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苍黄》免费试读_瑞桢
第一章 潜心
天拂晓。
金乌初升,万物方醒。
“喔喔喔……”
伴着不时传进耳畔的雄鸡高唱,正沉醉在睡梦中的陆峰烦躁地睁开双眼,哑着嗓子怒声嘟囔道∶“该死的瘟鸡,又搅了小爷一个美梦!”
眯上眼又回味了片刻那渐渐淡忘的梦中世界,陆峰无奈地叹了口气,再美妙的梦终究只是虚妄的梦,梦醒来他还是那个在尘世中苦苦挣扎求生的铁匠铺杂役。
满是茧子的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微微的刺痛驱走了身上朦胧的睡意,掀开身上遍是补丁的破旧薄被,陆峰利落地翻身下床。
随手披上昨晚晾放在石槽边上的泛白灰袍,陆峰打开吱吱作响的屋门。
院子里,一个戴着黑色小帽的老汉佝偻着腰挥舞着手中的扫帚,清理昨晚风起吹掉的落叶。
那是老莫,铁匠铺的资深杂役,陆峰还在四处流浪的时候就在铁匠铺子里了,乃是一个从良的山匪。
“早啊,老莫叔!”
拿起一把放在角落的扫帚,陆峰恭声跟老莫打了个招呼。
听到声音,老莫抬头冲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正厅两旁那两棵仍在哗哗作响的老榕树,神色颇为苦恼地摇了摇头。
老莫是个哑巴,据同街酒楼里那些爱嚼舌根的伙计们说,老莫是被同伙割掉了舌头抛弃在街上的,命大挺了过来,因为不能言语与人沟通,老莫就游荡在街头乞讨点残羹剩饭,后来贪便宜的铁匠铺老板看他长得还算健壮,也不挑嫌他以前的山匪身份便收留他在颇为红火的铁匠铺里帮忙打杂。
“哦,大树的声音吵得你睡不下!”
陆峰了然地点了点头,老莫虽然不能言语,但耳朵却极为聪慧,很多常人觉得平常的声音在老莫耳中却是极为刺耳。
昨夜秋风肆掠,万籁呼啸如歌。
睡在驴棚屋里的陆峰上半夜都被吵得不甚安稳,老莫这耳朵极为灵敏的人睡得如何那就更不用说了。
“老莫叔,这点儿活交给我就好了!你先去屋里歇歇,一会儿快开工的时候我叫你……”看着老莫熬得通红的双眼,陆峰心中升起几分怜悯。
老莫笑着摆了摆手,皱巴巴的脸蜷得好似干裂的老树皮一般。
又劝了几次,但老莫却执意推辞,陆峰知道老莫是不想让人家说他吃白食。
以前老莫健壮时在铁匠铺做得是砸铁砧的活计,陆峰犹记得刚来时见到老莫赤膊挥舞铁锤的情景,火红的炉火旁,健壮的肌肉伴随着四处迸射的热汗和火星儿,手中的铁锤好似木扁似的在他手中肆意飞舞,而铁砧上的胚料则随着他的不停敲击而渐渐成型。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开春的一场大病,老莫虽命硬没用药便硬挺了过来,但年老衰落的身子却已挥不动大锤了,为了不被撵出店铺,他只能日夜不停地四处忙碌,还要忍受世故的老板夫妇和他们两个小儿子不时的嘲笑和捉弄。
“唉……”
陆峰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心中暗自慨叹,在老莫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年壮时卖尽气力身无长物,年老时客居陋室苟延残喘。
“我的未来不能像老莫那样,我要离开这里!”
陆峰心中又一次冒出那个曾数次想过的念头,他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正是人生最有野心闯劲的时侯,他不甘心自己一生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铁匠铺里,做个任人驱使,一眼可以看穿未来的杂役。
对于铁匠铺,陆峰没有什么留恋,铁匠铺老板貌憨心黑行事吝啬,前几年经常打骂他,更曾数日不给他饭吃。老板娘待他亦是不善,责打喝骂亦和每日的饭食一样平常。
老板夫妇的三个儿子除了看店的老大还算憨厚能跟他聊上两句,其他的两个儿子都视他如奴仆基本不屑跟他交谈。
老二被老板花费大把银两送进衙门穿上了公差服,平日里跟着他那些同僚横行街里欺压良善,人们背地里谈论起他来都是恨得牙根痒痒;
老三因为有修法天赋被附近的道院收入门墙,看人都是一副不屑一顾高高在上的样子,但他年纪尚轻而且有道院的规矩约束,所以行事倒还不像他二哥那样肆无忌惮,只不过平日里比较乖张霸道。
陆峰年岁方过十一便来到铁匠铺做杂役,到如今已经在这里待了八年有余。
他本不是云海城人士,九年多以前,陆峰的家乡墨城发了一场大疫,瘟疫之下,墨城的人口直接被抹去了三分之一,处处是尸骨,家家挂白幡,陆峰的父母,大哥,二哥,都在那场瘟疫中过世,一家人中只有陆峰和他的大嫂侄儿活了下来。
安葬完亲人,陆峰和他的大嫂侄儿带着无比悲伤的心情逃出墨城,在逃难的人群中夜时失散,财物行李也都随着大嫂的离去一块消失,陆峰带着好似刻意剩下的些许干粮寻了几日,也未寻到大嫂的身影,只能孤身上路,四处流浪,最后在云海城寻到了这么个铁匠杂役的活计。
许是老天爷看陆峰过得太过艰难,暗地里给了他几分赏识,仅靠着干活间隙的偷学和暗自琢磨,陆峰的铁匠手艺就已经超过铁匠铺老板,这三两年铺子里卖的最为畅销的兵刃各项用具都是由他打造的,而且颇受买家的好评。
有了手艺,陆峰在铁匠铺的日子总算好过了许多,虽说还是没有工钱,住的也还是漏风的驴棚窝子,吃食上仍旧是见不着油荤,但每日的责打却是渐渐从他的身前远离。
尤其是在陆峰探口风流出离意之时,铁匠铺一家更是晓知于情动之以威胁,言必称收留他的恩情大于泼天不能忘,更辅以官府和道院的两个儿子敲打威胁。
“性执迷,网难断,难难难……”
青绿色的落叶随着扫帚的挥舞飞旋打转,想要飞但却割不断大地对它的牵阻。
天渐大亮,远方的红日洒落大地一片金灿灿的光辉,通红的晨光映在陆峰有惆怅的脸上。
嘭嘭嘭——
一阵大力而又急促地敲门声突然从前门店铺传来,惊醒了陷在思绪中的陆峰。
“这么早就有人光顾!”
陆峰一愣,虽然心里有些惊奇,但脚下却没有丝毫耽误,三步并作两步紧赶着过去开门。
门外,一个穿着纯白道袍的清俊男子手捧一柄断成两截的银白长剑,满脸肃穆。
“小兄弟,此剑可修否?”道袍男子递过断剑,话语清冷。
“额……客人稍等!”
陆峰接过断剑,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男子道袍下摆散发着些许腥恶的灰青色液体。
“此为妖血!”道袍男子一指衣袍下摆,突然出声。
“小人少见识了,还望客人见谅!”陆峰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但眼角却不由的又多偷瞄了两眼。
“无碍!”道袍男子身材高大,似乎对陆峰的偷瞄毫不在意,面色依旧严肃,话语也如方才一般简短清冷。
“……”
陆峰悄悄吐出一大口浊气,努力驱除心中这个清俊道者给他的压力,仔细打量起手中的断剑来,这柄断剑完好时应该两尺寸于,通体银白乃是由珍贵的乌啼铁精和合而成,触手冰凉如霜,似是加入了一些其它不知为何的至寒材料,断裂处整齐光滑像是由另一种坚硬的物体一击而断。
轻抚剑锋,指肚轻感,毫厘之间便有数十条肉眼难见的经络纹齿,这是加重兵器杀伤力的常见做法,陆峰对此倒是不以为奇,但这把兵器纹路密布之广泛繁杂却着实让他有些惊叹。
“这上面纹刻的莫非就是道符?”陆峰轻抚断剑纹路,一副规律复杂的画面暗自铭刻在脑海。
“客人……此剑小人不敢言修!”陆峰心中研究此剑的冲动虽不断的上涌,但想起男子身上的妖血还是诺诺推辞,他只是一个不通道法的普通人,还不想沾染上这些神秘的麻烦。
道袍男子似乎看出他的顾虑,一指身上的妖血,“此妖已伏诛,身魂俱灭!”
“这个……小人实在是修复不了。”陆峰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断然推辞。
道袍男子深看了他一眼,冷声诱惑道:“此剑若是完好重铸,少不了你的恩赐!”
“小人……”
陆峰还想推辞,但却被道袍男子冷声打断,“即使未曾修复完好,亦有你的恩赏!”
看着道袍男子冰冷的双目,陆峰只能点头顺着他给的台阶应下。
“日落之前能否修复完好?”道袍男子询问道,话语中似乎少了些许冰冷。
“时间有些紧,应该……”陆峰本想拖延,但看着道袍男子又变得冰冷的双目,突然改口:“可以的!”
“日落之时我来取剑!”道袍男子眼神望了一眼府内,眉头微不察地皱了皱,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真是招了个麻烦啊!”看着道袍男子飘然远去的身影,陆峰悔声低叹,“我就不该腿这么快……:”
第二章 异事
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时近正午,屋外烈日如炎,屋内火浪滚滚。
炼炉炽烈,金橘色的火苗不住地向外翻涌。
铛铛铛……
轻重有序的锤头随着臂膀地挥舞敲砸在烧透了的胚料上,成团的火星儿一阵阵地拥出飞溅。
陆峰赤裸着上身站在铁砧旁,匀称发达的肌肉上热汗流成一道道小溪,随着锤头的挥动四处溅射滑落。
锤锻往复数百回,胚料渐渐褪去火色,一柄短刀在铁砧上成形。
“陆哥儿,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拉风箱的学徒二河擦了把脸上的汗,滋着一口白牙笑着恭维。
二河是铁匠老板的远方外甥,前几个月刚从下面村子里投奔过来,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黑黑瘦瘦不显眼的样子,嘴上却颇为油滑,方来不久就跟铺子里的每个人都攀上了关系。
“过一段时间你也行。”陆峰哑着嗓子随口应付了一句,夹起刚成形的短刀又放在炼炉上,这把短刀现在不过是粗胚,还要再锻打数回才能打尽里面的杂质。
“那还要陆哥儿多教教哩,我舅爷常说陆哥儿的手艺都超过他了咧!”铺子里就他俩,老板那爷俩都在后院偷凉,老莫也在后院给老板娘熬药,所以二河也不怕被人听见他的奉谀。
“呵呵……”陆峰只是一笑,他知道二河这样跟他套近乎只是想让他指点指点手艺,他倒不想藏吝,只是这天气实在是燥热地让他没有心情指点。
“对了,陆哥儿!”二河见陆峰没有什么谈性倒也不失望,手上风箱不停,脸上露出些许神秘的表情继续搭话道∶“昨天我看见个奇事!”
“哦,什么?”陆峰神不在焉地应声道。
“昨儿下半晌我不是替我舅爷去打酒嘛!”二河手上拉着风箱说道∶“回来的路上看见马市那边围着一群人,我就过去凑了个热闹,没想到这热闹还真不白凑,正好碰见一匹头上长角的马在发飙……”
“头上长角的马!”陆峰心中升起了几分兴致,转头问道∶“马还有长角的?”
见陆峰搭话,二河精神一振谈性更浓,咽了口唾沫眉飞色舞的继续说道:“铁树开花马长角,这等稀罕事儿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信,而且那马不只是头上长了俩跟牛一样的弯角,还会喷水咧!把栓马的木桩都冲了个稀烂,好些人都被那匹马的吓了一跳……”
“能喷水的马,那不成妖怪了吗?”陆峰脸上露出些许怀疑之色,“这马市就在道院边上,难不成还有妖怪去道院门口撒野找死?二河,你不会是半路偷喝了你舅爷的酒,发了场大梦吧……”
“真的,陆哥儿!”见陆峰怀疑自己撒谎,二河也急了,猛拉一下风箱,火苗噌地一下窜起老高,大声解释道∶“我哪能拿这事骗你,好些人都见到了,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蒙混你!”
二河一脸的急色让陆峰心中相信了几分,脑海中想起清晨那个自称斩过妖的清俊道者,不禁开口又问道∶“后来那匹马怎么个下场?”
二河喘着粗气似乎气性未消,但还是老实的回话道∶“被道院的那些道爷牵走了,就是我三哥修法的那个道院,那些道爷也没用什么道法只是简单地挥了挥手,那匹闹得正烈的马就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好没趣……”
谈论起这些难见的奇闻,二河似乎忘记了方才的不快,滔滔不绝地述叨起来,眼珠似乎都比往日明亮了许多。
“前几日街东的张家据说也碰到了妖怪,今儿个二河也在街上碰到了妖怪,这云海城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多妖怪传闻?”
陆峰耳中听着二河的叨述,心中却是突然升起几分惊疑,这世上虽常有妖邪之事,但大都出没于荒郊野岭或是阴邪之地,平常人听闻这些异事多是在茶馆话本当中,城池之内人群当中,这些异事很难接触之到,至少在陆峰有记忆的前十八九年多是听闻远方的异事,却从没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发生在身边。
“难不成这是“国之将忘,必出妖孽。”的势头?”
陆峰心中突然冒出一句闲时在附近茶馆偷听到的话,但,不过少顷,他就在心里推翻了这个有些大不敬的念头。
这时节,朝廷虽昏庸吏治也极为的晦暗,而且地方上也不时有百姓聚团起兵造反,但左右朝堂上还是有些能臣干将,再加上那些造反的也实在是太不成气候,烧杀抢掠,裹挟百姓,无恶不作,太不得民心,闹不出多大的动静,便几乎很快被朝廷派出的军队剿灭驱散,也看不出什么改朝换代的迹象。
而且这两年老天爷开目,天时上还算照顾,地里出的粮交上苛重的赋税后,百姓们生活的虽清贫困苦,却也没到破釜沉舟不顾一切造反的地步。
“到底是怎么个因头呢?”
夹起铁砧上烧透了短刀,陆峰心中又暗自琢磨起来,他总感觉现在冒出的这些兆头是要出大事的节奏,但到底是要出什么大事他心里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心里想着这些,手上的工艺却是不停,攸忽间,手中的短刀已烧锻完好。
“出去歇歇吧!二河……”放下做完回火寒光闪闪的短刀,陆峰招呼一声大步向铺子门口走去,半路还使劲甩了甩已被汗水侵透了头发,汗水四溅。
“忒他娘的舒服!”眯着眼倚靠在竖在墙边的门板上,温熏的柔风轻抚肌肤驱赶走心头的燥热,陆峰放下那些不解的疑惑,不禁舒服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舒服!”二河蹲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学着他的样子半倚半眯,也吐出一大口长气。
街上行人如织,来去悠闲。
这是一条大街,街边密布着各式的商家店铺,青石板路的两旁,售卖各种小吃小物事的板车停靠在商铺门口两侧,大声吆喝招揽着过往的行客。
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油条葱油饼香,听着街边行人的谈笑和不远处茶馆里传来的隐约说书声,陆峰耷拉着头昏昏欲睡。
“娘,我要吃糖葫芦……”
“小姐,这条簪子您戴着实在太合适了……”
半睡半醒地听着行人的交谈,脑海中暗自铭刻着说话者的身材、相貌和姿态,这是陆峰平日里极喜欢的一项恶趣味。
“我家那口子也就这两天的光景啦……”
“那不正好,你家那头母老虎要是去了,你也能如愿把你才勾搭上的那个俊俏小寡妇迎进门了……”
一对才从酒馆里出来的狐朋狗友吐着酒气相互交谈,陆峰脑海里暗自为这两人作画,一个相貌端正但眼中却总冒着淫邪,一个贼头贼脑眼中却总闪着怯懦的凶狠。
心中为他们作了画,陆峰本不想再听这对凉薄男子的醉话,但两人后面的话语却突然让他精神一振。
“你家那头母老虎雄壮的胳膊上都能跑马,怎么突然就犯了这等要命的毒疮急症?”
“谁知道呢?那婆娘也许病魔怔了,竟然说是让河里的一头老鳖暗算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即便让老鳖咬上一口,最多也不过是破点血,那婆娘竟然说那头老鳖只是向她吐了口口水,就让她病得快归西!”
“也许碰上妖怪了呢……”
“那就是她的命数了,小寡妇催得急,我倒盼那婆娘早死早给我挪地方……”
那对酒客一路闲聊着越走越远,陆峰睁开眼,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这男子所说的病症怎么跟老板娘现在的状态那么相似,老板娘也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突然病倒的,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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