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骨头》: 骨台之上
第一章 骨台之上
这里的夜晚从来没有灯火。
“杀死它。”
月光之下,白煞煞的骨台之上,族长高喊着象征着荣耀的这三个字,平静,但庄重的不容亵渎。
骨台之上。
族长靠在木椅上,面向夜空,紧闭双眼,双手呈自然状态的搭在木椅的两侧,无比虔诚的向着夜空的方向宣布完这三个字;随即不紧不慢的从木椅上站起,拿起靠在木椅边的龙头拐杖做支撑,眼神庄重的凝视着此时骨台之上他一旁的正值十岁的村庄的男童和一匹没有名字的白马;片刻,族长的眼神重新望向了夜空,同时将手中的龙头拐杖举过头顶,无比神圣庄严得高喊道:
“希望,或是死亡的十二子啊!此刻请摘下你们眼睛上的白皮,见证这十三子的诞生吧!”
骨台之下。
摘下白皮的一瞬间,被村庄的村民包围着的十二个十岁有余的孩童同时望向了骨台;只见族长双手捧起举过头顶的拐杖忽而变幻成了一把利剑,墨绿色的刃子在夜色的反衬下,更狠了,不是迟钝,而是更加锋利的狠,这墨绿就像是为了沾染鲜红色的血而生的存在着。
族长在村庄的所有人的注视下,将手中这把墨绿色的剑交到了男童的手中,并用一只手托起男童握剑的手,将剑的剑锋指向了马的下脖颈处,接着对男童,也对骨台之下的十二子高声喊道:
“杀死它。你将像十二子一样,拥有一块用来阻挡黑暗的白皮!等到,等到两年之后的月圆之夜再用你们十三子纯洁的双眼为村庄迎接光明!”
是的,在这个被叫作“向晚司”的村庄,这场在白煞煞骨台上举行的仪式只属于夜晚。
像骨台之下的所有村民一样,在十二子之列的余目也摘下了眼睛上的白皮,这是他第六次看到村庄之上的夜晚;他注视着骨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和将要发生的一切,就像他十岁的那年,发生在他身上事情一样。
如今距离余目十岁之时已六年有余。
每年一次“向晚司”骨台之上的神圣仪式是整个村庄对希望的敬畏和渴望。
今年也不例外。
余目始终望着骨台之上,他不许,也不愿自己对仪式有一丝的不敬。
骨台之上,月光之下。都是白色,却也不是相同的白色,用黑夜做背景,白也不那么白了。
男童手持着那把墨绿色的利剑,剑锋直指着白马的下脖颈处;这一刻的画面是静止的,像往年一样,白马依旧没有一丝挣扎,即使下一刻就是死亡,它也只是昂起它的头向着夜空的方向,半闭着双眼;月光之下,骨台之上的白马、剑、和男童组成的画面始终是静止的,直到男童将剑锋刺入白马的脖颈内为止。
白马倒下的那一刻,死一般寂静的夜晚终于有了声音,只不过这声音不是白马的嘶吼或是哀嚎,它从生到死都是安静的,这嘈杂但内容一致的声音夹杂着笑声是从“向晚司”的疯子口中传出的,
“哈哈哈……生啊!哈哈哈……死啊!食我血肉……还我血肉……”
“哈哈哈……生啊!哈哈哈……死啊!食我血肉……还我血肉……”
“哈哈哈……生啊!哈哈哈……死啊!食我血肉……还我血肉……”
…………
不是一个疯子,是“向晚司”整个村庄所有的疯子。
她们高喊着,寒笑着,一阵阵高、寒侵入骨髓。
她们开始在骨台之下的人群中游走、四窜,一个个的走到其它村民的面前,死死的盯住他们的眼睛,她们此时死盯着的眼神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样要把她们的“疯言疯语”刻入她们死盯的人的脑中,永生不得抹去般的深刻!
但在“向晚司”,其它的村民对此已然习以为常,大家像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一样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像是死人一般的淡然,了无生机,和情绪。
他们的一切都给了骨台之上的神圣。
除了那一群不停游走叫嚣着的疯子,其它的人的双目始终没有离开骨台之上。
仪式还没有结束。
男童手持着那把墨绿色的利剑站在倒下的白马之旁,面露着紧张之色,片刻,转头望向了一旁的族长,眼神坚定,骨台之下的村民都知道男童在期许和等待着什么。
这时,一旁的族长在和男童对望了片刻之后,只见他像往年白马死去一样站在原地,高抬起头向着月亮所在的方向望去,然后闭上双目,嘴唇微动,念念有词;按照“向晚司”的规矩,念词的内容只有族长知道,也只在族长之间传承。
“哎……”
余目正在聚精会神的望着骨台之时,他的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声弱小到不易察觉的“哎”;对于“向晚司”来说,这样的行为是对仪式大不敬,并且不会发生的啊……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谁啊……”余目心想着,但也不敢公然转过头去一探究竟,就只能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人,“是……不死奶奶……”他在心里打了个寒战,“怎么是她……”心想着……随即又全身心的将自己投入到了骨台之上。
恰在这时,骨台之上的族长的念词也结束了,向着月亮抬起的头也低了下来,重新望向了男童,再次与他的视线相交;片刻,族长走到了男童的身旁,拿过男童手中那把墨绿色的利剑,蹲下身,不加犹疑的向着白马的肚子刺去,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块白色的皮取了下来,皮的大小正好是可以遮住双眼的尺寸;墨绿色的剑在取下白皮的那一刻又重新变幻成了族长手中的那把龙头拐杖。
一手拿着龙头拐杖,一手拿着白皮的族长站起身,一旁的男童也跟着一起站起身,跟在族长的身后走到了面向村民的骨台边缘,庄重而神圣,喊道,
“诸位,十三子诞生了!”
族长话毕,骨台之下的人们高喊道,
“十三子!十三子!十三子!”
…………
伴着高亢连续的叫喊声,族长郑重的把手中的白皮交到了骨台之上已然成为十三子之一的男童手中,高喊道,
“静等两年,只待月圆。”依旧的平静,但依旧庄重而神圣。
骨台之下的人们一致的附和道,
“只待月圆!只待月圆!只待月圆!”
…………
余目也在其中。
参与了一次,也见证了多次的仪式。
像“向晚司”除了疯子的其它人一样,已然习以为常的为之敬重,和奉之为神圣之举。
第二章 不死(一)
仪式完毕,骨台之下的村民们陆续散去,向着三个方向,各类归各处。
余目决定走在最后,主要是因为举办仪式的时候身旁的不死奶奶那声“哎”一直萦绕心头,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她在这么一个神圣的时刻发出那么一声意味深长的“哎”。
向晚司里向来只谈生死,依规矩行事。
余目慢慢的放慢脚步,也正式因为不死奶奶的那声“哎”,余目这才被动的从人群中抽离出来去看向正在他前面走着的这三股人流:孩童、疯子、和老人。
不知为何对于自己出生和长大的村庄,余目此刻有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情绪。
是的,向晚司只有三类人分别住在三处:十三子在内的孩童,而且只有男童;疯子,而且是只有女人的疯子;还有老人,老人中有且只有不死奶奶一个女的;自余目有记忆以来,向晚司就没有改变过。
这里的夜晚从来没有灯火,今天也不例外。
只有今天孩童当中的十三子才允许在夜里把白皮摘掉,只有在每年一次举办仪式的夜晚他们才能看到黑夜。
余目走在人群的最后,走在没有灯火的黑夜里,他自己也有些诧异:这个黑夜一切都和往常不太一样,包括他自己,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转头看向了老人的那个人群,他更加诧异了:正好看到了同样走在人群最后的不死奶正在向自己招手。
向晚司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各类人群之间不会相互交流,尤其是老人和孩童。
余目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过去?到底要不要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最终他还是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向着不死奶奶走去,同时不时的环伺着四周,心里暗暗庆幸着:幸好没有灯火。
“奶……奶?”
这是余目生来第一次使用“奶奶”这个称呼,陌生的着实尴尬。
谁料不死奶奶随即抬起一只胳膊,面无表情的在余目的面前摆了一次手,而这次不像之前的那声意味深长的“哎”,而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
“不必。这里不谈感情,只谈生死。”
余目愣在原地,是啊,怎么偏偏今天他就忘了他已然生活了十几年的向晚司的……风俗。
不死奶奶的话说完,忽而来了一阵风,余目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不再答话。
“两年之后的月圆之夜,这里的人都得死。”
她的这句话字字打进了余目的心里,现在明明没有风了,却还是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寒颤,
“为……为什么?月圆之夜不是要……要我们十三子破除村庄的诅咒吗???”
“诅咒?哈哈哈……没错!村庄是被诅咒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为什么被诅咒了!”
“那到底为什么被诅咒,谁都没有告诉我们啊……还有你还没说为什么月圆之夜这里的人都得死啊!”余目异常的激动,“不对!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是啊!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一个个的谎言堆积起来就变成了生活。”余目看着此时的她,她的这句话说的异常冷静,像是带有一股力量迫使他对她的话没有怀疑。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余目话语刚落,只见不死奶奶做出了让余目惊诧到慌张的举动:她竟然走近余目,一只手抬起最后落在了他的一侧脸颊上,之后竟然轻抚了几下余目的脸颊,不同于之前的冷静,而是满含复杂的情绪的说道,至于是什么,余目分辨不出,
“孩子……这么多年来只有你听到了我的哎之后走在人群最后,并且最终敢过来找我啊……”不死奶奶说这句话的时候,余目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从未看到过的……慈爱。
余目没有反抗,也没有后退,就这样任由着她的接触,直到她自己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把手伸出来。”
余目犹犹豫豫的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不一会儿,不死奶奶将她的一只手放在了余目的手掌之上,然后用尽她全身的力气握住了余目的那只手;就这样过了好久,不死奶奶握住余目的手的力量逐渐减小,当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她的手自余目的手掌的位置开始向着他的胳膊移动,从小臂到大臂,再到肩膀,最后停在了脖子前面的位置,以一种扼住喉咙的姿势;余目不免开始紧张了起来,
“这……这是为什么?”
余目说着,满是不解和疑惑,不死奶奶扼住他喉咙的手并没有因此而松开,反而开始慢慢的加大力度,冷冷的说道,
“在这里,或许只有恨才能让你学会思考,和反抗。”
不死奶奶手的力度越来越大,余目的脑门和太阳穴的地方青筋暴起,两颊通红,心脏所在的胸口位置高低起伏的程度越来越大,单靠鼻子呼吸空气变得越来越困难,以致于嘴巴张的也越来越大,尽管如此,能够听到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微弱……
但余目没有反抗。
正当余目放弃呼吸任由自己去窒息的时候,不死奶奶终于抽回了她的手,随即转身向着前方还不算太远的老人的人群走去,只留下余目倐地躺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待到稍微缓过劲来时,余目站起身,朝着老人住的地方望去,早已不见不死奶奶的身影,他只能站在原地像是自言自语般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余目站在原地许久,怔怔的发呆,本该好好看看和感受的夜色,就这么被不明缘由的事件阻断的毫无兴致了,最后只留一身疲惫。
一步,两步,三步……余目向着孩童的住处走去,不时的抬头看看散发着微弱的月光的月亮,再看看包围在他四周的不见边界的黑,他竟然有些害怕了,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终于走到了住处。
余目什么都不想想了,径直的向着自己的床铺走去,也许是因为这一夜接收了太多讯息,而且大都是不解的,身心俱疲的他刚躺倒床上便睡过去,这个夜晚注定无法缺少了他的不间断的、高低起伏的呼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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