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刀》:引子
引子
天下武功分五境,一曰化气,二曰忘形,三曰初神,四曰明神,最后则是见虚大境。
见虚境强者堪称大能,整个天下也只有寥寥数人,个个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对于或许终生都无缘得见的俗世之人来说,他们的存在更像是虚无的传说。
故而明神境的高手,才是实实在在的高手,是世人看得见但也摸不着的高手。
南风起,北风烈,风卷长空云追月。
这句话说的便是天下四大明神境高手,他们分别是王朝大都督夏起,氐羌族大统领蒙烈,氐羌族副统领令狐月和王朝副都督步青云。
这一年,造化弄人。
二十年来屈居在第三、四位的令狐月和步青云,竟先后破境见虚,作神人而遁形于山水之间。
而一直雄居天下英雄榜前两位的绝顶高手——夏起和蒙烈,仍于两军阵前,刀枪相见。
这一年,是王朝永玺二十九年。
这一战,是氐羌族和王朝的第一战,更是明神境高手之间,让世人能够眼观耳闻的一战。
两国大军分列两阵,相距数里之遥。
十五万王朝军队,清一色的黑甲红缨,像是一匹巨大的黑红相间的绸布;二十万斜穿羊皮袍的氐羌族军队,则像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麦田。
夏起和蒙烈站在巨大的绸布和麦田之间,看起来就只是两个小小的黑点。
双方数十万大军,则像数十万座雕塑一样静静地站着,眺望着各自前方的这两个小黑点。
空气突然灼热起来。
无论是王朝军队还是氐羌族军队,站在最前面的军卒都无比煎熬,豆大的汗珠从他们额头落下,但还没流到下巴便消失不见,竟是被灼热的空气硬生生蒸发掉了。
灼热的空气又沉重如实,迅速地让数十万人都感到了窒息。
造成这种异象的,不是因为烈日当空照,而是因为这两个小黑点散发出的杀气。
起风了。
从七里峡穿透出来的微风,本有些清凉。它们吹进两军阵前,也突然变得燥热起来。
而距离两个黑点还有数十丈之远,微风又骤然变成了疾风,地面无数的枯叶、灰尘更是随风狂舞,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这时,黑红相间的绸布里缓缓冒出一个小小的黑点,竟是王朝的永玺皇帝。他斥马走出军阵三丈左右,身下赤乌马便喷鼻撅蹄,再也不肯前进一步。
少倾,军阵里又艰难上前一人,却是皇三子越王郑雎。
“请父皇回归大阵。”
郑雎身下是普通战马,此时早已惊惧不安,不肯前行,他只好在永玺皇帝身后两丈远的地方,嘶声请求。
永玺皇帝没有理睬郑雎的请求,沉声道:“赤乌神骑听令,一旦大都督动手,便全力冲锋!”
十五万大军,六千赤乌神骑,这是王朝神镇营军队的标配。
十五万大军沉寂如死,六千赤乌神骑却齐齐喝道:“领!”
六千道声音汇在一处,如同平地惊雷,冲破阵前那片飞舞凌乱的枯叶、尘灰,再清晰地传到氐羌族军队中。
一直安静肃穆的氐羌族军阵,出现了微微骚动,像是一望无垠的麦田里,吹进了一道清风。
然而双方数十万人,竟没有一人察觉这道惊雷里还夹杂有另一道雷鸣——那才像真正的雷鸣。
在六千赤乌神骑齐喝“领”的同时,王朝军阵左侧的七里峡天门谷的石壁上,突然射出一道黑影,卷着嗡嗡风声,如雷天降。
那是一条铁枪!
铁枪划破空气、穿透微风,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端端射向永玺皇帝。
就在这时,夏起动了。
他手中的双三刀忽地向后一斩,漫天的枯叶和尘灰里便凭空出现一道数十丈长的弧形光亮。
蒙烈也动了。
在夏起动的同时,他手中的弯刀飞了出来,同样是卷着枯叶、尘灰,瞬时便到了夏起身前,而弯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随后才在他身前响起。
这一刀,比尖啸声还快!
但夏起的刀更快。
几乎在在划出那道弧形光亮的同时,他的刀尖又指向了对面的蒙烈,给人一种那柄双三刀始终就指着前方的错觉。
两刀相向,被烈日照射的两军阵前,突然光亮大作,然后轰地一声巨响,顿时飞沙走石、泥屑如雨。
飞舞在空中的无数枯叶倾刻间化为淡黄的齑粉,与尘灰混在一处,如一团突降浓雾,在两军之前的空地上漫延开去。
不及眨眼,从浓雾里射出两点黑影,忽地落到百丈外的天门谷石壁上。
那里还有一点黑影,是一个年约三十的健壮男人,他是氐羌族首领穆尔左的第三个儿子,穆尔元仞。
蒙烈赤手空拳,挡在穆尔元仞身前,看着夏起的眼神略有些意外,道:“这不是你的实力。”
夏起面色苍白,冷然道:“杀你们够了。”
在说话的同时,他乌黑的须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张狂乱舞,身上的盔甲呲呲轻响,像是要被风吹起、吹散。
他瞬间变了样,看着苍老了二十岁。
“快走!”
蒙烈瞳孔紧缩,右手握拳直出,整个人向夏起扑来,而他左手则同时用力一拂,将穆尔元仞震离了石壁。
又是轰然一声闷响!
石壁像是遭了雷击,石屑四溅,石粉弥漫。
闷响过后,夏起不在了,只有他头盔上那抹红缨在石粉里飘摇而坠,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枫叶。
蒙烈则口喷鲜血,直直坠下石壁。
而此时,远处的永玺皇帝才刚刚被郑雎从地上抱起。
他受了重伤。
谁也没想到穆尔元仞竟也初窥到了明神境的门槛,偷袭那一枪势大力沉,速度快如闪电,确是举世罕见。
但夏起的刀,才是这个世上最快的存在。
那道弧形光亮是他斩出的刀气,不但准确地斩断了穆尔元仞的铁枪,去掉了其大半力道,还让其偏离了方向。
但饶是如此,半截铁枪还是射中了永玺皇帝,从他左侧肩窝透穿而过。
“离!”
越王郑雎抱着鲜血染身的永玺皇帝,向石壁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又看向仍然在四下漫延的浓雾,以及浓雾后面隐约可见的氐羌军阵,沉声下了命令。
片刻后,王朝军阵这块巨大绸布,像是被下面万亿只蚂蚁托着,缓缓南移。而数里外的氐羌军阵,则仍然像是一片麦田,只是有些风吹的骚动,并没有向前追击。
王朝和氐羌族这一战,没有开始便已结束。
而夏起和蒙烈两大明神境高手的一战,是同归于尽的平手。
如果仅仅从这个结果来看,王朝的永玺皇帝虽然受了重伤,但王朝军队并没有败,王朝更没有败。
遗憾的是,这一战的结果远非如此。
两日后,永玺皇帝驾崩。
一月后,越王郑雎扶灵回渡衣冠江,却被其二皇兄晋王郑雄以弑君之罪剿杀,最后身死风凌渡。
同一月,晋王诛杀湘、翼、蜀三位亲王,并与兵部尚书贾东风携手拥皇长子燕王郑淮登上大位。
两月后,氐羌族偷袭七里峡,占领甘凉郡,兵逼西蜀郡飞仙关。
三月后,氐羌族首领穆尔左突染恶疾而死,飞仙关外的氐羌族自建国,名西羌;江北的氐羌族自建国,名北氐。
同三月,王朝新皇诏令神镇营重兵驻守风凌渡和飞仙关,同时应对北、西两面受敌的危境。
至此,在曾经王朝的领土上,形成三国鼎立之势。
第二年,王朝改年号为虞乐。
…………
第一章 闲话文君坊
太子死了!
这个消息像衣冠江北岸寒风吹来的漫天大雪,在王朝虞乐十六年的腊月某日,纷纷扬扬洒落到邛州城的大街小巷。
邛州城,是王朝西部的边城。
但在十六年前,邛州城只是西蜀郡最西边的一个普通小城而已,在其更西边,还有广袤的甘凉郡。
因为毗邻接壤的关系,邛州城和曾经的甘凉郡一样,有着极其浓重的边塞地理环境,以及恶劣的边塞气候,生活在邛州城的人,自古以来便保持着边塞人的生活方式。
在鹅毛大雪将屋檐、街面、城墙、山野厚厚地覆盖后,边塞人的生活方式便很简单,也很无奈,那就是天黑上热炕、天亮泡酒坊。
所以邛州城虽小,酒坊却很多。
这些酒坊和城内那一两家大规模酒家不一样,它们是普通百姓都去得起的地方,当然也是老街坊们抒发胸臆、发泄牢骚的地方,同时也是将无数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小道消息发扬光大的地方。
城东头最热门的酒坊,名叫文君坊。
文君坊的店小二狗儿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着与所有少年郎一样睡不完的瞌睡,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掌柜的一觉睡过了头,若是能睡到下午才醒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无奈掌柜的已到了后三十年睡不着的年纪,才辰时初刻便把他骂起来做早生意,他只好打着哈欠取下门板、放下门帘,又回到屋内生起了火炉。
果不其然,就像掌柜的说的那样,好像这两日的客人睡着都会往酒坊跑,他才刚刚回到柜台,还没来得及再眯会瞌睡,城东的老街坊们便陆陆续续地来了。
他只好翻着白眼,为客人们送去温酒和油炸葫豆。
终于再次回到柜台后,他还是没来得及眯会瞌睡。
——卖豆腐的张老二、收皮毛的柳大户、打铁的徐冬生、说书的金不换等人也顶着大雪,掀开了厚重而油腻的门帘。
柳大户等人一边使劲搓着手,一边用嘴向掌心里呵点热气,抽空扭头扯出一嗓子:“狗儿,三盘豆,三碗酒。”然后走到屋中间一张黑色漆木八仙桌边,歪坐在五指厚的长条板凳上。
作为城里唯一的说书人,金不换依然无视众人的嘲笑,大冬天还执著地、骄傲地拿着那一把看一眼都觉得寒冷的折扇。
——据说是他那谁也没有见过的、听闻曾经给郡守大人说过书的师父,在咯屁之前留与他的唯一遗物。
金不换将折扇重重敲在掌心,发出啪地一声清响,叹道:“何必这么小气?明明四个人嘛,怎么只要三盘豆、三碗酒?”
屋内已经坐了三四桌老街坊,都是一脸的睡眼惺松,听得金不换这一声叹息,顿时来了精神。
“金不换,今儿蹭酒蹭到张老二家了?小心他把小姨子给藏起来喽,那你入赘豆腐刘家的事儿可就没影儿了。”
“说真的金不换,我觉得你想吃天鹅肉的心思是没错,但也没戏,除非你长得像小石那样好看,否则啊还是老老实实说书吧。”
“是啊是啊,别老想着吃人家张老二岳母的豆腐嘛,别的不说,沾上张老二的口水那得多恶心,哈哈哈!”
“哎哎老张二,你怎么现在都没帮着金不换入赘到你们家去?是不是你和你小姨子有一腿,舍不得?”
屋内哄然大笑……
说话间,狗儿翻着白眼、托着食盘而来,依次将三盘油炸葫豆放在张老二、柳大户、徐冬生面前,再将三只盛满温酒的褐色陶碗放在盘边。
金不换充耳不闻众人的调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叹道:“狗儿今天挺实诚,掺的水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狗儿丢下一个多得已经兜不住的白眼,算是搭理了金不换的表扬。
众人再哄然一笑,纷纷摇头转身,各自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柳大户端起酒碗,皱起眉头,冲着金不换不悦道:“怎么还杵在这儿?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是我那岳父大人,也从没从我的碗里蹭去过一口酒啊。”
金不换睁开眼来,将屋内环视一番,叹道:“老话说得好,弹琴废指甲,说话废精神,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你们就忍心看着我说得口干舌燥,连口酒都喝不上?”
“这话我可听不下去了。”
张老二将双手抄在袖管里,抖着肩膀说道:“金不换,咱们现在还不是连襟儿吧?就算是连襟兄弟,你也要讲良心好吧?你摸着胸口问问自己,但凡你有新的段子讲来,我们谁没请你喝过酒?昨天就那太子的事儿,你说了喝了多少碗?”
“是啊!”
徐冬生拈起一颗略有发烫的油炸葫豆扔进嘴里,嚼得咔嚓作响,瘪嘴说道:“就说这葫豆吧,以前咱就知道干炒,人家小石随便一句话,就能翻出个油炸的新鲜玩意儿。你要能像他那样,别说一口酒,就是整碗酒我也请了。”
柳大户深以为然,道:“或者又说,今儿还有什么关于太子的新段子,我也请了。”
另一桌有人笑道:“有段子就趁早啊,别等小石来了,又没你什么事儿了。”
金不换从进屋到现在始终淡然的脸色终于变了,有些悻悻,也有些恨恨,叹道:“夺他人口中之寒食,路小石,你……非大丈夫也!”
众人哈哈一笑,不再理会他。
“啪!”
金不换到底是说书人,见众人不理会自己,于是自顾向前挪上一步,将折扇重重敲在徐冬生的酒碗旁边。
果然,屋内众人又将目光投了过来。
金不换窘红的脸上不由得有些得意,缓缓道:“今儿还真有新段子!”
他将折扇轻轻放在桌上,一屁股歪坐在空着的长条板凳上,右手胳膊撑在八仙桌面上,手指轻敲桌面,将众人扫视一番,压低了嗓子,道:“我大王朝的诏明太子死了。”
随着金不换的一系列动作,屋内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听得他神神秘秘冒出这一句话,众人齐齐嗨了一声,失望又不失望,一番笑骂。
柳大户更是不满,道:“这算什么新段子,我家那不出门的婆娘都知道了。”
金不换嘿嘿一笑,眼角皱纹里溢出些很是斯文的猥琐,低笑道:“你们就知道太子死了,可你们知道他死在了洞房里吗?”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哦?”
柳大户瞪目道:“真的假的,还有这种鸟事儿?”
张老二挑眉道:“那是办完事才死,还是没办事就死了?”
金不换面色一变,正经道:“你们别太龌龊了,严肃些好不好?这可是北氐国的一个大阴谋啊!”
屋内一片安静,柳大户和张老二也正襟危坐。
金不换慢悠悠拿起折扇,嘶地一声刷开,和脑袋一起轻轻晃着。
柳大户怔了半晌,瞪眼道:“说话呀,怎么阴谋了?”
金不换风轻云淡地看着柳大户,像看白痴一样。
柳大户回过神来,赶紧伸出双手,把面前的酒碗向前一送,完全忘记了他才说过他那岳父大人都没有从他碗里蹭过酒喝的狠话。
老张二也赶紧将盛着不多葫豆的盘子向前轻轻推送。
金不换满意地点点头,用一种为人岳父般的姿态随意地端起酒碗,呷上一口,叹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又伸手在张老二盘中拈出一颗油炸葫豆丢进嘴里,边嚼边道:“但是凡事都有个头儿,而这事的头儿,还得说到那奸贼。”
众人再次齐齐发出一声“哦——”
但这一声哦,表现的却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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