌凳擦洗干净，是他每日的工作。

他今年只有六岁，这项工作他四岁时便开始做，那个时候他还叫做萧四。

门板很高，接近一丈，比三个他加起来还要高上不少，虽然使用的木材并不重，但是稍大的体积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童还是有些难度。

萧六熟练地踩着凳子攀爬到门旁的桌子上，踮起脚尖用右手扶住第一块门板的上方，用力往后拉，门板往下倾斜，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接下来他便往后退去，先到桌子的边缘，然后右脚向下探到凳子上，最后回到地面。

随着一系列的动作，原本竖起的木板慢慢地横放在了地上，萧六用力把门板往后拉，不让它挡住店门。

接下来是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直至最后一块，放好了门板，又把桌凳擦洗干净，萧六像往常一样坐在了店门口，看着远处的青山白云，不知今天会不会有仙师前来？

仙师不是私塾中的教书先生，而是各家宗派的修道之人，自然是乘剑而来，御剑而去。

此店是无名小店，伴着四遭的无名青山，店中更是无甚美味，不过加了几滴香油和葱花的阳春小面，清炒的几个素菜，连烈酒都是从山中居民处低价收购而来的粮酒，没有扑鼻之香，唯有冲眼之辣。

不过，这可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家店铺。

萧六从小见过不少的仙师，无论是尘土满面还是鬓角微霜，仙师们只要一坐下，自有一股超发脱俗的气息散发出来，周围的食客也避到远处，待仙师吃完，御剑而起化为云中的一股流光而去，乡间的食客又会端起碗筷去争抢仙师刚刚坐过的座位，不时地望向远处的云朵，心神微荡。

也只有叔父告诫乡民不要争抢座位时嘴里才会咕哝一句：“这些小儿，我就该把他们从云中打下来。”

但是这句话随着萧六年龄的增长以及对于仙师的向往而越来越不容易听到。

想到这，萧六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仙师们出手阔绰，即便是吃一碗普通的阳春面也能留下几块碎银子，有一次两位仙师在用饭时言语之间起了冲突，武斗之时帐下的桌凳四处翻飞，最后获胜的那位仙师竟然留下了一张银票，最够供萧六和叔父二人好几年的用度。

...

...

直到正午时分，店里才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是从远处砍柴回来的柴夫，吃了一碗面两杯酒，最后争执半天，决定用今年家里的米酒来抵债。

伴随着第一个客人的到来，店铺渐渐地热闹起来，萧六的叔父在长时间的睡眠中也清醒过来，在厨房里忙里忙外，萧六则是跑前跑后，给客人送面，端菜，结账，收拾碗碟。

直至太阳渐渐西斜，店外的帐下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客人，萧六的叔父坐在柜台前悠哉悠哉地抽着烟斗，萧六则是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捧着脸望向远处的蓝天。

“有个穿青衣的男人看到了没？”叔父问道。

萧六朝店外看去，帐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位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有几分憔悴，他的身体与桌上的碗之间始终横放着一把剑，右手则按在剑柄之上，从远处看去能轻易地判断出这个人的身体重心始终在右手腕上，仿佛下一刻，他便要拔剑杀敌。

萧六想起来了，两个时辰前这个男子要了一碗阳春面，现在却依旧坐在那里，脸色凝重地看着桌上的面。

他记不清男子的这个姿势保持了多长时间，好像从一坐下就没有变过，面也未曾吃，只有手一直按在边上的剑柄之上。不远处的树干上拴着一匹瘦弱的棕马，看来是男子骑过来的。

“他在干嘛，再不吃等会面就化了。”萧六说道。

叔父不说话，只是眼噙笑意看着萧六。

“仙师？”萧六问道。

“嗯。”叔父微微点头。

萧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叔父，你又骗我，那怎么可能是仙师呢，仙师们很少走路，都是御剑出行，更不可能骑马了。”

叔父说道：“他不是不会御剑，而是不能御剑。你看他只是静坐在那里，其实他在休息，你看他的胸膛，正在有规律的起伏，必定是某个门派的吐息大法。”

萧六细细看去，果然如叔父所言，男子的胸膛正在微微起伏，而每次吐气的时候男子都会闭上双眼，好像通过每一次吐纳，男子的精神变会足上一分。

萧六问道：“他为什么会休息？”

叔父说道：“你不是常说那些仙师们每天很忙，要斩妖除魔，他可能是受了伤，想坐在那里调养片刻，又不想被别人发现，就叫了一碗阳春面。”

萧六站了起来，兴奋地问道：“叔父你不要骗我？”

叔父说道：“我怎么会骗你，从你没出生我就在这里开了这家店，见过无数仙师，依我看，这位仙师的境界比之前来过的那些加起来还要高。”

萧六朝店外走去，在跨过门槛之前又扭头问道：“我过去打扰，仙师会不会讨厌我？”

叔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说道：“想去便去。”

萧六点了点头，脸颊因为紧张而涨红，看起来有几分可爱，他小跑出店门，又迅速停下脚步，把自己挽起的衣袖轻轻放下，然后慢慢地朝那张桌子走去。

在靠近仙师身旁两尺的距离，萧六作揖问道：“请问仙师收不收徒弟？”

青衣男子剑眉微挑，桌上的剑已被他拔出一寸，明亮的有些刺眼，萧六更加紧张，作揖的双手都有些颤抖，心想自己莫不是惹恼了仙师？

片刻之后，青衣男子缓缓说道：“我不是仙师，另外我也不收徒。”

第二章 仙师

青衣男子说话这番话便转过头来看着萧六，萧六也垂下双手端正站着。

只是看了一眼，萧六便确认刚刚叔父所说的话不假。青衣男子面容坚毅，棱角分明，尤其是那两道墨眉，又黑又直，仿佛山间向阳生长的青松，眉宇之间自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魄，即便面容有些憔悴，也难掩那份威严。

萧六握紧小拳，又一次紧张起来。

青衣男子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孩童，微微皱起了眉，心想，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是修道之人？

他以前御剑回宗时经常会在宗门山脚前的小镇休息，那镇上也有这般大的孩童，一个个长得白白胖胖，甚是可爱，可眼前这位却是又干又瘦，肤色还有些发黑，想必是在这穷山恶水之中浸淫日久，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萧六的眼睛上。

这孩子的眼睛大而明亮，乌黑的眼珠上波光流转，好像大海一般沉静。这种沉静并不代表宁静，而是随时可能转换成藏在乌云深处的雷暴。

此时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即便是他，心神也有些安宁。

他的道法已至御物三重，敢称剑神，身旁百米内的气息都能轻易感知到，从坐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时刻留意着周围的行人和食客，他确信，在这两个时辰内此处全是凡人，没有其他修道者经过，他把自己的气息掩盖的如此严实，难不成被这六岁的孩子一眼看了出来？

他朝店铺看去，刚刚唯独在店里做饭的老板的气息他分毫没有察觉到，现在看来也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萧六的叔父此刻正站在店门外，看到仙师朝自己看了过来，苦笑着拍了拍头，又坐回了店里。

放在平日，青衣男子一定会请这孩子坐下，好好探查一番他的道根与资质，但现在不行，那样太费精力，现在他最需要的便是精力，更何况，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哪有时间去顾忌外人的修道之路。

“走了。”青衣男子说道，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合上利剑，跨在马上朝北而去。

萧六抿了抿嘴唇，咬着牙追了出去。

“小六。”叔父在背后大喊道。

....

...

骑马要比走路快上数倍，青衣男子骑马而去的背影很快在夕阳下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萧六仍在背后紧紧跟随，他不知道那位仙师要去何处，只知道一路向北，很快他便跑不动了，变成了快走，到现在则是慢吞吞的前行。脚掌和小腿酸痛不已。每迈出一步都要靠着极大地毅力。

深夜的树林伸手不见五指，时有狼啸传来，萧六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握在右手中，左手朝前探路，防止自己撞在树上。

山路难行，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

一步步地向北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远处的山顶有一丝火光亮起。

萧六顿时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力气，朝山顶跑去。

青衣男子正在火光旁打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萧六，没有说话，继续冥想。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青衣男子终于睁开眼睛看着萧六，说道：“世间修行法门众多，你不必只跟着我。”

萧六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脸上尽是尘土，面颊也有几处伤口，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挂破在树枝上，只是有些隐隐发痛。

青衣男子有些怜惜地看着他，继续说道：“能跟着我的马步行四十余里，去恶人谷想必能轻松进入内门，若是对禅宗感兴趣，普济寺也是个好去处。要是不想卷入门派纷争，京州的神机堂也可以。想炼剑的话就去华阳的太虚宗，其他兵器，也不过是白家的寒枪，唐家的天锤。”

这番话萧六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根据以往拜师的经验他大约能读懂仙师这是要赶他走，摇着头跪在火堆旁说道：“我只想随仙师修道，别的宗门都不去。”

青衣男子说道：“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必拜我，坐下吧。”

萧六闻言，也在火堆旁学着仙师的样子盘膝而坐。

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萧六早已经是又累又困，眼皮子也是越来越重，最后竟靠在一旁的树上沉沉地睡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身旁的篝火早已变成了一堆灰烬，四周只有鸟语，不见仙师踪迹。

他心中一惊，顿时清醒了过来，朝着四周大喊道：“仙师，仙师，你在哪里？”

巨大的叫喊声惊起阵阵飞鸟，却始终没有回答，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萧六有些丧气，这已经是他第八次拜师失败了，他再次坐回到树下，发现远处的岩石上放着一块白色的物品，在四周的绿意中很是显眼。

走近一看原来是块干粮，看来是仙师特意给自己留下的。

他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向四周仔细查看，他多么希望仙师只是去了别处随便走走，等会便会回来，直到他看到了一排浅浅的马蹄。

马蹄向北，由近及远慢慢变深，看来那位仙师先牵着马走了一阵，后来驾马离开。

想到这，萧六眼神之中又重新燃起了希冀。

那位仙师依旧是往北走，而且仙师需要休息，只要他一路朝北追赶下去，还是会和仙师相遇。

事不宜迟，他把干粮收进怀中，再次朝北边跑了起来。

越往北走，树林越茂盛，而且渐渐地连山间的小路也看不到了，地面上全是蔓草，萧六几乎是靠双脚趟出一条路，脸上多了几处伤痕，衣服上也刮了好几道口子，尤其是裤管更是破得不成样子，露出了黑瘦的脚腕。

又向北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的天色微亮时萧六看到山谷的溪边有一匹棕色的马正在低头吃草，离棕马不远处一名青衣男子正闭着眼睛，盘膝而坐。

萧六再一次跑上前去，嘴里喊道：“仙师...”

跑到距离仙师不到一丈的地方，他只觉得膝盖发软，双眼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