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未央》——湐秦
一
他听见打雷的声音,就好像响在耳边,响在嗓子里,响在胃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有一种恐怖的无力感。虽然当初就知道后果,可是当最坏的预言降临,他还是一下子软了,动都动不了了。他甚至攥不住衣角。他麻木僵硬的摸着扣子,一遍又一遍。
“晰成!“方旂跑过来叫他,“你脸色这样白呀,“这个女人更加小声的说着。
“我完了,彻底完了。“他心灰意冷,握住了方旂的手,想要把她拉到怀里,却颓然推开。
“你走吧“他发狠地扭过头。“我,许晰成,一毛钱都没有了。不止这些,我还欠了一百多万的债,“他停顿了一会儿,“你,反正你离开就是了。“
“晰成!“他料不到她会这样饱含激动的喊自己一声再沉默良久。他盯着她无焦距的眼睛看,竟然觉得这眼白今天尤为清澈,更觉得眼仁黝黑。和上挑的丹凤眼也更相宜。另外的,这句叫喊倒仿佛她舌头硬了似的不似平常声音。
人事也真是奇怪!有些人遭了打击,却完完全全跳出这情景一般,松弛每一根神经心无杂念如璞玉了。反而是得了法子自救之后吓得慌里慌张头皮发麻的。难道是灵长类的自我保护机制?倒不如说是怯懦。
“晰成,你别这样。我,我,“方旂又反而突然觉得自己足够镇定了,“晰成,我给不了你承诺,可是,你愿意相信我吗?“她声音里有一种止不住要哭的颤抖却又充满了一种纯野性的狂热,因为她,要救这个男人,不管怎么样。
“嗯?你,你不必这样的。我,终究是我对不起你。“这个发了狂的女人让他心里五味陈杂。但是他悄悄觉得自己能好好活着了,能看见,甚至是欣赏着许多天的太阳升起来了。
他从刚刚的恐慌里拼命挣出一丝力气吻了她,从唇角到咽喉。他们一起过了夜,比他们之间的第一夜还更让他们心神激荡。他膜拜着她的身体,得救重生崇敬神明般地搂着方旂。
方旂于这一刻开始居然有了不同的身份,这是恩人了!
反听着严肃认真教人不敢吻她。
这女人于这一天瞧见了他骨子里的懦弱,他也窥见了她灵魂深处的狂热和果敢。
还猛添了一种那么不可爱的距离。
方旂用最快的速度卖了房子,还有一个讲究的女人所拥有的全部东西。她只留了一辆车子。
“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包括爱情,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了,“方旂摸着方向盘小声说,“那么这就算我没为爱情倾尽所有了。“她迷人地笑了,露出酒窝。她现在没有房子,没有首饰,没有化妆品,没有美丽的衣裳,没有包包,没有鞋子。她的积蓄刚好够了,够救那个男人。
方旂还有很少的钱,不够生活一个月的钱。她开车穿行在城市的车流里满是迷茫。做了重大抉择的人难免迷茫。倘若像这样小绵羊一样温顺地奉献了自己就常常想要释放自己内心的恶意,而决心与道德为敌的赌徒恶棍们反而会愿给乞丐的碗里扔一大张红色的钞票。然而二者类似,皆为犒劳自己的灵魂,敬自己各自可笑的抉择一小口烈酒,辛辣又不至于醉人,刺激又不够让自己幡然醒悟。
她用兜里仅剩的钱买了一支昂贵的口红,为的是让自己分文全无,这才有一点挥霍的样子。她把嘴唇涂成她所能想象到最鲜艳的红色才去找许晰成。显得她发黄的皮肤偏麦色了。
方旂进屋的时候许晰成在抽烟,满屋子烟味。她打开了窗,回身递给他卡。“刚好够了,晰成。不过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你愿意收留我是吧?“
“嗯?“许晰成环住方旂的腰,楚王在时必定受宠的细腰,把脸靠在她肩上,“我会双倍还给你的,相信我。“
方旂轻轻点了下头,转着自己唯独留下的食指戒,“以后抽烟要开窗户,味道太讨厌了。““你真的很漂亮。“许晰成吻了她颜色艳丽的唇。烟草的味道浓郁又香甜,混着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顺着方旂的口腔席卷而上。
嗅觉带来的感触有多么影响两个人的交流?所谓的见面三分情,也有能用熟悉的气味柔软对方的心的缘故吧。即便双方牢记着彼此冰冷的言辞和语气,那么那些伴着最温暖记忆的气味也更加的令人难以忘怀了。
二
夏天到了的时候人的心就柔软了,就像冬天的时候会心硬如冰一样。许晰成彻夜地不回家,重新奋斗他的事业。方旂买了个毛绒玩具抱着睡,并不大。是蜗牛的样子,很像海绵宝宝养的那只小蜗。他的颜色是黄的,壳是青色的,她管他也叫小蜗。搂着小蜗就不无聊不冷了。
很晚了许晰成才回来,防盗门喀哒一声响。方旂很快的跑出来,赤脚站在卧室门口。“晰成,我怀孕了。“
他怔住了,走了过来。“我们,我们现在或许不大适合要孩子。方旂,嗯,对不起,我想,我想着,这个孩子。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吧。“
“不用了,我自己会去,你忙你的吧。“
“你不要这么任性,实际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并不是推卸什么,你也知道,这事的确有些不合时宜。“许晰成皱了皱眉,脱了西服扔在沙发上。
“这说的什么话?似乎我找茬一样。我就是自己会去的啊,什么大不了。还搞出个什么推卸。怎么?觉着我疑心你?“
“我不想和你吵的,方旂。你怎么这样尖刻?句句带着刺。我们彼此这么生疏吗?这样一件事也值得不可开交?“
“哪样一件事?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一直客客气气的,是我欺人太甚了。好吧?“她转身回卧室睡了。反锁门的时候喀哒一声,沉寂了几秒,她听见许晰成又出门了。
方旂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只偷偷哭了一场。她想着要为他起一个名字,名字是父母能给孩子的第一份最珍贵的礼物。想了一天也没想好就没专注于这事上了。
她觉得晰成变了。她原以为晰成想到打掉孩子前会先有些许为人父的喜悦的。她知道情况不那么允许,她以为或许他们要抱头痛哭一场,两人愧疚于这个生命,不舍得这个孩子。就算还是输给现实不要这个孩子也是再无奈不过的抉择。
可晰成没有。她觉着他打心里不欢迎这个孩子,不被祝福的孩子不应该降生。她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她心上有一道永远的裂痕了,永远也弥补不了了,她还会欢天喜地,还会媚态天成,还会冲动,激情,迷惘,但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件事情了。她抚着许晰成眉骨的时候,总会想到那个孩子。她喜欢男孩子,会不会有晰成一样的小麦肤色,一样的单眼皮,一样宽厚的肩,饱满厚重的唇,正是他最喜欢的男人模样。
有一天她在街上碰到他了,咖啡店里,和一个女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千千万万个女孩子中的一个。她突然在想自己从没和他一起去过咖啡店。不知道为什么。电影,餐厅,游乐园,商场,除了咖啡店。她不是多疑的人,也不爱吃醋,她叹了口气,提着大大的购物袋子走了。
许晰成透过落地窗子看见方旂了。
许晰成以前觉着女人都很粘人的,她们疯了一样的爱着,那样努力的掌握你,攥着你,可怜又可爱,可笑又可人。可方旂不像个女人。
有香气,有样貌,有姿态,有情绪,少了掌控欲。许晰成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个女人的控制欲是和其他女人所不同的。像黑夜中的火山,难以觉察,尚未喷发,却暗流涌动,蠢蠢欲动。她不在意行踪,却要你的心。他以为她总想要他膜拜她的灵魂,他似懂非懂隐隐抵触。可是他又常常感觉到她的迷人与多变。她野性的吻,夹杂发丝的香气,灵活的舌唇和扇贝一样,一笑就很可爱的露出一点的牙齿。
她时而像水里游动的鱼,时而像雷雨下旷野中奔跑的狼,宁静的时候有书卷气,沸腾的时候又让人不禁随之而狂热。
“你真是只会咬人的小野猫啊!”许晰成把方旂放在怀里,吻着她的眉。“我今天在咖啡厅里看见你了,你出去买东西了?”
“恩是啊,去买些东西。你没看到冰箱里的酸奶?”他觉着她笑的很有深意的样子。显得好像对自己了如指掌。
“看到了。”许晰成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方旂也不在说话。
“你不问我跟谁去的咖啡店?”
方旂突然笑了,轻蔑的看着他。“怎么?你有可爱又合理的解释?”
“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可以吗?”
“你真好笑”方旂从他怀里翻下身猫一样敏捷的跳到沙发上看书了。
许晰成突然很沮丧,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么,难道是质问?但一定不是这种浓烈的挫败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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