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镇》——满目繁华
楔子
“小姐,快走!快走!”
“程伯!程伯!”宁小凡回头哭喊着,胯下快马顺着道路飞奔不停。宁小凡回望的最后一眼,竟是这个从小对她无微不至的老管家被乱刀分尸的画面。此刻马背上的她只觉天旋地转,痛苦万分,双手麻木地揪着缰绳,任由马儿疾驰。
“小姬,小姬?”放哨的冀轻尘盯着草丛外,见无人应答,回顾身后。只见草丛深处倚坐着一黑衣汉子,兀自望着手中金钗怔怔出神,其身旁放着一个灰色包袱,里面物什鼓突得整个包袱凹凸不平。
老冀拨了拨草丛,勾着腰走到这汉子身边,只是笑了笑,也不言语。这箕坐地上的汉子额上系着一根黑色捻金丝带,任由头发散披着,几要完全遮住那张深沉的面庞。自颈部至小腿,汉子一身黑衣,极简约朴素,甚至其脚上也是一双黑色布鞋,从鞋上尘土一看便知奔波未已。再回往上看时,其腰间系一根同额上一样材质的捻金腰带,双手两袖紧收,精神气十足。其手上把玩着一支略精致的钗子,钗尾镶着一大三小四颗珍珠,除此之外无甚出奇,一看便知是哪家小姐日常妆点的物什。汉子望着几颗珍珠怔怔出神,眼眸中透着点点欣喜,间又夹杂着淡淡哀愁。
老冀见状,不由笑了笑:“哟,这耗子成天偷别人家油水,今儿反倒被小猫儿给偷了心去了?”
姬春水听见此话,斜乜了一眼老冀,目光又回到钗子上,仍是不语。
“天色不早了,咱从大名府出来也不知赶了多少里地,前面便是东昌府地界,走去找家客栈好好歇息歇息。”老冀催促道。
小姬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风云涌动,怕是就要有一场大雨,当下并无异议。再回看时,只见老冀一袭白衣,英姿勃发,其眼神果断而睿智,似乎总在思量着什么,身上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被其折服,小姬在心底着实暗叹了声好男儿。
两人也不废话,径直起身,拿起包袱准备出发。这时忽听得草丛外一阵马蹄声,眨眼间又戛然而止,然后便是扑通一声,似有一物从马背上摔滚下来。两人驻足,凝神倾听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相视一眼,便蹑手蹑脚摸到路边,轻轻拨开草丛,向外一看。只见路有一人,伏在地上昏迷不醒,两人又抬头看了下来路,不见有其他人,便做个计较,欲上前搭手。走近一看,方知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娃,老冀将其抱在怀中,轻拍面颊,复掐其人中,凡三次,才悠悠醒转过来。谁知刚一睁眼,这女娃便从老冀怀中突地立坐起来,双手拄地,左顾右盼,并哭喊着“程伯,程伯?”倏儿又将头低垂,不住地啜泣着。两人见状,不由得大为可怜。
“丫头,怎么了?”老冀轻声细语地问到。
女娃又哭了一阵,抽噎道:“我和程伯被仇家追杀,只有我逃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被追杀?对方又是什么人?”老冀略带惊异地问道。
“我叫宁小凡,是钟山派宁连冲之女,前几天突然有大批高手围攻钟山派,我爹、我哥率领大家誓死周旋,最后程伯护着我逃了出来,半路上程伯为了保护我,被歹徒杀死了。”说到这儿,宁小凡又止不住抽泣。
老冀和小姬对视一眼,皆瞧见对方一脸震惊之色。
“只怕凶手就在不远,先带她离开为妙。”小姬道。
“好,去前面镇上落脚。”说话间老冀背起小凡,小姬掖了掖背上的包袱,忽调转马头,狠拍了下马背,只见马儿一声嘶鸣,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两人脚下发力,草尖上轻点两下,早已飞出数丈,原地好似从未有人踏足一般,不见丝毫痕迹,端的好轻功!
“店家!店家!”如安客栈的大堂内,老冀背着熟睡的小凡,和小姬四处打量着客栈: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柜台,其背后的架子上只有少许隔档摆放着些酒壶,别无他物;柜台上除了一本厚厚的账本外还放着一部《论语》,想必是主人家经常翻阅,书皮颇有些褶皱陈旧;《论语》旁是一方破了一角的砚台,上面斜搁着一只毛笔,墨迹未干;砚台前是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也不知是传了几代的家什,灯座被摩挲得油亮。整个柜台看着老旧是老旧了点,却纤尘不染,十分干净整洁。柜台前面正对大门的是一张凹凸不平的长桌,正好将整个大堂隔成左右两个区域。柜台右边是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后是通往厨房的过道。大堂右面用木板搭了个高出地面几尺的靠窗雅座,摆着两三张桌子,虽不见得多华丽,却也算别出心裁。雅座在靠近楼梯处让出了一条道,道尽头在墙上开了一扇门,一块青色帘布遮住了向外看去的视线,想是通往客栈后院。柜台左边是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地面,桌子安排得比右边稍微紧凑,但也井井有条不失方寸。
“来了来了!”一名伙计从楼梯后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着。“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伙计满脸堆笑。
“开两间上房,准备上好的饭菜送到房间去。”
“好嘞!客官楼上请。”伙计即引客官上楼。
老冀将小凡放到床上,掖了掖被子,随即退出房间。二人来到隔壁房间坐下,也不管是不是隔夜茶,倒来先灌了几口。
“怎生计较?”小姬望向老冀,以眼光示意隔壁。
“你我拖着她可走不了江湖,不管不顾又不是好汉能干的事儿。”
夜渐深,窗外忽打起雨点来,淅淅沥沥地,落在窗户上嗒嗒不停。小姬站起来附耳在墙上听了一阵,确定小凡未被吵醒,便又与老冀相对而坐。
沉默一阵。
“不如这样,明天我先去打听打听,看这钟山派如今情状如何,你留在这儿照顾她。”小姬道。
“行,如果钟山派还在,你我便将她送回去,权当送佛送到西,如果钟山派真的被灭了,再做计较不迟。”老冀思忖一阵儿道。
“好!”
“客官,您的菜来了!”这时门外响起伙计的声音。
“嚯!好大的雨!真是晦气!小姐淋湿了没有?”
“没怎么被淋到,何叔帽子给我。”
“不用不用,小姐我自个儿来。”
掌柜的被一阵说话声打断,放下手中的《论语》,望向大门处。只见约莫七八人相继踏进厅来,领头的是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其身旁站着一位着大红服饰的少女,正欲接过老者手中的笠帽,跟在后面的是三五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正将几个大箱子抬进门槛。
估计是哪家上亲的小姐,掌柜的思忖着,即上前去问候:“不知客官打哪里来?今儿天气不好,苦煞了几位一路远行,我叫厨房做几个菜,温温酒,暖暖身子。”声音一如穿林打叶,有韵天成。
“掌柜的有劳了!”老者抱拳道。
老者身旁的女子闻言将目光集中到掌柜的身上:只见其一身淡青色长衣,头戴纶巾,面容俊秀,眼神清澈,叫人看了感觉整个世间都清明了许多,一股儒雅之气很难不让你生出亲近之感,正是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哪里话,几位楼上请。”说话间,掌柜的看向这位大红服饰女子,虽在心底赞叹其罗敷之貌,亦只一眼,便即转身引客人上楼。
小凡房间。
“小凡醒了?冀大哥给你弄点吃的去。”老冀言罢,随即转身下楼,留小姬在房内照顾宁小凡。
“伙计,伙计!”老冀在楼梯口喊道,同时匆匆下楼。
跟在老者身后的小姐闻声抬头,只见一汉子自二楼而下,脚下铿锵,气势雄雄,眨眼间便已来到跟前,二人觌面相逢,均匆匆错身谦让,小姐站在楼梯上,以帕掩口,视线随眼前人影转移,汉子侧身而过,身虽动而目光定格。只一瞬,四眸相对,却像是那世间最漫长的一瞬,两颗曾天南海北不相往来的心好似许久不见,如春风拂过,又如冬浴热汤,滚滚地似有一物在心底欲破茧而出。汉子匆匆跑进厨房,这壁厢小姐尚呆呆看着其背影。
“伙计,弄点瘦肉粥送到客房来!”
“好嘞!”
老冀转身上楼,这才仔细回味刚刚一幕,不曾想老天爷可怜见儿,竟让咱老冀遇上如此标致的姑娘!那双大眼睛可真美,汪汪儿地像两眼泉水一般,可可儿地对着咱老冀,欲笑非笑,似嗔还喜,可真是一对会说话儿的家伙!嘿,难道真是咱爷们儿路上救了个小丫头让老天爷给瞧见了?不然我老冀堂堂六尺男儿,一表人才,黑道上哪个雌的见了不垂涎三尺,天南地北闯荡这么些年,官家小姐的闺房也走了七八百遭了,愣是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
老冀内心既自我满足,便磨磨蹭蹭上了楼来,正巧遇到掌柜的下楼来,只互相道了声好便错身而过。
一夜无话。
次日中午,小姬自外而归。
“果是如此,钟山派给人连窝端了去了!”
“怎的说法?”老冀虽是讶异,好歹昨日已又了个底。
“听说有大批高手围攻钟山派,一拨人从正门佯攻,另有一拨高手从后山偷袭,钟山派腹背受敌,给人打得七零八落,偌大一个门派只逃出了几个三四代弟子,再不敢以钟山派弟子自居。”
“那钟山派宁小平和他爹宁掌门呢?”
“全给灭了!钟山派长老无一生还,山门都给打得支离破碎。”
老冀一阵沉默。
“我听道上说,这钟山派是给赵公公灭的。前翻赵公公生辰,各地官僚争相拍马,竟搜刮出一份天大的生辰纲来,路过这钟山派地界时,本欲命其协助押运,结果这钟山派因不满赵公公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不仅不听从调遣,反而将来使打出山门,扣了生辰纲,用于赈济灾民,因此恶了赵公公。赵公公于是大怒,派了大批西厂好手,率领飞刀门和天残派前后合围,将钟山派给灭了个干干净净!”小姬说到此,不胜唏嘘,端起茶来呷了一口。
“此事之前略有耳闻,听说这赵公公和咱天子的乳娘沆瀣一气,打压异己,残害了不少国之忠良,如今趁天子年幼,更是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各地官员若想往上升一升,必以金银绢帛开路,溜须拍马为能。适逢赵公公生辰,中原一带的“父母官”更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给自己铺路,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这钟山派掌门宁连冲最是仗义豪侠,嫉恶如仇,遂劫下了这生辰纲还施于百姓,当时江湖中人无不拍案叫好,有口皆碑。”老冀说道宁连冲,亦是佩服之至。
“这赵公公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明目张胆灭人满门!”小姬一脸愤恨道。
“据说前翻赵公公欲以阉人身份加官太师之位,结果以宗人令李鹤为首的一干大臣竭力反对方作罢,想必赵公公怀恨在心,以此泄忿,兼有杀鸡儆猴之意。要知道这李鹤年轻时曾受过钟山派大恩,方有今日之位。”说到这儿,老冀忽地想起一事,以眼神示意了下隔壁房间,道:“那这女娃儿?”
“十有八九错不了,听说宁连冲其子宁小平带着幼妹从侧山突围,最后一人断后,让老管事带着幼妹逃出,自己却被乱刀分尸。”
“这可就难办了。且不说小凡是宁连冲老英雄的遗孤,就算是个平凡人家的娃咱也不能置之不理。”老冀一脸难为。
“这钟山派不是和陕西汉中纤于镖局结了盟嘛,听说还盟上加亲,纤于大侠和宁老英雄定了门亲事,准备把女儿嫁给宁小平当正室。要不咱把这娃儿送去纤于镖局?”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先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说吧。”老冀思忖一会儿道。
“你说这飞刀门和天残派好歹也是混迹江湖的,怎就和赵公公牵扯到一起了?”小姬道。
“天残派,飞刀门,五毒教,号称黑道三大派,不过做些杀人害命,奸淫掳掠的下流勾当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大门大派了。这几年看赵公公得势,大树底下好乘凉,早就投靠了这阉人去,蛇虫鼠蚁一窝的勾当罢了!”老冀不屑道。
“想你我二人,虽混在黑道,却也只是偶尔做做梁上君子,贼不走空而已,哪干过那些杀人越货欺凌弱小的事。”小姬叹道。
“那是你怂包!”老冀闻言揶揄起来,“上次在大名府,不过给王家一个小小的教训,看把你吓得,揣着沈三小姐的钗子一溜烟就没了个影儿,害得我只随便捡了些玩意儿便匆匆离开。”
“你也不招呼我一声,谁知道蕴英也在!”小姬一脸愤恨。
“怕甚,又不是没少打交道,就算蕴英知你底细,肯定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老冀尴尬一笑道。
“再说你也不吃亏,看看我们这些年,走南闯北风里雨里的,两个人孤苦伶仃,去了大名府一遭,不但拿了这么些宝贝,还得了沈三小姐的垂青,遗你一枝金钗,将来若是娶来给我做个弟妹,可不赚了!”
小姬听此,好没脾气,佯装生气不说话,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
“小姐,小姐!小姐不好了!”老者急匆匆敲开自家小姐的客房。
“怎么了何叔?这么急匆匆的。”纤无意打开房门,可不正是和老冀等一前一后落脚的红装小姐。
“小姐,进屋说话。”叫何叔的老者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无意被这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小姐,不好了!钟山派被人给灭了!”何叔拍着大腿着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意关上房门,正准备给何叔倒上杯茶,突然被这消息惊得差点没拿稳杯子。
“听说钟山派惹了黑道上的势力,被人联手给灭了门了!宁大侠被杀了,咱姑爷宁小平也被杀了!如今我们是去不成钟山派了,只能打道回府,问问老爷该怎么办,反正这门亲事是做不成了!”何叔十分在意自家小姐的婚事。
无意闻言虽无比吃惊,却也算不得太过伤心。她与自己的未来夫君也只是在很早以前见过一面,双方并无太多交集。此次也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被父亲安排了这门亲事,无意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欣喜,只是认为这是自己生命中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而已。无意从小就是个好姑娘,孝顺父母,疼爱弟弟,在家里很是包容,待人十分宽厚。因为注定了纤于镖局将来会由弟弟继承,所以无意对镖局或者说对汉中也并不怎么留恋,因为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在娘亲哭着给自己盖上红盖头,随着一阵鞭炮声被人抬着轿子离开家门时,无意反而有一种解脱之感。并不是父母不疼爱她,相反,纤于大侠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而对自己的儿子非常严厉,母亲也从来不骂她,弟弟也很听她这个姐姐的话,本来应该是很温馨和睦的家庭,但无意就是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家,所以在家时什么都为家人着想,最后才考虑自己,很少计较得失与否。一切都像是生命中必经的路,无意觉得自己只用听从命运的安排就行,所以很少会有难过或者兴奋的时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时间到了这个点上,就得去完成该完成的事。
这一刻,无意竟有些懵了,不知该何去何从,何叔在一旁如何劝说她回纤于镖局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无意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但潜意识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让自己不要回去。无意呆呆地坐在那儿,何叔还以为她是因为未婚夫被杀而伤心太过,不停地安慰着。
“何叔,我知道了,您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好好想想。”
“小姐,我们回去重新找个好人家便是,可犯不着伤心难过。”
“知道了,何叔,我没事的。”
送走何叔,无意一个人坐着桌子旁,心底突然冒出昨天在楼梯上相遇的汉子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无意用手拄着下巴,静静地回忆着那一幕。他就好像风一样,一下子就到了眼前,又好像山一样,给人好强的压迫感,当他冲到自己面前时,感觉都快喘不过气来。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呆呆愣愣的,好像从没见过女孩子似的,真傻。想到这儿,无意嘴角泛起一丝弧度。
午,客栈大厅里稀稀拉拉坐着几桌吃饭的客人。右边雅座只坐满两桌,老冀、小姬在一桌闲聊着,何叔陪着自家小姐。
老冀给小姬和自己倒了一杯酒后,就打开了话匣子。
“小姬,下午你照顾小凡,我出去买些干粮,顺便打听一下汉中府怎么走。”
“老冀,你说我们这么贸贸然去汉中,万一到了纤于镖局人家不认怎么办?”
“纤于英雄是个仗义的好男子,定不会不管。”
这边何叔正准备再劝劝自家小姐,忽然听到纤于镖局,不由得停下筷子倾听起来。
“也是,纤于英雄那可是顶天立地的豪侠,江湖上没一个不说好的。只是这去一趟汉中也忒远了,带着个孩子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小姬道。
“你我出来本就是为了闯荡江湖见见世面,哪里去不得,权当见识一下纤于镖局的风采。”
“行,到了汉中后转道去趟四川、云南等地,好好耍子一番。”小姬跃跃欲试。
这边无意听见老冀再赞扬自己父亲,对其好感倍增,心想还算有点眼光。
何叔却并未理会,示意自家小姐到楼上再说。
饭后,何叔敲开了冀、姬两兄弟的房门。
“老丈何事?”
“两位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冀将老者引入屋内,三人坐定。
“适才听到两位少侠欲往汉中寻纤于镖局,不知有何贵干?不瞒二位,我正是纤于镖局的管事,因从未见过二位,不知就里,故有此问。”老者抱拳道,同时拿出纤于镖局腰牌以示二人。
“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老丈竟是纤于镖局门下,久仰久仰。”二人见此腰牌不疑有他,亦抱拳回敬。
“我们此番去往汉中,确有其事。昨间在路上遇到一十二三岁女娃,姓宁名小凡,乃钟山派宁连冲宁掌门之幼女,因被仇家追杀,无路可逃,我兄弟二人不忍目睹,遂将其救下。然后来打听,钟山派已被灭门,此女无处安置,曾闻纤于镖局和钟山派结过盟,更盟上加亲,兼之纤于英雄仗义豪爽,急人所难,故而我们欲将此女送往汉中,托付于之。”老冀道。
老者闻言,吃了一惊,未料到钟山派竟还有人能逃出生天大难不死,当下道:“万幸!二位少侠仁义之至,得以保全宁掌门遗孤,其在天有灵,定会感激二位今日之举!”又道,“此事我家老爷定会妥善处置,二位大可放心。不知小凡如今在何处?我家小姐亦在此间,不若请出来姑嫂相认,也让小凡好有个依靠,年纪轻轻便遭此横祸,只怕她伤心过度,容易留下心结。”
“就在隔壁,有烦老丈将纤姑娘请来一叙。”老冀道。
小凡房间,冀、姬正跟小凡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叨扰,我家小姐过来探望。”老者在门外道。
小姐开门将二者请入房内。
两人甫一进房便看到桌旁的女娃,只是这女娃受惊怕生,眼神警惕,向老冀身旁靠了靠。
“这位就是小凡吧,我是无意姐姐,小时候我们见过的!”无意尽量让自己语气温柔、缓和。
小凡看了看无意,认了半天,终于将眼前女子和脑海中的影象合二为一,霎时间欲语泪先流,扑到无意怀中大哭起来。无意见此,亦不忍泪流。二人相泣良久,何叔上前劝住,五人方围桌而坐,讲述起始末原由。
“多谢二位侠士相救,小凡才能平安脱险!”无意向冀、姬二人道,小凡此刻紧紧依偎在无意身旁。
“哪里哪里,人在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姬说话间用肘部捅了捅身旁发愣的老冀。
“小姬说得对。”老冀忙答道,看向无意的眼神略微闪烁。
无意掩嘴轻笑,道:“小女纤无意,不知二位少侠高姓大名。”
“我叫冀轻尘,他叫姬春水,我兄弟二人幼年家贫,遂结伴出来闯荡江湖,寻个营生。”老冀脱口答道,旁边小姬刚欲启齿,便尴尬地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两位少侠仁义英勇,江湖少有,寻常人哪敢趟这份浑水!”何叔在一旁道。
“老丈言重了。”老冀道,“那小凡就托付给二位了,我兄弟二人也好放心启程!”
“姬大哥,你们不和小凡一起去汉中了吗?”小凡望向小姬,眼神中尽是委屈不舍。
“小凡,你和无意姐姐一起回汉中,路上有人照料,跟着我们整天喝风吃尘的太辛苦。”小姬安慰道。
眼看小凡就要泪如雨下。
“不如二位少侠与我们一同上路?才间听到二位欲往川贵滇方向一游,不若同去汉中,好让我家老爷好好感谢感谢,顺便领略下陕西一带风光,再启程去四川不迟。”何叔道。这老者惯走江湖,识得两人武艺不弱,又侠肝义胆,好感颇多,便邀同路,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想向二人介绍下纤于镖局在陕西一带的势力分布,结个善缘。走江湖的贵在朋友多来路好走,一半靠自身,一半靠朋友,行镖更是如此。
老冀、小姬对视一眼,都在寻求对方意见。
“左右无事,况且王家少爷看在你我二人辛苦办差的份上,赏了这许多银子,不如就汉中走走?”老冀听闻与无意同行,心里一百个乐意。
“也好,就随你吧。”小姬哪里看不出来老冀眼中的殷切,分明从王家顺来的宝贝,还故作王大少爷打赏,只怕主人听了哭笑不得,不过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拆穿。
本来无意并不愿就此回家,此时听到冀、姬二人同行,看了眼老冀,心里反倒有些期待起回程之行。小凡亦转悲为喜,紧了紧抱着无意胳膊的双手,脸上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正好,家有胞弟虎仔,最是喜欢舞枪弄棒,结交英雄,到时让虎仔带两位侠士在汉中好好耍子一番。”无意笑道。
“虎仔见到两位少侠必定欢喜得很!”何叔亦笑道。
“近日雨水颇大,道路泥泞,我们且在此间暂驻几日,待放晴了再动身如何?”小姬道。
“此言甚是。”老者道。
夜,屋顶,老冀箕坐在一小桌旁,桌上一盘瓜子花生和一壶酒。老冀呷了口酒,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想着无意,不时一阵傻笑。
突然,屋顶右侧窜出一人,正小心翼翼地攀上横梁来,似乎没注意到还有别人。
老冀扭头看去,只觉老天显灵,竟想啥来啥。只见来人一袭白裙,身材姣好,头上插着根木簪,将头发随意束起。待得转过身时,不是无意却又是谁?老冀突地坐直身子,收起双脚,一动不动地看着无意,姿势甚是规矩。闻得响声,无意抬头看来,发现屋顶竟有一人,吃了一惊,再细看时,认出是老冀来,方一甫定。
“冀少侠如此雅兴,不介意小女子打搅吧?”
“哪里哪里,无意姑娘坐!”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无意坐下后抬头仰望着夜空,一脸惬意。
大雨初霁,夜凉如水,星空澄澈,悄寂浩渺。微风吹得抬头看天的无意鬓角轻轻摆动,那明亮的双眸在夜里煜煜生辉,一时间竟把老冀瞧得痴了。
似乎感觉到异样,无意扭头看向老冀,老冀吃了一惊,抬起酒杯仰头就干,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无意并未责怪,反而报以一笑。
“冀少侠就这样忍心让小女子在风中看你一人独自斟酌?”
“哪里哪里,这就给姑娘满上。”老冀抬起酒壶却发现桌上只有一个杯子,略显尴尬。
“姑娘稍待!”言毕纵身一跳,附着房檐便望下而去。
“哎?”无意生怕老冀摔到,够身往下望去,哪还有半点踪影。难怪没见到有梯子,原来他轻功竟如此了得,只怕自家镖局里无人能及得上,忽又疑惑这家伙在江湖上究竟做些什么营生。
正思忖着,身旁一阵风带过,眼前一花,冀轻尘又坐在了桌子对面,手里拿着个酒杯,端起酒壶便欲斟酒。
无意心头一阵惊惶略过,忍不住问道,“冀少侠你从哪里上来的?”
“客厅没找到酒杯,我就去厨房拿了一个,自然是从后面上来的。”老冀似乎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老冀将斟满酒的杯子小心翼翼地递向无意,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无意端起杯子,看着老冀,“我的意思是,冀少侠你怎么上来的?”说完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地面。
老冀抬头看向无意,道:“一跳不就上来了。”
“你也别叫我冀少侠,我都听得脸红了,就叫我老冀吧。”
“那老冀也叫我无意,就别叫姑娘了。”无意爽快道。
“得嘞!”老冀举起酒杯以示无意,两人碰了一下,老冀便如鲸吸牛饮一口见底,无意却是小小抿了一口,双手握着杯子。
“老冀你轻功为何如此了得?”
一阵沉默后。
“小时候娘亲逼着练的,不练就打,有时候忍不住哭了被打得更凶。”
“伯母定是个很严厉的人。”
“我功夫练得好她很少笑,练得不好的时候却总是黑着脸。小时候看其他小孩去河边捞鱼打滚,我却只能在家里练功。”老冀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无意没想到童年对老冀来说竟如此不堪回首,心底略有些歉意,便岔开话题,“那伯母的功夫定是相当高明?”
老冀果然便被这个问题吸引,想了想,道,“每次逼我练功的时候都打得我无处可逃,十岁那年,有一次我为了逃避练功,足足跑了上百里地,最后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突然发现我娘就站在背后,若无其事地拿出一根藤条便往我身上招呼,当天晚上翻来覆去疼得睡不着觉。”
无意不禁一笑,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老冀看了看无意,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一身的本事都是跟我娘学的,可是直到十五岁那年娘亲离开我,我都没能在她手下走过三招,哪怕我和小姬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也从未遇到过像我娘这样厉害的高手。”
无意内心震惊不已,方知江湖上能人异士不可小觑。
“本来我钟情于绘画,以前家门口走过一个老画师,我给他递了碗水,他教了我两笔,言我有天赋,可惜却被我娘给赶走,从那以后我娘对我就更加严厉。”说罢,老冀自顾自地呷了一杯酒。
无意听到此处,不禁为老冀感到一丝遗憾,甚至对其娘亲亦感到有些不适。
“无意你呢?身在纤于镖局,想必定是锦衣玉食好不快活。”
“我呀?”无意抱着双腿下巴抵着膝盖,开始陷入沉思,“小时候爹娘对我很好,从未打骂过我,反而虎仔经常被打被骂。”
“纤于英雄才是真英雄!”老冀顿觉自己的童年又被蒙上几层阴影。
“可是小时候也并未过得太开心,想要什么,爹爹都会买给我,娘亲也很疼我,虎仔也听我的话,可我却没有像他们爱我那样地很爱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应该生在那个家。”无意有意无意地说着。
老冀却吃了一惊,一脸纳闷地看着无意。
无意报之一笑,又抬头看向夜空,道:“也许是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嫁人,总有一天要离开家。”无意看向繁星的眼神充满了希冀。
“只道你好,却原来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来!”老冀说罢举杯示意。
“嗯!”无意亦举杯。
酒过三巡,无意脸上泛起红润,老冀更看得痴了。酒精下肚,敞开话匣,无意觉得与这家伙似乎更亲近了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二更时分方才散去。
又过三五日光景,小镇方云收雨霁,一行人收拾行装,约定明日便即出发。
这日晌午,一人自外而来,行色匆匆,问过店家,直奔二楼而来。这人来到何叔房门,连敲了几下。房门打开,何叔见到来人,吃了一惊,忙迎进房间。
“你怎地来?”
“何管事,大事不妙!”
“细细说来!”
“河南一代的分局大部分遭了暗手,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走镖的好多都没能回来,已失了好几趟镖!”来人急道。
“啊也!”何叔受惊不小。“怎地回事?我纤于镖局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逢山打交道,淌河拜英雄,是谁人竟敢与纤于镖局过不去?”
“还不是飞刀门的那帮贼配军!”
“怎么回事?”
“南阳府的兄弟在一次遇袭中认出其中有曾经交过手的飞刀门贼子!”
何叔一阵吃惊,心里感到十分不安,这西厂刚刚纠结飞刀门、天残教和五毒派灭了钟山派,怎地又对我纤于镖局下起手来?飞刀门和纤于镖局十多年年来一直不对付倒还好说,不知另外两家是否有掺和?这是西厂的授意还是飞刀门自己起了歹意?
一连串的问题压得何叔心烦意乱,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忽地问道:“有没有将消息传递回汉中?当家的什么反应?”
“已经发过了,想必不日就会有接头的兄弟过来。”来人道。
“好,你且在此住下,待得汉中来消息了,再作计较。”
两日后。
“何管事。”
“汉中那边情况怎么样?”
“大事不妙,魏公公灭了钟山派之后,消息传到汉中,有几个势力开始寻衅滋事,暗地里给咱们镖局使绊子,起了不少冲突,有几次还出了人命。正是那前后,飞刀门在河南一代开始截咱们的镖,动手伤了好多弟兄。”
何叔背着手思忖了一阵后道,“当家的有没有说什么。”
“当家的说了汉中那些势力不用管,在咱们地头上他们还翻不起浪花来,至于飞刀门,定要给他们一个好看!”
“汉中没人敢动咱,河南一代是飞刀门的地盘,这次甘心做了魏公公的走狗,又刚把偌大的钟山派灭了个满门,难免心里膨胀,咱们镖局和飞刀门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以为这就可以欺到我们头上来,嘿!”
“那何管事……”
“叫河南一代的分局小心一些,近期就不要接急镖了,汉中那边应该会派增援过来,到时候好好和飞刀门过过招!”
“老爷说请何管事去河南亲自坐镇,让虎仔跟着你锻炼锻炼,如今人已在河南府候着。”
“那小姐……”
“老爷说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先送小姐回汉中。”
“你且在这儿,我去问问小姐。”
“小姐?小姐?”
无意起身开门,“何叔啊,怎么了?”
“小姐,老爷来信了,最近飞刀门在河南一代截了咱们不少镖,让我去河南亲自坐镇,家里派了几个小的过来,说送你回去。”
无意听说要回汉中,百般不愿,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何叔,容我考虑考虑,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小姐,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可不放心啊!”何叔一听急了。
无意转身坐下,一阵心烦意乱,倏儿又站起来,“何叔,我都是嫁出来的人了,哪里还好意思回去,街坊邻居不得笑话死。”
“这怎么会笑话呢!谁敢笑话咱?小姐你就回去吧,待在这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提到父母,不知为何,无意就更不愿回去,“何叔你容我再考虑考虑,我要休息了,晚上再给你说。”说着无意抱着何叔的手将其送出门外。
“小姐,小姐!”哐当一声,留何叔一人在走廊。
“唉!这才刚起床睡哪门子的觉哟。”何叔无奈。
午后,无意因未吃午饭,觉肚中饥饿,遂下楼寻些吃食。
时正值中午,无意下楼来,环顾大堂,空荡荡的,竟无一人,忽见左侧青色帷幔外光明通透,甚好奇,故挪步后庭。
无意掀开帷幔,探头出去,只看到后庭中央一口古井,旁边放着一水桶、一木盆和一块搓衣板,右侧是个马厩,散发着淡淡的牲口味,马厩旁开出一条通向外面的小道,一扇简易的篱笆门隔着门里门外。左侧墙上整齐地挂满了干辣椒和玉米棒,墙尽头是厨房入口,挨着厨房的是三间厢房,正对着无意,后院整个格局以古井为中心,围成块不大不小的场地。
无意走到古井旁,以手抚井,向下望去,井面无波,清晰地将无意那张可爱的脸蛋倒映出来,无意冲着井口促狭地笑了笑,水面的人儿也冲着她促狭地笑了笑,无意便觉得很开心。久了久,无意抬头望去,屋顶正是昨晚和老冀酾酒谈天的地方,其又看了看四周屋檐,忽而疑惑老冀是怎么下到地面来又飞上去的。正午的日光直直地照到地面,映得黄色的地面更加明亮。置身于此,虽无碧瓦飞甍朱漆红墙,然十分幽静,深有小户人家的淡淡温馨之感。
无意往厨房中拿了一根黄瓜,在井边洗了洗便直接一口咬下,倒也随意。忽转头看向三间厢房,好奇心大起,便欲推门而入。老旧的门板并未上锁,只贴着两个门神,和两边的春联一般,早已明显褪色,不过倒让这字迹更加明显,其笔法颇有些大家风范,无意驻足仔细品味,不想这弹丸之地竟有如此高人。方才走近,便欲推门而入,忽听得屋内一声咳嗽,无意惊慌失措,好不害羞,跺了跺脚,急急忙忙望大厅而去,未曾留意脚下,一不小心便将井边的木桶踢倒。无意呀地一声,又赶紧把木桶摆回井边。这时,只听背后嚯地一声,便有人开口。
“不知这位客人有何事?”声音温润如玉,给人极其享受。
无意尴尬回头,见到是此间掌柜,急忙将黄瓜藏到背后,像极了犯错的小学童。无意抬头看去,只见面前这人身长六尺有余,依旧一身青色布衣,面带微笑,举止温文儒雅,仿佛遗世而独立,颇为出尘。
“你好,小女子因腹中饥饿,下来寻些吃的,不见伙计,故来厨房看看。”无意伸出手来,向对方示意了下手中的黄瓜,一脸无奈之色。
“在下此间掌柜,姓柳名任安,照顾不周,还请见谅。我这就去给小姐做些吃的去。”掌柜的拱了拱手。
“小女子纤无意,有劳掌柜的。”无意纳福回礼。
后院,古井旁。无意端着一碗蛋花粥,香气扑鼻。
“掌柜的好手艺,以前听闻君子远庖厨,想必是大错特错了。”无意笑道。
“过誉了。午间伙计回家歇脚,无人照看店内生意,故而偷空学了点小厨艺,登不得大雅之堂。”任安笑了笑道。
无意望了望门上春联示意,道:“不知这春联可是出自掌柜之手?”
“正是在下。”
“掌柜的一手好字,必定精通翰墨,孔师高徒,却不知为何在此间经营客栈而不去求取功名?”
“在下习惯了偏居一隅,无心功名久矣。”任安顿了顿道。
无意见其有难言之隐,便欲岔开话题。
“柳大哥倒是个豁达之人,我观整个客栈井井有条,柳大哥可谓经营有方。”
“哪里哪里,让无意小姐见笑了,只因此间土地是长辈传下来的家产,不能轻易售卖,所以开了间客栈在此。要说经营有方那就笑煞任安了。近来客栈亏大于盈,怕是关门在即.经营一事非任安所能,实难强求,如今正欲寻一买主将客栈打发出去,省得继续劳心费力。”
“那卖了客栈,不知柳大哥将往何处?”
“未知也,兴许独自访山拜水,寓情自然。”
听得此言,无意不知为何生起淡淡失落。
用完晌午,无意独自回房,路过老冀房间时,不由驻足。良久无语,乃去。
回到房间,无意又独自惆怅起来,想到马上自己就要回家继续过着与以往一般无二的生活,老冀也将和他的小姬云游川贵漂泊江湖,柳大哥可能也会离开此地,心情愈加沉重。无意坐在桌旁,百无聊赖,托着香腮把玩着小茶杯。
突然灵光一闪,无意眼角余光瞥见放置在屋内一角的几大箱嫁妆,心里做起计较。柳大哥将欲售卖客栈,不正好可以买下来?反正嫁妆里随便挑几样东西已足够买下这间客栈,这样柳大哥就不用走了,还可以把老冀他们也留下来,有了客栈,正好不用回去!无意越想越激动,兴冲冲地跑到角落,吃力地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只见里面放满了金银宝器,端的是大富大贵人家嫁女儿,这阔绰法!无意双手环抱,看着这些嫁妆,满满都是计划得逞的得意之色。
说干就干,无意也不拖沓,径直下楼,一路小跑到后院。才进院来便喊着柳大哥,来到门前,无意一顿狂敲。门开,任安看到门外的女子以手抚膺,正自娇喘,脸上喜色难掩。
“柳大哥,不知能否将客栈卖于我?”无意尚兀自喘气。
任安一阵惊诧,不知为何才刚分开不久的人儿怎地突然跑来和自己说要买客栈。任安毕竟知书达礼待客有道,将无意迎进房间,先给她倒了杯茶水。
无意捧起杯子便狠狠喝了一大口,忽抬头打量了下房间,简单干净,一桌、一床、一柜、一书架而已,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床上被子叠得十分整齐,书架上放满了书,旁边挂着个翁,翁里依稀可见些写烂的笔头。
目光重又回到任安身上,只见后者正以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无意开口道:“柳大哥,不知我能否买下此间客栈?”
“当然可以,只是小姐应该不是西凉镇人,却为何要买下这间客栈?”
“不瞒柳大哥,小女子本是出嫁到此,只是刚到这儿,便听闻夫家惨遭灭门,本欲打道回府,可近来河南一带颇不太平,归途险恶,故而耽搁至今。寻思着自己已嫁出来,不太好再回去,不若就在此间落脚,今后再做计较。”
柳任安看得出无意并非作伪,却又担心其美貌如此,今后若寓居他乡,只怕困难重重,心中犹豫起来。
“如能买下客栈,可否请柳大哥留下来,帮衬我些。”
任安愈加惊诧。虽尚未答应,心里却隐隐无法拒绝。一来祖产不愿轻易售出,二来生性好静不好动,前番托辞实非本心。
“且容我想想。”任安道。
“无意只愿买下客栈,至于地契,还愿柳大哥保存,同时希望柳大哥能留下来给无意当个账房,也省得涉险江湖。”无意却不给其考虑的时间。
“却不知小姐欲如何经营?”任安似已同意。
“自然是继续当做客栈经营。曾在家帮忙打理生意,学得些生意手段,想必不至亏损。柳大哥叫我无意便好。”无意眼看事成,不由开心起来。
“那我就留下来?”任安在做决定时倒真有几分书生的迂腐气,举棋不定,前瞻后顾。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无意却是十分干脆。
“对了,柳大哥,同住在此的老冀和他兄弟小姬两个,正是救了我小姑子的恩人,为人可靠,我想请他们留下来帮忙打理客栈,不知可否?”
“如今无意你是掌柜的,全凭你做主。”这个时候无意颇觉得眼前人活脱脱就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关键时候没半点用处。
“冀大哥在吗?”无意敲了敲门。
“稍等。”
“无意啊,怎么了?”老冀开门,一见美人笑颜开。
“小姬呢?”无意望了望房内。
“小姬买身行头去了,找他何事?”
“我刚买下此间客栈,想恳请两位留下来帮我一同经营,江湖险恶,漂泊不定,未必有此间安乐,不知老冀意下如何?”
“你买下了客栈?”老冀吃了一惊,惊讶之余又回味刚才的话。留下?老冀心底一阵热流涌过,那不就能和无意天天腻歪在一起?心中不由意动。但又想到小姬未必答应,顿时又凉了半截,仔细考虑了下,道:“你知道我兄弟二人形影不离,我虽赞成,却还需小姬点头。”
无意听到老冀同意留下来,心里泛起一阵激动。
“如果小姬不愿留下来,我亦不会舍他。”
无意闻言难掩心头失落,复又抬头道:“不若老冀规劝一二,无意诚心希望二位能留下来一起。”
“我回头和小姬计较一番。”
小姬自外而归,怀里揣着偌大个包袱。
回房后,见老冀正自发呆,上前搭话道:“这几日便即启程。”
一阵安静后。
“小姬,刚刚无意来过,言她买下了此间客栈。”
“哦?不愧是数一数二的大镖局,出手就是阔绰。”小姬惊叹道。
“她曾与我道,希望我兄弟俩留下来,过个平安日子。”
小姬听闻此言,沉默良久。
“老冀,你是怎么想的?”
“我与她言道得看你之意见。”
“那就是你没意见?却把我拉出来当出头鸟!”小姬一脸嫌弃道。
“这不是行则连舆,止则接席嘛。咱兄弟二人何时有分开过,是留是走自然一起。”
小姬闻言不由一叹,自闯荡江湖以来,二人便相依为命至今。小时候常被人欺负,都是老冀挡在前面,功夫也是老冀稍胜一筹,办事都是他断后。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也确实经历了许多,甚至几次差点丧命。若说能留下来,自己倒也没啥意见,能好好过日子,谁愿意在刀口舔血?
如今摆在二人面前的,倒真是个不得不慎重考虑的选择。
小姬望向老冀,见其一脸企盼,定是十二分地想留下来。同样是盗中圣手,昨夜屋顶二人的风花雪月又岂能瞒过他!就像老冀很少反对小姬,小姬也很少违背老冀,心中此次是个难得的机会,为了兄弟的人生大事,小姬心中便有了计较。
“你若愿留便留下吧,你若不愿,我们便继续闯荡天涯。”小姬对老冀道。
“兄弟我就知道你仗义!”老冀兴奋地拍了下姬春水。
柳任安房间内。
四人围坐,柳任安、纤无意、冀轻尘、姬春水。
“无意在此谢过三位哥哥,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愿我们一起将如安客栈经营下去!”无意拱手道。
“无意姑娘言重了,能有一遮风避雨之所,我兄弟二人求之不得。”小姬道。
“姬大哥还是叫我无意吧,对了,我给大家介绍介绍。”
“柳任安,柳大哥,此间掌柜,如今是我的小账房了!”无意向小姬二人介绍道。
“在下柳任安,落魄书生而已。”任安惭愧笑道,同时拱手致意。
“这位是姬春水,姬大哥,这位是冀轻尘,冀大哥,就是早间跟柳大哥你说的救了我小姑子的两位大侠。”
“哪里哪里,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二人亦拱手回礼。
“你说小姑子?我却有些疑惑。”柳任安道。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二人见到小凡倒在路上,便救了下来,谁知竟是无意的小姑子,这也是来此后才无意间相认的。”老冀便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向任安一一道来。
任安听完后,感伤不已,偌大个钟山派竟惨遭横祸,从此上消失。想前番光景,钟山派可谓门庭若市,西凉镇一带受其庇佑,常年太平,百姓无不感恩戴德,果真世事难料。伤感之余又感叹道,冥冥之中缘之一事无踪无际,偏偏又让人不得不信,想必今日几人能聚在一起,亦是注定。
四人寒暄过后,便开始商量起经营客栈一事来。
“后院还有两间空房,不若这几日收拾一番,搬与此住。”柳任安道。
“那敢情好,若非照顾小凡,无意也要搬来与三位哥哥做个邻居。”无意笑道。
“我看既然以后在一起,便是一家人,叫什么少侠小姐的忒生分了些,小姬叫我老冀,我也唤他小姬,以后就这样随便些称呼。柳兄既是饱读诗书之人,不若叫个柳生。无意既然当上了掌柜,以后就叫掌柜的,这样可好?”
“那岂不是无意谮越了。”
“老冀说的在理,以后无意姑娘就是掌柜的,我就做个小账房。”柳生笑道。
“那我就做个跑堂的!”老冀道。
“打扫清洁归我。”小姬道。
无意看看三人,眼珠转个不停,似乎看到了长远的未来。在未来的日子里,大家不分彼此,互相扶持,亲如一家。
“那作为掌柜的,无意就先说说自己的想法。我看客厅虽是十分整洁,却有些老旧,过几日咱找几个木匠工人翻新一下,还有柳生和老冀你们的房间,也都换新一下,就当迎接崭新的开始!”
“掌柜的,我这就不用换了,这些东西都还能用。”柳生不由可惜道。
“柳生,你就听掌柜的,你看看你这桌子,是我早劈了烧火了。”老冀指了指眼前胡乱拼凑而成的桌子道。
“柳生,你就听掌柜的,咱不差钱!”小姬道。
“小姬所言甚是,咱不差钱!”掌柜的道。
“明天老冀出去买些上好茶叶来,咱们一起去拜访下四周店铺的掌柜和知县老爷们,方便以后行事。小姬平时随意清理一下大堂就行,至于客房的打扫,被褥等的清洗,专门找个老妈子来;大米蔬菜等的供应最好找固定货源,可以保证稳定供货和质量;至于……”无意便开始了整个客栈的安排。
“可以啊,掌柜的。”三人见无意侃侃而谈,皆吃惊不小。
“让几位哥哥见笑了,无意在家时帮忙照看镖局生意,故而略懂一些经营权术。”无意见三人愣愣地看着自己,得意无比。
“看来以后必定蒸蒸日上,掌柜的可不能克扣我们的工钱!”老冀玩笑道。
“说到工钱,我想了想,以后咱们四人每人各分两成利益,剩下两成便积攒起来用以周转或在镇上置办些田产地产。”
“不不不,能留在此间我已足矣,掌柜的每月资我几钱银子便已足够。”任安本不在乎钱财一事,能留下来过个安稳日子足矣。
“我们也和柳生一样,吃穿用度之余喝个小酒就够了,其它的掌柜的你自己且存下,你是掌柜的,自然多留些,岂能同伙计一般待遇。”老冀和小姬走南闯北,钱没了到处是财主,顺手即可拈来,况且刚刚从大名府王家捞了不少好处,金银珠宝见得多了,自不会在意这点月供。
无意见三人皆一脸坚决,不好反驳,便道:“一成总该有,以后三位哥哥各拿一成,无意拿两成,剩下的就多置办些田产地产,好开源节流。”
“那下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找两个丫鬟服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冀玩笑道。
无意听到要找丫鬟,脸上薄怒似嗔,一双杏眼瞪着老冀,老冀急忙岔开话题,柳生和小姬不禁一笑。
夜,无意房间内。
“何叔,你先去河南处理事情,我暂时不想回去。”
“小姐,你不回去我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啊!”何叔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我买下了这间客栈,顺便招了三个长工,可真走不掉。”无意抱着何叔的手撒娇道。
“什么?小姐你买下了这间客栈?”
“嗯。”
“你怎么不和何叔商量商量。”
“和何叔你商量定不会答应。”
何叔一声长叹。
“那小姐都招了谁来?”
“这间客栈原先掌柜的柳大哥,还有冀大哥和姬大哥,你都见过。”
“不行!小姐你一介女流,我不放心!”何叔坚决道。
“这不还有小凡嘛,我把小凡留在身边,晚上就和我睡,也有人做个伴。”
何叔见无意坚决如此,知再劝枉然,便不再言语。
良久,“老爷要是知道你在此不愿回去,等忙完这阵,定会亲自过来找你回去,免不了要被骂上一顿。”
“那不还要等爹爹处理完飞刀门的事嘛,还早着呢,以后再做计较。”无意耍起赖来。
“好吧好吧,随你玩去,何叔老喽,说什么都不中用了。”
“哪有,何叔哪里老了,这不还要亲自坐镇河南嘛,我都好久没见何叔出过手了,在无意眼里,何叔比爹爹还要厉害。”无意抱着何叔的手左摇右摆。
“哎哟,胳膊都被你摇断了,老骨头了,镖局还用得着我就好。”何叔笑呵呵道。
“何叔,路上小心点,处理完河南的事,再和虎仔一起过来。”无意依依惜别。
“好了,小姐,你多保重。”何叔同时向无意身后三人拱手道,“我家小姐就拜托三位少侠了!”
“定当不辱使命!”三人亦拱手回礼。
因小凡一事,何叔对老冀、小姬二人本就青眼相加,这几日下来,愈加认可,同时发现柳生此人饱读诗书,德行兼备,给人如沐春风,亦可信也。
“小凡有什么事就跟你无意姐说,等忙完这阵,我让虎仔来带你去汉中骑大马去!”何叔向小凡道。
“嗯!。”小凡道。
段青落脚
官道上,夕阳西下,一大汉踽踽独行。其一身军衣补丁满满,左腋下一个灰色包袱,背上斜挎着一把大刀。
浑然不知走了多久,双脚早已麻木,甚至心也早已麻木了罢,大汉目光呆滞,嘴唇干枯,机械地走着。此时迎面走来一位老出家人,带着一位小出家人,那老的已老得不能再老,而小的也小得不能再小。官道上车辆络绎不绝,一辆粮车从大汉身边错过时,边缘带了一下,大汉浑没注意,身子不由一偏,正好要往那小小僧人上撞去。大汉此刻方回过神来,却已迟矣。为避开两位出家人,大汉不顾摔倒,用尽力气欲往路缘翻滚去。就在这时,老僧人手中长杖忽地没影儿,一晃眼,却正好架住作势欲倒的大汉。大汉忙站起来,双手合十道:“多有冒犯。”暗地里惊讶这老僧人,出手那一下竟连自己也没看清,而后只单手持杖轻轻一托,便能将自己这一二百斤的身躯托住,因此越发不敢谮越。
“阿弥陀佛,居士宅心仁厚。”老和尚道,小和尚抬起头两眼溜溜地看着眼前壮汉,觉得天都给他那硕大的身躯给遮了半边。
“是某冲撞了两位法师,还望恕罪则个。”
“盛世欲倾,颠倒阴阳,有大奸大恶之徒假意行善粉饰自己,居士心地善良却小心翼翼。”
大汉闻言大吃一惊,随即低头不语。
老和尚又道:“局势如此,非一人之力可回天,居士不必介怀。”
“恳请我师指点迷津。”大汉拜道。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老和尚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七尺身躯只以马革裹尸还。”
“然以居士一人性命换天下太平可耶?”
“某死不足惜,然区区贱命不足平天下。”
“蛟龙出则风雨兴焉,退则隐芥藏形,居士何不留有用之躯以待将来有用之时?”
大汉此刻如晴天霹雳,一片空白,自京城解印以来,浑浑噩噩,从未想过将来一说,今听君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重又燃起斗志。
“请教我师,天下之大,某该往何处藏身。”大汉愈加恭谨。
“无缘走遍天下,有缘似曾相识,往此前去七百里,有一小镇,唤作西凉,足可安身。”
“谢过我师。”大汉再拜。
“未曾请教我师法号。”
“贫僧一泓,不足挂齿。”
“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阿弥陀佛。”
官道上,老和尚带着小徒弟继续前行,大汉与其背道而驰,渐行渐远,身影在余晖中愈发笔直。
午,酷暑难耐。如安客栈,一大汉过门而入。
老冀见其汗流浃背,想必赶路甚苦,急忙上前倒上一杯茶水,“客官里边请。”
“这位兄弟,此间可是西凉镇?”
“如假包换,这儿正是西凉镇,我们如安客栈可是远近闻名的。”如安客栈都是才刚换的名儿,哪来的闻名遐迩,老冀又开始不着边际地吹嘘着。
“请问有吃的吗?”
“有!上好的酒菜,都是一流的大厨掌勺。”
“不不不,随便来点最便宜的,能填饱肚子就行。”
老冀见其一身打扮,知其囊中羞涩,也没将其低看一等,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席间,大汉吃得可谓极其清淡,两个馒头和着一盘青菜便狼吞虎咽。
老冀天生一颗八面玲珑心,自从当上跑堂,将来往的客人都混了个熟脸,左右无事,便又上前搭讪道,“不知客官打哪儿来,我们西凉镇民风好客,正好多逛逛。”
“我自边关而来,逃难而已。”
“如今七月天气,太阳热辣,可不是行路的时候,客官不若将就着歇上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不迟。”
大汉看向外面,果真铄石流金,吴牛喘月,心思已到西凉镇,法师言此间可安身,不若住上一晚。忽又往怀中一掏,摊开一看,只几个铜板而已,顿时面露难色。
老冀见此,却不多说,自不能做亏本生意,他答应掌柜的还不答应呢。
“这位兄弟,我是准备到南面投奔亲戚的,路途险恶,饥餐渴饮的,身上盘缠不多了,不知能否通融一下,将与我住个柴房,明日便自动身。”大汉将手中铜板悉数递与老冀。
老冀见此,心生恻隐,将大汉递来的铜板推让回去,道:“无妨,柴房不收钱,只是夜间不防蚊虫。”
“多谢兄弟,不碍事儿。”大汉感激道。
老冀得个空儿,便坐下来与大汉说话。
“不知大哥却要去哪儿?”
“前往凤阳府投靠亲戚,不知能不能寻到。”
“大哥一路从北而来?”
“嗯,从永平府来,已行了几个月的路程了。”
“永平府离此路途遥远,却为何背井离乡来投靠亲戚?”
“边关战乱,民不聊生,家里没了活计,朝不保夕,全家人只我一个活了下来,因曾听老父亲说祖上在凤阳府,故欲舍家来投。”大汉不由叹道。
“只怕难寻,隔了几代人的亲戚,莫说能寻到,就是寻到了遇到势利点的,怕也不愿收留。”
“某也如此想,然一路而来,未能找到营生的办法,只得继续南行,倘若能找到个活计,在此间生活得下去,亦不敢奢望其他。”
“不知大哥想要找甚活计?”
“能找到便不错了,哪还敢挑。便是当个短工,做些搬运苦力,未尝不可。”
“正好我们店里还缺个伙夫,每月包吃包住外,还有些银钱可以赚到,不知大哥有意也未?”
“求之不得!”大汉闻言激动道。
“你且稍等,待我问过掌柜的才行!”说罢,冀轻尘一溜小跑便上了楼。老冀见大汉十分好说话,兼客栈正缺个把人手,故有招揽之意。
“掌柜的!掌柜的!”
“来了来了,把我的木榆门板敲坏了从你工资里扣!”无意开玩笑道。
“掌柜的你不是说要再招个人嘛,楼下就有现成的!”
“打哪儿来的?”无意一脸不信。
“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从永平府来的,边关战事,流年不利,家里人都没了,想往南边投靠亲戚,我看他身板结实,便问愿不愿意在这儿当个伙夫,他立马同意了。”
“可靠不?不会是骗人的吧?”
“我看不像,再说谁敢骗到咱头上来,要不你亲自下去看看?”
“行,你先去跟柳生和小姬说一下,一起见见。”
“得嘞!”
大厅,长桌前。
纤无意坐主位,两侧分坐诸人,老冀站在背后,活脱脱一个奴才样儿,下首是大汉。大汉面前放着个破旧包袱和一把大刀,老冀倒了杯茶水放在旁边,大汉忙客气接过。
“还未请教大哥姓名籍贯”无意客气道。
“鄙人段青,家在永平府,因战乱荒了田地,家中无甚亲人,故一路逃难至此。”
众人齐齐看向大汉,只见其面若重枣,虎背熊躯,端的是把干农活的好手。再细看时,只见其肤色略黑,面容深沉,如磐石一般,握着杯子的手长满了老茧,想必是个吃苦的庄稼汉,叫人看了叹息不已。
无意忽地视线转移到桌上的大刀来,向大汉投去疑问的目光。
“家里没甚值钱物件,唯有这把大刀,当年被拉去做过几天兵役,因此留了下来,一路逃来,几次三番想要当将出去,终究还是忍住了。”大汉叹气到。
无意又以眼神示意柳生三人,皆点头以示可以。
无意便开口道:“段大哥,我们店里刚刚翻新,如今就我几人,小女子纤无意,这位是柳任安柳大哥,这位是冀轻尘冀大哥,这位是姬春水姬大哥。现下着实缺一伙夫,活计兴许稍微辛苦一些,工钱暂时是五钱银子,和大家一样,倘若段大哥觉得还行,那便留下来,若存有疑问,不妨说出来,我们再做计较。”
段青闻言,心里总算放下一颗大石,本只为寻个落脚地,如今更有5钱银子,甚是满意,当即答道:“都听掌柜的安排,如此甚好!”
“那就欢迎老段加入如安客栈!”老冀率先说道。
无意两眼含嗔望着老冀,又转头向段青道,“那欢迎段大哥,下午收拾收拾行李,休息一下,明日便即上工。”
老段望了望掌柜的,又瞧了瞧老冀,再看看柳、姬二人的表情,当下省得纤、冀二人互生情愫。
“那掌柜的我睡哪儿?”段青拿起包袱问道。
“正好我那儿还有间空床,就和我一个屋吧。”柳生道。
“那段大哥就和柳生住一起。”无意道。
段青听到柳生称呼泛起一阵疑惑。
老冀便解释道:“我们彼此有个称呼,比起叫名字来亲切多。我叫老冀,他叫小姬,他叫柳生,无意就叫掌柜的。”
“那以后大家就叫我老段。”段青道。
“没问题,老段你先收拾下房间。”无意说完便转头上楼去了,三人引段青望后院而去。
晚,众人围坐长桌。
“菜来了!尝尝东北味儿。”老段系着围裙又从厨房端出一盘菜来。
众人一脸惊异,望着桌上丰盛的晚餐,皆向老段投去敬佩的目光。
“以前农闲,经常去镇里老爷家干活,学了些手艺,后来被抓去当兵,又进了几天伙房,做的大锅饭,大家别嫌弃。”老冀腼腆道。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一声长叹,“中!”
众人将目光齐齐移向老冀,只见其迫不及待夹了一片炭烤腊肉放入口中,一脸享受的模样。
“来来来,大家吃菜吃菜。”无意道。
“老段你这手艺可以去黄鹤楼掌勺了!”小姬道。
“人间美味不过如此!”柳生道。
小凡亦频频夹菜。
无意笑看着众人,顿觉十分开心。出身豪门,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但对于老段这一手艺,也是相当满意。前几日还在为未婚夫不在而忧愁今后的日子,如今在傍晚的灯火下,和这样一群值得信赖的人一起共进晚餐,无意惬意无比。
“看来有老段在,就不用再找厨子了。柳生将这儿的家常菜做法教给老段,由你一人掌勺即可。”无意望向老段道。
“行,没问题!”老段道。
“西凉镇算不上太富裕,大多人家对吃穿用度不甚讲究,未及精益求精,家常菜做起来倒也简便。”
“柳生也会做菜?”老段询问道。
“你没来之前都是他掌勺,柳生可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就说那一手字,平生仅见!”小姬道。
“不过你来了以后柳生就可以下岗了!”老冀啃着个馒头囫囵道。
柳生莞尔一笑。
无意正给小凡夹菜,回头道:“这儿以前柳生是掌柜的,前久我将客栈买了下来,又邀请柳生留下帮我,后来又约了老冀和小姬,故而柳生可谓样样精通。”
“惭愧惭愧,这儿本是祖上留下的祖产,后来家道中落,我便守着客栈度日,虽读过几天书,对经营一事却一窍不通,导致日渐亏损,本欲将客栈售卖完毕便去云游天下,拜访名山大川,然终究念旧,踌躇不已,还是掌柜的心地善良,留我下来做个账房,不然此刻便是在山间破庙,凄风苦雨了。”柳生道。
“那掌柜的又怎会买下这间客栈?”
“命不好,本是嫁到这儿来的,可是夫婿家出了意外,惨遭飞刀门暗算,只留下小凡这个妹妹,如今和我相依为命,我也懒怠回娘家了。”无意眼神略显忧郁。
老段望了望小凡,心想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那……”
“我和小姬两个人从小就流落街头,爹娘不在身边,所以不学无术,吃尽了苦头,后来掌柜的收留了我俩。”老段还未开口,老冀便全给抖擞了出来。
“小凡遭仇家追杀,正巧被老冀和小姬救下,我们在此间客栈得以相认,故相约定居于此。”
“冀大哥人很好的,还有姬大哥也是,对小凡也很好。”小凡道。
小姬又夹了块肉到小凡碗里。
“不知道老段半生如何,我观你走路四平八稳,下盘结实,可不像寻常庄稼人。”老冀道。
老段思忖了会儿,道:“边关常年战乱,我家乡即是战区,连年饱受战乱之苦,故而从小便跟着大人拿着枪棒抵抗关外人和流寇。后来又被抓去戍守边关,在军营里呆了几年。之后家乡遭逢战火,被夷为平地,乡亲们死的死走的走,我家就只剩我一个,后来又去当了几年兵,寻思着也不能一辈子在军营里待着,便准备南下投靠亲戚。”
老段隐去了后面几年当兵的情况,前半生经历着实让人不胜唏嘘。
当今天下内忧外患,众人听到老段遭遇,又不禁开始心忧国事,好在西凉镇偏安一隅,对外界变化反应颇为迟钝。
“大家都是苦难中过来的,能聚在一起也是个缘分,来,我们干杯!”老冀起兴到。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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