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麻恩》:第1章 雪真大
第1章 雪真大
我闭上眼睛,五分钟后,我知道了自己的出生过程。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伊维尔的爷爷对着镜子叫喊。那时伊维尔还在他爸爸的腰里。
他们要杀的不是我的妈妈,而是妈妈腹中的我。
雪真大,十八年没有过的大。一夜过后,爸爸五个月前搭的茅草屋整个雪白了,很漂亮。
我在妈妈的肚腹,妈妈在茅草屋,爸爸距离我们五百七十二公里。他应该快卖完一船的鱼干了。
伊维尔的爷爷昨天在镜子里看见我的未来,摔碎还剩四分之一雪花茶的陶瓷杯,这杯是我爷爷送给他的,在他还做我们家仆人的时候。
四个男人出发了,拿着锹藏着刀。
“这孩子真的今天要出生?”甲说。
“伊爷说的不会错,再说他看了三次镜子了,脸都看黑了。”丙说。
乙拔出刀,重新插在屁股后,扭了扭,继续前走。
“说起这镜子,真他妈不公平,”乙咳嗽两声,“丙在蓝天飞,我是一根烧焦的骨头。”
“烧焦的骨头!”甲丙丁大笑。
雪花飘进丁的背,丁铲了一锹雪,捏成球,放在肚脐上来回摩擦。雪球发热后,丁道:“下雪天,不该是杀人的天。”
“伊爷要杀的,没人躲得过。”乙终于揪断一根鼻毛。
“雪花飘的天,孩子都应该呆在妈妈的肚子里。”甲说。
“肚子里的娃,哪管天冷地热,想出来就出来。”丙搓着手,“我们照伊爷说的办就是了。”
王九公庙飘出香气,和着雪花,更加清冷。甲乙和丙、丁在庙前分手,各干各的。丁将雪球砸在乙的屁股上,开了花,跟上一句“烧焦的骨头”。随着笑声,四人向三个方向而去。
我真的想出来了,不停翻滚,手挠脚踢。妈妈大叫一声,开了门,朝邻居南婆家而去,响起好几声狗叫。
先来说丙。
丙来到独木桥,铲开积雪,割断匝绕桥洞和岸锥的缆绳,一段段掉在河里。丙在桥上走了个来回,又在中间跳了三下,回到来时的岸,抱起桥头,桥砸在河里。
河面相距七米,是爸爸回家必经之地。爸爸不会游泳,也不会飞。
丁跑到我家南边,在通向医院的碎石路上开始挖掘工作。雪还在飘,丁不停挖,挖了三个坑,宽约零点八米深约一米。期间丁捏过三个雪球在肚脐摩擦,他前列腺不太好。三年前打牌的时候,刘麻子说雪球抹肚脐可治疗前列腺,每年三十六个球,今年很容易达到。
肚脐都要抹醉了,一声“狗娘养的”把丁惊醒。
坑里爬出一个人,嘴边沾着泥加雪。
“刘傻!”
“狗娘养的,怎么有个坑?”
“前面还有呢。”
“昨天还好好的。”
“挖黄鳝用的,伊爷要吃黄鳝。”丁伸出铁锹,将刘傻牵引出来。“大雪天的,你出来干什么?”
“伊爷的弟弟死了。”
“死了?没听伊爷说起。什么时候死的?”
“两小时前。”
“死了好,终于不用咳了。”丁铲起一锹雪,按捏起来,“你不用这么早去。”
“不早不行,有人来抢生意。”
“你这垄断的死人生意也有人抢?”
“已经被抢走三个了,狗娘养的。”刘傻巡视着三个坑,“抓了黄鳝把它们填平了,出殡的摩托车开不过去。”
过不去才好。丁摩擦着肚脐,想起刘傻的叔叔刘麻子。
茅草屋里。
我急着要出来了。妈妈阵阵喊叫,脸上渗着汗。
“电话打不通。”南婆说。
“不会欠费啊,刚交没几天。”妈妈躺在木床上。
“我回家打打看。”
南婆回了家,狗尾随而去。方圆三百米,除了妈妈、我、南婆,没有其他人了。
再除了躲在茅草屋后的甲和乙。
甲乙是搭档,半小时前他们爬墙切断了电话线。
“医院电话打不通,号码对的吗?”南婆跑回来了。
“对的,前几天我还打过。”
“一定是下雪弄坏了电话线。”
“南婆,怎么办?”
“别急,孩子。南婆送你去医院,南婆有车。”
南婆推来板车,铺上褥子,把妈妈搀扶进去,又在上面罩上席子。
狗在前面带路,南婆时常打滑,两条车痕歪歪扭扭。
“有个男人就好了,”南婆吞进一瓣雪花,“阿仁这次好像很久了。”
“是很久了,按理应该十天前就到了。”
“总是生意难做了。”
狗汪汪叫。
南婆侧身看见前面的坑,不见丁。
“哪个龟孙子挖的坑!还一挖三个。”
“南婆,不行了,要生了!”
“走,回去,回去生。”南婆擦了汗,调转板车,推向茅草屋。
茅草屋后多了丙和丁。
“回来了,她们回来了。”丁说。
“你的功劳。”乙推了推丁。
“要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等他死了。”丙说。
“先等着。”乙说,“你俩到前面。”
丙丁轻轻移到前面,缩在板车边上。
“南婆,我痛。”妈妈说。
“痛是好事,孩子。躺着,均匀呼吸,想想小时候的事。”
南婆掀开锅盖,水还没开。
“我们可以吗?南婆。”
“可以的,孩子,照我说的做,准能生个胖小子。”
我做了最后的几个翻滚,头倚在腔壁里,水流不停袭来。
水开了。
“要阻止南婆。”甲盯着乙。
“南婆不在我们的行动范围。”乙说。
“不在茅草屋的,我们都可以采取行动。”
“她现在茅草屋。”
“把她弄出来,她在,孩子能生出来,生出来,我们就失败了。”乙抽出刀,搁在地上,“你带他们去。”
南婆冲洗了剪刀,倒了一盆开水凉着。
“可以使劲了,孩子。”
妈妈使劲,我不知所措。喊叫声穿过茅屋,甲乙丙丁麻麻的。
狗叫得急,头昂着,尾巴直晃。南婆说了声“去去就回”,出去了。
妈妈没有停止喊叫,只是没有之前急,超过八十声后,南婆回来了,气喘吁吁,抱着衣裤,满脸是烟灰。
“出什么事了?”妈妈说。
“家里着火,烧光了。”南婆放下衣裤,“接着生,孩子,很快就出来了。”
妈妈更有劲了,喊声惊人。
“头看见了,继续用力,继续!”南婆按着妈妈的腿。
妈妈头发全湿,汗不住淌落床上。
“砰!”屋后闯进两人。
“不能这样做!”甲扯着乙的左手,乙的右手握着刀。
“再不做,孩子就出来了。”乙喊道。
“我们的法则不允许我们进来,快出去。”甲跨到乙的前面。
“法则是可以突破的!”乙拿刀指向南婆,“你,马上离开这里!”
南婆坐在妈妈边上,盯着乙和甲,“离开的是你们。”
“我数七下,不离开,就挨刀吧。”乙说。
屋前跑进两人,丙和丁。
“离开这里!”丙抓住乙的手。
“还能离开吗?”乙喊,“要离开你们离开。”
“不离开,就输了。”丙说。
“离开,输得更惨。”乙抽出双手,紧握砍刀,“一…二…三……”
“七。”乙举刀砍向南婆。
“啊!”一声惨叫,乙倒在地上。狗掉转身,扑向乙的颈项。乙双手一顶,抓住狗,抛向屋顶。狗顺势而下,落在乙头上,前脚和嘴撕扯着乙的头发,乙哇哇叫。
甲丙丁一哄而上,踢掉了狗,拉起乙。乙鲜血直流,耳朵破了。
“走吧。”丙说。
“汪汪,汪汪汪!”狗直楞楞地叫。
甲乙丙丁出了茅草屋。
“继续,孩子。”南婆站起身。
我已经憋了好久。
妈妈眼泪混着汗水,接续原先的喊叫。屋外传来丙的声音:“唉,你们!”
我出来了,没觉得冷。南婆剪断连着妈妈的脐带,我来到新世界,六斤七两。
甲乙丙丁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南婆出来倒水的时候,看见雪地上一长串的脚印,还有扩散的血迹,分外刺眼。
爸爸是三天后到家的,已经停止下雪。鱼干卖光了,变成三叠钱。妈妈拉着爸爸的手,哭得失声忘形。
雪融化的时候,我有了名字,麻恩,是爸爸翻到《三国演义》第三百七十八页时想到的。
后来我还知道,伊维尔的爷爷砸碎了镜子。
第2章 刘麻子和牛
天很蓝,五朵白云在飘。
我回到沙发,关闭从类时空机的电源,咖啡已经凉了。
从类是我研发的机器,还是测试段,花去了娶吴梦的钱。吴梦是我高中同学,喜欢文学,也喜欢我,当然我更喜欢她。她在一家图书公司做编辑,已经翻译主编了五本童书。
我对牛耿耿于怀,出门之前,还是把有关牛的事先说掉。
牛是刘麻子的,就是掉到坑里的刘傻的叔叔刘麻子。
刘麻子不只有一头牛,宜甸全镇的牛几乎都和他有关,买牛,卖牛,杀牛,租牛,毒牛。刘麻子的牛场就在我们小学的两百米开外,我们上学放学时,场上也是牛来牛往,哞哞吁吁。
有一头黄牛我印象深刻,身体左侧一片大白斑,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那时我们正在学习毛笔字,放学后,我们蹲在牛旁,比比划划,区分了“BJ”、“SH”、“广州”、“NMG”、“JS”、“ZJ”……牛很乖,随我们骑,我们学习小组八个人骑了个遍然后回家做作业。
这头牛,事情多。有一次,刘麻子以为它真的走丢了,那天他送牛鞭从镇长家回来,在周家屯的田头看见了它,套着轭,吃着草,“公鸡”很明显。刘麻子憋着气,问牛的来历,田主说是从毛向前手中买的。
回家的路,刘麻子走得急。
“土狗生的东西,敢诓老子。”刘麻子气不过,把装牛鞭的陶罐砸碎了。
第二天,毛向前来了。毛向前就是我出生时被狗咬出血的乙。
“麻子爷,啥事?”毛向前点头哈腰。
刘麻子掏出一叠钱,摔在长方木桌上,震飞两只苍蝇。“拿走!”刘麻子说。
“这什么钱?”
“什么钱?一千六,牛钱。”
“这不结了吗?”
“结个屁,把牛给我。”
“牛找不到啊!”
“周家屯的牛是自己飞过去的?”
毛向前一愣,“那牛……”
“还卖了两千五,恨啊!”
“麻子爷,这事我不对,那些天正好输大了,恰巧遇上牛涨价,就……”
“涨价也不能往我身上黑。”刘麻子抓起钞票,递过去,“拿走,把牛给我牵回来。以后别想从我这里租牛了。”
“爷,你饶这一次,牛,保准牵回来。不租的话你请收回去,十多亩地还等着犁呢。”毛向前走了,像烧焦的骨头。
第三天,牛牵回来了,毛向前拿走一千元。
刘麻子被诓的事不止这一次,还有一次是被刘傻的同伙李大柱给诓的。
那一个月,镇里人死的少。刘傻一伙无所事事,口袋里的钱也花光了,就在刘麻子的牛场晃荡。
连着两个早晨,牛场都死了一头牛,一头黄牛,一头水牛。这是刘麻子开场以来从没有过的事。
“叔,这牛就卖给我们吧。”李大柱对刘麻子说。
“你们?不行。老周一会就来了。”
“给我们吧,你看最近闲穷得很,让我们也赚几个钱。”
“能卖掉吗?”
“只要你价格给得好。”李大柱口水都流出来了。
“好,给你们,不过,把鞭子割下再抬走。”
第一天的黄牛和第二天的水牛都让李大柱等抬走了,除了牛鞭。
刘麻子卖死牛有一个癖好,保留牛鞭。所以肉价上涨的时候,家里就会有很多的牛鞭。牛鞭总会排上用场,刘麻子自己吃,给媳妇吃,还有送给镇长和其他的关系户。
第六天傍晚,刘麻子巡场,在水沟发现了药袋子,一查,李大柱半小时来过。刘麻子全明白了,“土狗生的东西!”
刘傻被刘麻子打了两记耳光,说他不长眼睛。刘傻一气之下,将李大柱开除出了丧事团队。
一说牛鞭,必须说到杀牛。从刘麻子的爷爷以来,杀的牛超过十万头。每逢杀牛,总有人指指点点,屠夫后代没有好结果,尤其是杀牛的。不过到刘麻子这里还没什么反应,婆娘漂亮,房屋也有院墙。
我见过两次刘麻子杀牛,至今难忘。
牛的四脚捆绑,头被扎紧在桩上。刘麻子抡起大锤子,砸在牛的双眼中央,牛后身左右摆动,锤子又砸下去,一连四下,牛摇摇晃晃,“嘭”地一声,倒在地,眼睛睁着,眼泪闪闪。
刘麻子尝试过“电杀法”,据说这是当时最先进的杀牛大法。那天围观的人绕成圈。牛被牵到中央,绑在树上,水一盆盆从牛背浇下去,淌了一地。刘麻子高喊一声“拉”,大家瞪大眼睛。牛一阵抽搐,砸倒在地。说笑声中,好几个人突然高喊:“孩子,孩子!”一个孩子躺在牛的两米远。孩子被拉出来了,几乎不能呼吸,双腿严重烧伤。孩子不是别人,是刘麻子的孙女,一周岁半。
从此,刘麻子废了“电杀法”,回到传统杀法,且把更多的牛转给别人杀去。
刘麻子和牛的事,全镇都知道的发生在那头我们骑过画过的黄牛上。
那牛疯了。
在炎热的十月份。
那时牛场牛很少,但叫声格外响亮,我们在操场也能听见哞哞声。
黄牛拽断麻绳,撞飞了方桌,踩乱牛犋和梨铧,跑出牛场。
路上,人不多,牛跑跑撞撞,撞断了五扇木门,撞倒了三个晾衣杆。闯过小桥时,两个小孩吓得跌进河里,一个会游泳,一个被大人救上岸。
牛哞哞叫,不知疲倦。遇上路边撒尿的毛向前,向他冲去。毛向前一紧,没拉干净往边上跑,被牛顶在墙脚。毛向前使劲挤出来,爬过牛背,跌跌撞撞而去。
我们正在上课,黑板上老师写着:
55×72=
32×49=
90÷15=
16×16=
……
我正做到第五题,外面响起“牛,牛,牛……”
张老师跑出教师,我们挤在窗户边。
牛在被教室围绕的操场跑,门卫老伯拿着扁担气喘吁吁。我们的小学成了罗马斗兽场,同学们都很开心,欢声笑语。
逡巡了几圈后,牛又发狂了,撞进了一(四)班,好久好久没有出来。
刘麻子来了,神情紧张,带着一群人,拿着棍和绳。他们也进了一(四)班。
张老师紧锁大门,在她号召下,我们用课桌顶住门,六张竖,一张横,把门顶了个严。
半小时后,牛跑出来,哞哞叫。刘麻子等也出来,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直往校门跑。
“让它跑,”刘麻子说,“等镇长来。”
镇长真的来了,跟着一群人,托着几根长枪。
牛围绕花坛走,枪一米米靠近,全校安静了。
“砰砰砰!”牛栽在地,头撞着花坛。
教室的门纷纷打开,我们拥向花坛。牛断了气息,“公鸡”朝上。
第三天,牛上了报纸,还有镇长、刘麻子和露了半个后脑勺的我。
这也是我们小学时光最激动难忘的两件事之一,还有一件是有关打预防针的。
后来,刘麻子就没有亲手杀牛了,牛鞭也很少保留。即使他前列腺不好的时候,思思念念的也是下雪天。
我可以出门了,天真的很蓝。我要去吴梦的公司,让她也试试时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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