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天行》:前因
前因
中元节,静灵峰。
万千盏花灯从山脚下的镇子里飘出来,红色的灯光聚在一起倒像一个个小太阳,给静灵峰镀上一层红色的光。
一个少女坐在静灵峰峰顶,看着花灯的海洋发愣。灯光把她冷若冰霜的脸照得红彤彤的,添了几分人味儿,否则在荒郊野外突兀地看见一个红色女子,普通人会吓到魂飞魄散。
她倒是想把别人吓得魂飞魄散,但静灵峰上没有普通人。
冷风把她吹了一个激灵,少女才如梦方醒:“今天是中元节啊,难怪要放花灯……”
低喃完,她潇洒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去。
可惜她刚走几步就遇到了巡山的弟子,只觉得面熟,糊里糊涂地道:“你是……我师弟吧?”
“师叔好!弟子不敢当!”孩子被吓坏了,就差给她跪下来。少女不禁郁闷,自家师兄师姐收徒弟也太快了吧,自己都成师叔了。
“没事,师……师叔记性不好,你继续巡山,我先去见你师祖了。”也是难为她这个在外人面前不善言辞的人了。安慰完那个弟子后,她继续走。
心里琢磨着自己也要收一个徒弟。
上天可能是知道了她的心愿吧,少女推开自家师父的门,正准备问声好做个鞠,完事就走人的时候,结结实实地被一屋子人吓到了。
“……小七?”唯一坐着的清禾对她笑了笑,“去哪儿撒野了?你大师兄找了你好久。”
少女吐吐舌头,对师父做了一个鞠道:“弟子安初筠见过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姐,五师兄,六师兄。”她毕恭毕敬地一一做鞠,眼底的俏皮却半分不减,“师父,弟子今天去山顶修炼去了,不料今天是中元节,万家灯火悠扬飘起,实在壮观,弟子不小心入了迷,就耽误了时辰。”
“你呀你呀,天赋好,就是一门心思从来不在修行上……”请禾叹口气。安初筠忙道:“师父,今天这么多人,就不要训我了。”
“懒得理你。”清禾失笑,“今天有正事,最近我下山游历,遇到了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想问问你们谁想收徒?”
“我就免了,师父,我刚刚收了一个徒弟,再收一个,怕是原先徒弟不好想。”五弟子师文谨第一个拒绝。
“我最近要闭关,收徒弟还是……”二弟子洛帝烨也拒绝了。
安初筠踏进房门前一刻还是一心要找师父讨一个徒弟的,但现在她一脸“不关我事,不要看我,我就是一个路人”的表情,上天要是有良心,清禾是不会注意到自己的。
可惜上天没良心,给了安初筠一个糖,安初筠没尝到甜头,耳光就来了。只见清禾张开嘴,声音温柔得不正常:“小七要不要徒弟啊?”
语气和“你吃饭了么”一样正常是要闹哪一样啊!徒弟是东西说给就给、谁要谁拿走的么?
斟酌片刻,安初筠笑笑:“弟子要想看看。”
“看什么啊?选徒弟又不是看的皮相。”柳茗烟呵呵笑道。
安初筠撇撇嘴,这几个师兄师姐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柳茗烟了,第七代中就她们两个女性,按理说该是和睦相处,可惜柳茗烟不知道抽什么疯了,自打安初筠拜赵曦晨后,她对安初筠就没什么好脸色,安初筠也不是什么圣母性子,对柳茗烟也是冷冷淡淡。
自讨没趣。安初筠乖巧道:“四师姐这就有所不知了吧。选弟子要先看看弟子衣着,要是连穿戴都不整洁,对修行自然也是不上心的。所以小七求师父先带人上来。”才不是呢,她就是单纯地想推推时间,一会儿人来了就编一个理由打发一下。
说完,她就听见了一声低笑。
安初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个时候谁取笑柳茗烟都好,唯独大师兄你不行啊!
明湙笑完也知自己失礼了,忙道:“师父,徒儿想要一个徒弟。”
安初筠正要接“那我就算了”,清禾道:“也好,小七和你大师兄学学怎么教徒弟吧。”
等等等等,自己说过要收徒弟么?
清禾拍拍手,几个孩子就绕过屏风出来了。安初筠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便匆匆移开了目光,她自然是不想别人看上自己这个师父的,收不收,拒绝怎么拒绝都是麻烦——而她天生懒性子,讨厌麻烦——倒是明湙看得仔细,几个孩子被他的眼神吓得愣在原地。
“怎么了明湙?”清禾问。
明湙摇摇头,道:“弟子以为,师父选徒弟太过伤人心,这里只有五个孩子,而我们七个弟子中也只有六师弟和二师弟不收,不如……”
他没挑明话题,但是意思很明确了。安初筠不由怀疑自家大师兄是来害他的。
“一人一个怎么行呢?若以后的路他们都抱有这样的意思,在修真的路上迟早断送性命。”安初筠尽量说得理直气壮,“徒弟还是以为,挑弟子是好的。若看不上,一个师父两个或三个徒弟,也可以看出能力问题了。”
“小师妹这么说真的好么?大师兄是怕没人选小师妹小师妹伤心,所以才这么说的,小师妹这般不领情,大师兄可要伤心了。”柳茗烟阴阳怪气。
这么多“小师妹大师兄”地叫,你舌头怎么就不打结呢?!安初筠气结。
还是清禾打圆场,道:“好了,茗烟也是为了小七好,就不要再争了。”
安初筠只得好好打量那几个人。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收一个徒弟,到时候随便甩给一个师兄就好了。
第一个男孩眉目清秀,衣袍绣有银丝,在烛焰的照耀下显得美轮美奂,就算是穷苦人家为了撑面子,让自己的孩子出众,也是拿不出来的。长得不错,衣着也好,安初筠没有嫌弃穷人、巴结富人的歪思想,好感度也是居中。
感受到安初筠的目光,男孩脸一红:“我……我……我叫元阜,虚岁十八。”
这么说比自己大了三岁,安初筠立刻否定了他。元阜还不知道,心里喜滋滋的,以为安初筠要选自己。
再看看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娃,橙色的发带把头发扎成丸子头,俏皮可爱,正满脸希冀地看着安初筠,有了原先男孩的经验,她立刻道:“小女名为陆离,虚岁十二。”
安初筠发誓,她看见自己大师兄点点头了!柳茗烟立刻道:“好一个女娃,师父,这个女孩我想收。”
安初筠存心消遣她:“哎呀,师姐别急嘛,一一介绍完再收徒也不迟。”
柳茗烟冷哼一声。
见有人要收自己,陆离顿时欢快起来,元阜不满地撇撇嘴。安初筠心里暗笑,为元阜抱不平,要怪就怪他是一个男孩吧。
第三第四个孩子安初筠没仔细听,倒是一直注意着最后一个孩子。他毕恭毕敬地跪着,比了比,站起来身高倒是比安初筠高了半个头,安初筠琢磨一会儿,觉得自己选他最为合适——看到他之后,就没见他换过表情,一直冷着脸,想必也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怕麻烦的人都不会去麻烦别人。就是这个冷冰冰的脸,自己老觉得在哪儿见过,分外亲切。
“肜澈。今天正好十七。”
冷厉的声音拉回来安初筠渐远的思路。
“中元节的生辰……这,怕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洛帝烨斟酌道,“不吉利。”
安初筠发现肜澈皱了皱眉。
这么一说,原本有些兴趣的安初筠……更有兴趣了。
“师父,我要我要!”
“你不是不不收徒弟的么?”
“哎!不是介绍完再……”
听不见听不见。
安初筠得意地走到肜澈面前,朝他伸手,语气尽量温柔地道:“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要是别人敢伤你,你就给我说。那个人打伤你的皮,我就让他断一只手,好不好?”
肜澈眨眨眼。半晌,闷声道:“好。”
连那冷厉的目光都柔和了,像是黑夜中的点点星火,又像静灵峰外的灯火阑珊。
第一章:雁城
第一章:雁城
三年后,雁城。
太阳刚落,天边还残留着太阳最后一抹光,像是在黑布上泼了一层橘红色。孤雁无目的地扇着翅膀,发出无助叫声。
打更人刚刚喝完一壶小酒,嘴里含糊不清地吆喝道:“天干物燥……小心……小心火烛……天干……”
“叮铃铃——”
极轻极脆的铃铛声响起,与孤雁的叫声合在一起,显得虚无缥缈。打更人只觉得自己幻听了,嘴里继续吆喝着。
待到太阳的光完全消失,打更人才有些后怕的缩了缩身子,心里琢磨着再去买一壶酒。他不是胆小的人,只是雁城的奕府最近有邪祟出没,保不住就找上自己了呢。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冷了几分。
“叮铃铃——叮铃铃——”
那孤雁早已飞远,在寂静的夜里,铃声十分突兀。打更人差点尿出来了,一时嘴唇哆哆嗦嗦,话的喉咙里滚了几个来回——愣是说不出来。
“小哥,问问奕府的路。”属于女童的稚嫩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更人不觉得美妙,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知道女孩在自己身后,却不敢回头,他更哆嗦了,原本只是说不出话,现在来手都抬不起来了。
女孩锲而不舍,再一次问道:“小哥,问问奕府的路。”
她分明在说话,可打更人感受不到她的呼吸,或者……她本来就没有呼吸!
打更人心道完蛋,夜路走多了,大鬼小鬼果真都能遇见。人到末路,胆子总是大那么几分,他从怀里取出上次到庙里求的符,叹出一口冷气,道:“奕府……奕府的路是在西南走的……”
“这样,谢谢小哥。”女孩语气平缓。
打更人猛回头,把符拍在“女孩”的身上。他把眼睛死死闭着,传言都说鬼面目狰狞,见了准是夜夜不得安稳觉。
半晌没有动静。
打更人大着胆子睁开眼。
“女孩”才七八岁年龄,跪在马车上才与他身高持平。她——或它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符,又抬头,对打更人弯弯嘴角,露出了比哭还丑的微笑:“小哥,干嘛。”
打更人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这驾马车的哪里是活人?这明明是一个纸人!
“女孩”见他倒下,呆了许久。
白若羊脂的手挑开了帘子,拨得帘前银铃脆响,修长的手指顿了顿,把银铃取下来,捏在手里把玩。
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弄风,又吓倒一个?”
弄风木讷地点头,似乎有点儿委屈地道:“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手的主人轻笑,把银铃收回去,转身对身后的人道:“阿澈,怎么办?要不要扔在这儿?”
“师父若是想丢在这里,那便丢吧。”被唤为“阿澈”的男人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冷厉的声音如寒冬里的风雪,轻柔,却又让人心里发凉。
女人抿抿嘴,调笑道:“阿澈可真是冷漠,若是这打更人死在大街上,你师祖可是要把你踢出师门的。”
“我明白这是师父的玩笑话。”
乘二人说话的空档,弄风已经把人抬上马车了。
“弄风,随便找加旅店把人丢了吧。”女人对男人笑笑,修长纤细的手捏捏银铃,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弄风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弯腰,把人扛起来。几个起落,便消失夜色中。
“用起来顺手。”女人简短地评价。
“……花了三年,练出了这个纸人,师父觉得值得么?”男人微皱眉表示不满。
“哟,冰山男在责怪我的不近人情?”女人挤眉弄眼一会儿,道,“师父——也就是你的师尊,在我练成弄风的时候告诉过我一句话——弄风是你第一个纸人傀儡,但绝不是最强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阿澈,没有一个纸人傀儡可以陪我们纸儡师走一辈子的,就像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弄风有很多缺陷,是我没把它练好,师父见我太过于执着那些缺陷,才会如此对我说,我心里自然也是明白……”
“师父,为何不再练一个。”
“麻烦,无趣,不想。”
男人无奈地摇头。
女人笑笑。
“静灵门的主打,从来就不是纸儡术。你一个大男人,还是不要学了。好好练剑,练阵法,这才是最重要的。”
“……谢师父教诲。”
不多时,弄风便回来了。
“辛苦了。”女人笑笑,又晃了一下银铃,“休息一下。”
弄风化为巴掌大小的纸人,飞到女人手上。纸人虽小,但是做得精致,五官清楚,若不是肤色过于惨白,一眼瞧上去,与常人无异。
男人默默看着她,目光过于强烈。女人回头,问:“有何事要问为师?”
“……为何不多练几个纸儡?”
“不想。”
男人点点头,目光泛着寒光。
不想,又或不行?
燕城奕府经营的是纸伞生意,因做工精细,深得百姓的喜爱。甚至连繁华京城,奕府制作的伞都被称为工艺品。
奕府老家主奕辰熙前些日子离奇去世,大少爷奕闵现在是奕府家主。自从老家主去世后,奕闵的身体便一日不如日,不久便卧床不了。府里的人请来了高僧、江湖术士,都没能查出个前因后果,万般无奈之下,抱着侥幸的心思请了静灵门。本以为这归隐门派不会管此事,可翌日静灵门的帖子便送来了,说是有两位弟子已下山,数日后就会赶到奕府。
安初筠和肜澈就是这两位弟子。清禾用肜澈下山历练的理由,让安初筠这个三年没下山门的懒鬼出了静灵峰。
再次吓倒了一个打更人,安初筠摸摸钱袋,头一次因为钱叹口气——这一个一个吓晕了就要找间客栈丢下去,留那么几两银子,在这么下去也耗不起。
“师父,你且歇息。马车我来驾。”肜澈说着,便要起身。安初筠顿时不乐意了,驱赶道:“回去回去,驾什么马啊?你会么你,为师还想多活几年呢。”
肜澈收回手,乖巧地坐在马车里。
安初筠见他这样,强忍住捏他脸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驾着马车离开了。
肜澈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上扬,眼神却依旧没有任何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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