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新手指南》: 初出茅庐
第一章 初出茅庐
隆冬。
寒风夹杂着大雪呼啸而过,门外已积了厚厚一层雪,这大雪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架势。
这样恶劣的天气是谁都不会出来瞎晃的,可在茫茫白雪中,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在寒风中行走着。
大风划破他的衣裳、掠过他的脸颊,风力正劲时常把他吹得歪斜,待他站定又一次把脚插入厚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他拢了拢袍子,企图将温暖聚集在一点,这细微的晃动惊醒了怀中的婴儿,孩子哇哇的大哭着,声音穿刺力极强却仍被呼啸的寒风淹没。
他将孩子往臂弯藏避开风雪,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似哄着孩子,他抬眼看到远处风雪中温暖的烛光,坚定地朝前走去。
莫问客栈的掌柜一袭长袍立于柜台前,手指飞快的打着算盘,眼也不抬,有些敷衍地讲着故事:“他把你塞我手里,就化成一只兀鹫飞走了。”
莫问客栈矗立于沙漠之中近百年,存在的意义已不仅仅是客栈这么简单。而这片地处绍光国与南泾国交接的地方,俨然成了三不管的灰色地带,犯罪在这里滋生肆意生长着。莫问客栈更是包容一切污秽。
天色渐暗,掌柜点着烛火在账册上登记着一天的收支,客栈大厅早已空荡荡,几个落脚的住店人已陷入梦乡,偶尔几声敲打算盘的声音更显得夜色宁静。
尽管是夏季沙漠的夜晚仍然寒风刺骨,掌柜将身上披风的紧了紧,提笔继续记账。
“可你是夏天捡着我的。”听故事的少年有些无奈,他一把盖住账本,直愣愣的盯着被他打断不得不搁下笔纸的男人,
“爹,满口胡诌可骗不了我。”少年眉眼极好看,此时一脸严肃逼问着。
“什么时候说的?”男人挥开少年捣乱的手,漫不经心的问着。
“去年五月,庙市举行时。”少年稍稍回忆后,正经地回答道,去年五月的祈雨庙市热闹非凡。
“从哪听说的?”男人漂亮的眉头一皱,笔头功夫却并不停下,不紧不慢落下一个又一个清秀隽永的字体。
“你和娇婶说的,什么转眼孩子就长大了,当年不熟还捂了一身痱子……”少年不依不饶接着说道,他复述着当时偷听的内容,灵动的眼睛偶尔斜瞥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见李瑜不说话,当他是心情好,口无遮拦地开着玩笑话:“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我回来的吗?”
李瑜将毛笔放下,盯着朔阳看了半天,最后低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天赐的礼物,并不是……我很感谢……”他看着少年长开的眉眼不禁感慨万千——当初的肉团,如今已成长为勇敢跳脱的少年。
“另外,”他声音突然冰冷,眼神闪过一丝凌厉,朔阳见此身体先做出了判断,退后了半步,一支沾满墨水的毛笔便在他眼前划过,来势汹汹。
“我教你武功就是做梁上君子,偷听人说话的吗?”疑问句从他口中说出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责骂,朔阳左右躲闪面露难色,他很清楚这支判官笔的威力。
点横撇捺,招招杀机毕现,一支笔愣是给他使出了刀剑的肃杀之气,最后一招杀气全收撤下力道,在朔阳鼻头轻点一下。他看着被画成花猫的朔阳不禁哈哈大笑,“你,滚吧。”
朔阳一脸懵逼的愣在原地,他极富武学天赋却不愿刻苦,时常惹得李瑜严厉责罚,如今却面临被父亲赶走的危险,当即就想跪在地上求原谅。
“孩儿错了……”朔阳抹了抹脸上的墨汁,一条腿还未屈下,上方便传来李瑜略带失望的声音:“该放你出去历练,磨磨你的锐气。”
李瑜负手而立隐于黑暗中,那原本就清瘦的背影显得更加孤寂,朔阳不明白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该睡了,我会睡得很沉,谁偷马,谁拿银子,我都不会听见。”
“切忌骄纵与执拗,明白吗?”这孩子的脾性他最清楚,恐怕不会听他的,却还是忍不住嘱咐道。
朔阳鼻头有些发酸,低头拱手道,“谨记教诲。”
“如果实在熬不过,报上‘景耀’的名号,大概没人会为难你的。”再三的叮嘱,原来最先舍不得的是自己,李瑜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衣袖一翻信步上了楼梯消失在黑暗中。
景耀,那是谁?朔阳从小便是在昭沙镇长大,李瑜也曾在醉酒时告诉他生父另有其人,却在问其身份时突然酒醒噤口不谈,他多方打探慢慢拼凑出那人的模样:曾经是极负盛名的侠客,与李瑜同岁正值壮年,相貌与风度一定是潇洒的。现在李瑜说出这个人名,想必就是他了。朔阳心中一惊,这个名字他从那群豪杰口中听过,那已是一个辉煌的过去了,听闻他在金施大放异彩受到了当时王上的赏识,从江湖挖到身边做起来贴身侍卫禁卫军头头,后来皇宫内乱他拼死保护,动乱后也曾出现在世人眼中几次,次次都掀起**,可却渐渐在动乱的浪潮中逐渐销声匿迹。
朔阳老早就想见识世界却被告诫江湖险恶。在昭沙镇无忧无虑的成长到十八岁,在莫问客栈受豪客气息的熏陶更是任性妄为,这次闯荡在他心里已被默认成一场嬉戏游玩。
朔阳已无心多想,负上包袱退出客栈,仔细的关上客栈店门,夜晚风沙大,如果不关上恐怕第二天会灌满沙尘。
那桌上该摆满几大坛酒水,豪放的汉子举坛而饮,放下酒坛开始痛侃自己的光辉事迹,看到跑堂的朔阳便一把抓住,不依不饶的要传授一门功夫给他,从他们口中朔阳也得知了许多江湖事迹,不免对那璀璨的外界产生了憧憬。
若是店中误打误撞进来个外乡的穷酸书生,他们便会合起伙来吓唬他,人肉饺子是他们惯用的恐吓手段,直到李瑜出面阻止便会同他打一架,打完又笑嘻嘻的赔还折坏的桌椅板凳钱,李瑜收了钱也不换新的桌椅,朔阳用长钉修补也已经得心应手了。
朔阳心想要偷就偷个大的,也不管第二天李瑜该如何过活,想着他一定有私房钱老婆本棺材本,将他这么多年攒下的银子全部带出,两张大银票贴身放着,一些碎银放在袖兜,还有零散的铜板放在锦囊中,悬在腰上沉甸甸,携带巨款有着沉甸甸的安全感,将所有衣物裹起打了个巨大的包袱驼在身后,心中是即将闯荡天地的兴奋。
马厩里有五匹马,各个毛色顺滑油亮,平常由朔阳照看,此时见他来都以为是来添置食物或洗刷毛发,不由各个兴奋的跺着脚,朔阳想了想从栅栏里牵出一匹老马,虽然年岁大了些但它性情稳重身体强壮,驼他走出沙漠不成问题,当危险来临动物敏锐的直觉没准也能帮到他,当朔阳灌满两个大水囊准备负上马背时,老马的抵死不从让他知道他想错了,什么性情稳重分明是懒惰又狡猾。只能柔声细气的安慰着,劝解着,善诱着,最后以失败告终。与老马达成协议,只背负一个水囊。一个水囊就一个吧,省着点喝总是够的。
他还想向好友告别,牵上老马慢悠悠的向好友家走去,一路上流连的看着。
这里,前些天他打了一架,回家又被李瑜教训一顿,也没搽药现在还痛着。还有这处房子,里头的傻姑娘常被婆婆欺负,他看不过往那恶妇被子里塞过蜘蛛,脸盆大的蜘蛛吓得恶妇三天都没醒,倒是苦了傻姑娘又伺候她。哦,还有那里,小时候常和朋友玩滑沙,贼刺激,长大后碍着面子就没去过了。
他有些不想离开了,却已经走到了好友家。这孩子姓王,祖上有些皇族宗亲,从小就任性自大,但也因为任性惯了,最能支持朔阳的行为,常常和他朋比为奸的捉弄人。
他叩了叩门,这扇门是侧门直通王鸿轩的院子。没人开门,朔阳估摸着是太晚了,带着些许遗憾的叹了口气正想离开,突然听到遥远的一声呼喊:“朔阳?救命啊。”
他闯进院子,从卧房传来阵阵腥血味,他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的走近。侧身贴着门,小心而迅速的探头看了眼,却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房内摆设被打翻,散落了一地的陶瓷碎片,而地上躺着一名奴仆,腹部正汩汩流着鲜血不知是死是活。那把夺人性命的利刃正紧攥在一双手中,只需要再靠近一些便能划穿喉咙夺人性命。刀一点点逼近,按压着喉咙,只要再靠近一点再用力一些……血丝从薄刃下流出,少年却终究没划下,他注意到了门外的朔阳,一时失神:“朔阳?”
第二章 剑未佩妥出门即是江湖
‘咣当’一声,薄刃落地,持刀的少年终究没做出划破喉咙的事情,刚从死亡逃出的王鸿轩捂着受伤的喉咙仍然惊魂未定。他回头心惊地看了眼那个突然发狂的恶魔,他一袭红装,好看的面容上净是鲜血,狂魔的大笑着衬得脸愈发妖冶,令人胆颤得不敢再看一眼。
朔阳俯下身按压奴仆的脉搏,气若游丝尚有一线生机,长舒口气:“他还活着。”
他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如果不是那人一时失神,如果不是自己即时出手用石头弹掷夺下利刃,王鸿轩如今已经血溅当场了。
“快去喊医者来。”朔阳毫不客气的伸脚踢了踢愣在原地的王鸿轩,而这人居然不中用的哭了起来,随跌跌撞撞的逃出门。
朔阳蹲下往那奴仆伤口处点了几个止血的穴位,撒下药粉。他皱皱眉,这一地的血有些难以处理。当他再抬头,却见那凶手仍然堂而皇之的坐在床榻上,面带笑意的看着朔阳。那双桃花眼极媚,朔阳只看了眼便低下头,漫不经心的问道:“还不走吗?”
“走去哪呢?”声音也是带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说出落寞的话,“天大地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地。”
“和我结伴同行。”朔阳手中动作不停却心乱如麻,他撕下一截衣料胡乱的包扎着,“你叫什么名字?”
“我差点杀了你的朋友,就在刚刚……”
“是非对错对于我没有意义,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朔阳打断道。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奴隶,是没有名字的。”
远处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数目众多,少年辨别了下从床榻上起身,信步走出门外,留给朔阳一张类似诀别的笑容。寒风吹得他衣裳猎猎作响,红色的衣带随风上下飞舞着,身形在黑夜中更是消瘦清冷。
“我给你一个名字吧。”朔阳转身对那抹红影,似征求意见般低声问道,“如何?”
少年回头满脸错愕。
人,被当做物品交易,明码标价辗转于不同的商家主人。丹说,他是被毒打后的反抗。既然丹不愿多提及自己的过去,朔阳也知趣的不再过问。
心中痛下决定,昭沙镇是再不能回来了,不然他可不知道该如何同好友解释奴隶被他强行带走,还顺带偷了匹马的事。
正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他们逐渐接近昭沙镇的边沿,越过那一圈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就算是彻底离开城镇进入吞噬旅人的黄沙丘了。
“朔阳。”篱笆边,一名白须老者负手而立,声音不怒自威。朔阳忙下马,行了半礼唤道:“白村长。”
丹也在一旁恭敬的站着。
这么晚的天仍然在这偏僻的地方,说不是刻意在等朔阳都没人信。
“李瑜愿意放你出来历练了?”白村长轻瞥一旁缄默不语的丹,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哑巴?”
朔阳轻声笑道,并不回答他的话:“没事我就先走了,要是风刮起来,半年都别想再离开。”
“那江湖可不是你想的侠肝义胆,都是吃人的怪物。”白村长语重心长,锐利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老人拳掌苍虬有力虎虎生风朝他袭来,朔阳堪堪以臂护体,却听得浑身骨头被震得咯吱作响,继而他看到白村长拳中似有火气升腾而出凝聚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气焰团,伴随着他的疾拳,一个个气焰团也如重拳般袭来砸在他身上,这次他没有躲也没有挡,挺立着身子吃受着这暴雨般密集的拳头,丹想上前阻挡却被朔阳喝止。
“没事。”朔阳露出一个笑容以示安慰,尽管笑得十分惨淡,随即一口气没提住吐出血来。
“想要不受污浊侵蚀应当万般感情皆抛,心如顽石,”白村长收势,“不错,能挨住我六十四拳,这已是极限。”
“那该是和尚了,”朔阳擦了擦嘴角的血,气若游丝,“白村长,若无事……”
“你的生身父亲或许在金施城。”白村长一笑,此时才露出来自长者慈爱的神色,“此行路途艰险,珍重。”
“多谢。”他十分虚弱,凭自己的力量甚至无法上马,在丹的帮助下他伏在马背上,疼得直抽冷气。丹一皱眉,看向那立于栅栏边的老者,负手捻须仙风道骨的模样。
“心如顽石抛却情感,那才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丹朝白村长略行一礼告别,心下却并不赞同他的说法,朝白村长喊道,也不顾他难看的脸色,带着朔阳一齐离开。
是福也是祸,白村长目送两个风华少年离开,他紧握怀中的占卜令,
春雷震,夏风巽,卧龙起,猛虎惊,风云会全,救济苍生。
……要变天了。
刚出城镇,朔阳便从马背上打挺翻了个身,以一种倒骑的姿势悠闲的靠在马背上。丹吃惊于他的活力,朔阳却及时给出了解释,“那老头就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出去别那么浪,我就装得惨点呗。”
他说着从牙槽掏出被咬碎的浆果残渣,呸了几口将口中似血的浆汁吐了个干净。
“他的拳无非是噬人心魄,只要稳住心神没什么杀伤力的,打在身上和挠痒痒似的。倒是你,那么认真我都差点笑露馅。”朔阳躺在马背上,睁眼便是整片夜空,星河泼洒在整片夜幕上,绚丽夺目即使看了十几年仍然不腻。
“朝那颗星走便是金施城,白老头说景耀在那里,我要找到他,然后教训他一顿。”
风在耳边叫嚣着,他们已经远离了城镇,道路边全是被废弃的破旧建筑,丹同样抬头望着星空,似辨别了一会方向,最后朝西北方遥遥一指:“那里,是我的家乡。”
“是叶落城吗?”朔阳翻了个身,转头好奇的朝丹探究地问道,那里是绍光国最边缘的城镇,虽然偏远仍然归属绍光国。
丹摇摇头,“是风崇国。”早些年已被绍光国攻城略地夺去大半江山,整个王室都风雨飘摇,传闻是风崇国边界的森林有神兽庇佑才能多残喘一夕。
朔阳从小在灰色地带的黄沙丘长大,没有背负任何国仇家恨,不大在意语气轻松的说道,“那我们以后去那看看吧。”
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应答也没有否定,那块土地早已物是人非,再去恐怕看到的只有满目疮痍吧。
风刮得大了些,沙尘糊了眼看不清前路,连马也踌躇在原地踏步不愿往前,只能调转马头往一处巨石靠近,预想稍作休憩第二天再出发。
朔阳倚在巨石断面,这样的石头在黄沙丘十分常见。
“水的储备够吗?”丹担忧道,他不大相信这个莽撞的小伙子能带齐东西穿越荒漠。
“省着点喝总是够的……”朔阳拍了拍身下马背负的硕大水囊,这话十分心虚,抱着踏破天地的雄心壮志出来历练,出门就被现实问题打的晕头转向。
“我先行离开,”丹安慰道,“或许当你到金施城时还能见到我。”
他的眼生来带笑,看起来对目前的处境毫不畏惧,若朔阳带着他便不得不将物资分出一部分给自己,行进速度也会变慢。实际上他浑身病痛,痛得要死,很难再走出沙漠。
这番考量下,他选择了离开。他想,起码别死在这人面前,给他留下无力拯救的心理阴影,起码生命最后他是有尊严的……
“你该适应一个人。”丹留下这句一抖缰绳催促马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洞洞的夜色中,朔阳很快反应过来急上马追逐,尽管这样还是丢失了丹。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烈风正盛时离开,也不明白为什么约好闯荡江湖却提前离开,不明白目的地一样为何不一路同行,更加不明白‘或许你还能见到我’的含义。丹,会死吗?
朔阳在沙漠里浑浑噩噩走了一整夜,马一直闹脾气或者装腿瘸拐,仿佛全世界与他作对般,就是不让他好过。
夜晚的沙漠是寒冷且无情的,朔阳在沙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行进着,迷失方向后他的行进速度变得十分缓慢,他嗓子干得冒烟,时不时抬头看浩瀚的星河努力辨别方向,他辨别方向的能力实在太差,最后还是在广袤的沙漠中迷了路。又起了一阵妖风,似整蛊他般,把他来时落下的脚印抚平,他无奈只能一股脑朝前走着。
一脚落下,却似踩碎了什么,他低下身在沙中刨出一节动物的腿骨,他拿着腿骨比量着,有半人高可能是巨兽死亡留下的骨骼。朔阳换了个方式拿仍觉不顺手,又用骨头刨着想挖出一根细的当拐杖。
忽然一个杂毛重生的东西靠近他,热气扑在他的耳根上,一股腐肉的血腥味直撞他的鼻间。朔阳缓慢回头,只见一片喷涌恶臭的黑暗,他与这怪物一个呆愣一个张口僵持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正在这怪物的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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