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蛇动》——吴幽怨
第一章 少年出世
跃鲤城外,向西两个时辰马程的地方,是一片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蛮荒之地。这地方冈重岭复,山路陡峭,极难涉越,百姓呼之“阎王路”。
此时却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乱石堆里拾路而行。
他相貌平凡,蓬头垢面,一身衣物破旧不堪,简直像个野人。
站在这里回望,跃鲤城已经是在视野之外了,野人少年余长空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下。
自从七岁那年,父母在一场江湖仇杀中丧生之后,他就成了一个流浪儿,在跃鲤城独自过了十年的底层生活,在最混乱的阶层,像顽强的野狗般长大。
两天前,他在跃鲤城里仗义出手,在街边抄了屠夫肉案上的一柄尖刀,一刀刺死了正在强抢民女的玉麟街娄二公子,然后开始了一场逃亡。
余长空并不后悔做了这件事,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杀死娄二后,那个本来哭的死去活来的民女怕被牵连,竟一把抱住他害他险些被娄二的狗腿子们扑倒,若不是他少年矫健,说不定真的就被人当场打死了。
目光收回,也不知跃鲤城里现在怎么样了,那些人找不到自己会不会迁怒于麻衣巷的街坊?大家又会不会担心他?
摇了摇头,他忽然有些自哂的笑了一下,跃鲤城里不过少了一个整日游魂般的流浪儿,大家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有人真的在意一个孤儿。
“也好,从此天地之大,任我四海为家。”
话是这么说,可是离开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远离那些熟悉得闭上眼就能看到的街道和面孔,总有一股淡淡的忧愁萦绕心头。
转眼红日西坠,落霞满天。
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天色由辉煌而昏暗,由昏暗而清朗,一轮磨盘大的明月仿佛就近在头顶。
余长空福至心灵,竟向着月亮飞奔而去,也幸亏此时已慢慢接近山顶,地势平缓许多,否则非摔得骨断筋折不可。
一步踏上山顶,举目四顾,只见芳林鸟飞,月光如水流淌在林中,一派仙家气象,一时间看得呆了,只觉得月夕林下情兴缱倦,一阵乏意涌上来。潮水般漫过整个身子。
他也没什么讲究,便找了一棵大树靠下,草甸为床,和衣而卧,顺带揪了一把野草,丢进嘴里使劲嚼着。
耳畔风吹新叶,鸟鸣空山,看着头顶的明月,看着看着,他感觉自己突然失去平衡,要从地上掉进天上那一泓蓝色的圆盘里。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他竟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自己手持寒光宝剑,与数十个人厮杀在一起,挥剑一扫,两个汉子凄号倒地,转身,又是刷刷两剑,刺倒两人。
众人见他厉害,纷纷跳出圈子,横剑防守,他自己也已累极,因此并不追击,拖剑在地。
正在气喘如牛,猛然间又听得前面杀声迭起,抬头看时,半空里竖起一面赤红色的大旗子,翻卷飞舞,猎猎作响。
那旗在半空中,好似红云罩顶,燥热难忍。
吃这一惊,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来。耳畔猎猎旗声犹在,一道火光自林外透出,映在脸上,红光闪烁。
竟是前林失火,火势吞吐,映到这里,余长空魂悸魄动,害怕火势蔓延而至,转身就奔出两步。
忽闻远远传来金铁激荡之声,更夹杂着咻咻鞭响,那火源附近,竟似有人刀兵激斗。
究竟什么人会深更半夜的在这里争斗?一时起了好奇心,向声音来处踅了过去。
激斗声越来越大,甚或还能听到一二人声,一清脆一雄浑,声色俱厉,令人想见激斗之险。
余长空蹲在一块大石背后,探头探脑张望,却见张天红焰之中,一道紫衣纤细身影挥舞软鞭。斗着两个敌手。
那两个人,一个黄衣道士,短髭如铁,一个青衣道士,面白无须,各持宝剑,夹攻那紫衣人影。
只见鞭影漫天,两个道士一时间只有腾挪闪避的份,哪还顾得上进招杀敌。
两个道士目光一碰,交换个眼色,黄衣道士高声叫道:“妖女,休要猖狂!有胆子接我们的两仪剑阵。”两口剑“当”的一声搭在一起,两人手捏剑诀,并肩而立。
紫衣女子收鞭跳在一旁,冷笑道:“这就是点苍两仪剑阵吗?我还当是什么厉害法门呢?”
黄衣道士见她言语轻蔑,怒道:“好个狂妄妖女,看招。”青白两道身影,齐向前来,左右腾挪,浑如一身。
紫衣女子秀腕一扬,一道鞭影直劈黄衣道士面门而来,鞭影如电,带着裂石开碑之势。
黄衣道士不退反进,手中宝剑化作一道白光,没入鞭影之中。他武功不及眼前少女,适才交锋数次,皆在下风,此时却一副悍不畏死模样,胸口破绽大露,要以硬碰硬。
紫衣少女轻皱黛眉,面上疑惑神色一现而过,但却依旧毫不手软,软鞭“咻”的击中黄衣道士胸口。
裂帛声起,黄袍四裂,陡然间银光一放,露出黄袍下细鳞银丝软甲,映着林中大火,发出冷红光芒。
黄衣道士虽胸口中招却面色不改,反而早有准备似的,将手中宝剑向紫衣女子一掷,在软鞭击碎衣袍的同时,一舒猿臂挽住了长鞭,两腿一分,马步稳扎。
紫衣女子软鞭受制,陡然间又见一柄宝剑破空而来,黛眉一蹙,当机立断,撒手跳到一边,身形甫立,眼前青色人影一闪,竟是那青衣道士挺剑直刺过来,间不容发之际只能将身一躲。
“嗤啦”一声,宝剑滑过香肩,割开一道口子,少女吃痛哼了一声,却险险避开要害。这哪里是什么两仪剑阵,分明是这两个道士诈敌的卑鄙手段!
余长空目睹及此,愤慨难平,只觉得以二敌一已然不算光彩,还要使用卑鄙手段,欺辱一个女流之辈,是可忍孰不可忍?
愤懑之下想也不想,竟高声叫道:“两个牛鼻子,好生无耻,如此欺辱一个女子算得什么好汉!”说罢从石后跳了出来。
第二章 火海妖魔
荒山野岭,月如青灯。
两道人影从山上狼狈逃窜下来,前面那人突然一个摇晃,眼看就要摔倒,后面那人急忙抢上来,扶住了他。
月光照着这两人,正是适才山谷中激斗的青衣、黄衣二道士。
只是此刻这二人一个青衣褴褛,一个更是胸前插着长剑,鲜血直流,银甲都染成暗红,这道士脸色苍白如纸,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青衣道士唯恐师兄不测,慌忙从怀里掏出金疮药,在伤口边洒上厚厚一层,架起他的一只手臂,望大路赶去。
说来奇怪,在那险谷之中,那紫衣女子失了软鞭,又受了伤,跳出来为她打抱不平的余长空更只是一个并无武艺的街头流浪儿。
这二人已然稳占上风,又如何会落个狼狈逃窜的下场?各位看官,且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余长空从大石背后跳出来,痛斥两个道人。两个道人回头一瞧,却见他不过是个破衣烂衫的无名后生,怒不可遏,厉声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我点苍派百年清誉岂容你污蔑!”
余长空偏过头去,道:“哼,岂不闻古语有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天下人才不会为虚名蒙蔽!”
两个道人气的够呛,黄衣道人铁髭直翘,青衣道人白面涨红。
“好个野小子!你定是这妖女的同伙,竟然如此戏弄我们,岂能饶你!”青衣道人大叫一声,挺剑向余长空走去,黄衣道人则紧盯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一时自身难保,只能出声提醒道:“这位兄台能为小女子打抱不平,小女子感激不尽,但这两个贼道人是点苍派精英弟子,倒也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兄台恐怕不是对手,还请快快离去。”
黄衣道人冷冷一笑道:“现在想走,晚了。”
余长空见那青衣道人向自己走来,也知道凭自己的功夫斗他不过,但他和其他混混街头生死搏斗的经验匪浅。脑中灵光一闪,转身逃进树林中。
青衣道人三步作两步追了进去。却只见四下里一片宁谧,枝不摇,叶不动,哪里有半点人影?
他横剑护胸,脸色沉凝,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不知不觉深入林中。忽然自忖道:“那小子从举手投足间看完全是个雏儿,就算耍点小把戏可以蒙混一时,但绝不可能瞒我这么久,莫非……”
一念及此,陡然一惊,望林外赶去。甫出密林,隐隐约约见远处果然有三道人影。
心头暗骂,待要上前助阵,正在这时,忽听一声长笑,排山倒海般响起,声震山壁,谷响山应,如妖魔出世!
笑声癫狂,直震得场中四人耳中嗡嗡作响,头晕目眩,余长空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紫衣女子,青衣、黄衣二道人皆已听出这笑声中蕴涵着笑者强绝当世的内劲,各自提起真气与之抗衡,方才稳住气息,不至于牵动心神。
那笑声忽的收了。
众人抬头看向山壁上方,此刻,那里立着一道伟岸卓绝的身影,一个男人,就像一把狂气掀天的长刀,插在峭壁上方。
墨发当风,在空中飞扬,眸子里藏的光芒,仿佛要将整片星空的光辉都比下去,面部轮廓是一种温柔而决绝的线条。
这个男人,无疑具有令天下女子动心的绝代风华,然而他也同时具有令天下男子侧目的盖世武功!
只是此刻他脸上却是一副似悲戚似木讷的神色。青衣黄衣二道人脸色大变,眉毛在额头上猛地一跳。
“冥竹公子!”声音颤抖。
紫衣女子却笑逐颜开,拍手说:“楚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两个道士显然极惧怕这个“冥竹公子”,心头斗志已无,都在思量脱身良策。
冥竹公子无动于衷的站着,既不搭理紫衣女子,也不理会两个道人,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脸上时而悲戚,时而木讷,间或有一抹回忆到美好往事的微笑。
两个道人突然奋起双足,向远方奔去。
冥竹公子脸上的神色一滞,突然间双目大睁,瞳孔里折射出两个道人奔逃的身影。
他在崖上轻轻一跃,身子轻得就像一片乘风的叶片,几乎一瞬间就飘至两个道人身后,双掌击出,两个道人匆忙间回身出掌相抗。
“轰”的一声,冥竹公子纹丝不动,如风雨中的巍峨大山。
两个道人却恰似两片浮萍般不由自主的向远方飘跌,尘土飞扬,宝剑抛飞。
一柄剑正落在冥竹公子脚前,被他一脚踢飞,如一道银色闪电唰的直没黄衣道人胸口,从后背透出剑尖。
黄衣道人的惨声长叫震得四周火苗一抖。
青衣道人脸色苍白,冥竹公子突然转过头,用野兽般目光盯着他。
青衣道人突然骂声道:“楚云泽!你这武林败类!石盟主待你恩重如山,你却背信弃义,叛投魔教,不但令石盟主声名受损,更害得石大小姐因你这恶贼香消玉殒,今天我们就算拼了一死也要……”
冥竹公子仰天一声长啸打断了他的话,青衣道人以为他恼羞成怒,吓得白脸刷的蒙上一层紫色。
冥竹公子却突然双手抱头,痛苦挣扎,口里呼唤着“青荷”二字,一遍一遍,如同魔咒。
青衣道人虽不明所以,但也知良机莫失,扶起黄衣道人落荒而逃。如此便有了二人在山下狼狈逃窜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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