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化尘》——啻晚
序
莽原之上，寸草不生。
孤独的行路人，身影佝偻在腐朽的土地上，于混沌的夜色之下，前行。
莽原的夜，自古不朽。混沌的紫或灰暗就像混杂在一起，交织着，盘旋着，一直延伸至四方的天际。漫天无云，无月，也无星辰，只有混沌笼罩整片苍穹，覆盖并掌控住苍茫无际的大地。
从不知多少年前开始，黑色的破旧袍子便长久地行走在莽原的腐朽泥土之上。他一直在走，从太古走到如今，从最初走到最后。
苍穹上混沌无可描述的色彩，并非是光，只是带有混沌色彩的黑暗，于是这片大地从未有过光，一切都在黑暗……
只有传说里，莽原的最深处，有一点光。
破袍子孤独行走在莽原，不知多少年，多少光阴，亦或是多少纪元，他一概不知。在孤独行进的时候，每分每秒都在向最深处前进，从未停下。他不知道在这时间流逝间，是否有世界的诞生与毁灭，是否有混沌的开始与结束，又是否只是一片叶飘落的瞬间，是否只是一粒沙尘埃落定的片刻……
他都不知道，只有与世长别，孤独行进，在这腐朽的泥土之上。
无法呐喊，即使是嘶哑的枯喊，因为这里没有声音可以传播；无法跳跃，即使是寸毫之长，因为这里永恒沉重；甚至无法感受到心跳，即使只是微弱的刹那，因为这里……永无生命……
这里从未有过生命，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破袍子颤抖着，忽然跪倒在地，身影战栗着，无法形容地痛苦蔓延至心头，仿佛是灵魂在被撕咬，被灼烧，最终堕入无尽无底的九幽……
痛苦中，意识渐渐模糊，他的记忆却愈渐清晰……来到这片无尽的莽原之前，我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到哪去……
他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记忆突然绽放，使得最后的意识骤然清晰，于是开始思考这一生最后一个问题：
这片土地，永无光，永无时间，永无生命，过去不会有，未来也不会有……这片土地，不可能存在生命，永远不可能……
那，我是什么？……
…………
记忆在意识消散前无法完全绽放，于是他也无缘见到自己早已遗失的记忆……灵魂消逝着，再也无法回来……
…………
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生命，混沌的苍穹下依旧是腐朽的泥土。
破旧的袍子飘落在地面上，一直躺着，就像一件没有人要的破旧衣服，躺倒在腐朽的泥土上……
面前，永恒地闪烁着一点光芒……
只有一步之遥……
…………
第一章 蟾蜍吞月
旧城的烟雨季过后，迎来的是旧历的满月节。满城小贩的吆喝声与风中飞响的铃铛声交相传颂，便化成了旧城里遍地欢喜的脚步声。
故垒城北的书院早已休学，少男少女如今皆在家中与亲友相聚，师长也早就归家，如今安享阖家之乐。
晚风中的孟尘已经把旧年前的铜铃铛挂上了书院的门院，铃铛随风舞动，披着一层夕阳余辉，清脆的声音传响在空荡的书院里。
孟尘跳下板凳，擦擦手，拍拍身上的木屑与尘土，转身过来，正遇上迎面而来的儒雅男子。
“岑师。”孟尘问了声好。儒雅男子笑笑，回应道：“下了学，别叫岑师了。”
孟尘年轻的脸上浮起笑意，点点头，便随着儒雅男子，向书院深处走去。
书院里栽着的几株老月树，传闻是百年前的师长种下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遒劲有力的根牢扎于地，在晚风里飘扬着赤黄的叶。
孟尘随岑师在月树下走过，听着身后空灵的铃铛声越来越远。
岑师看了眼身边的孟尘，含笑道：“今晚北磨坊的老七来了，顺带了上好的满月酒，陪我们喝几杯。”孟尘眼睛亮了亮，目光向院子深处望去，果然可以依稀看到有道身影在内院里忙碌。
岑师笑笑不说话，与孟尘一道向内院走去。
刚踏进内院的门，便听见传来一声粗犷的吆喝：“老岑，西边的徐娘们儿烧了好菜，今个咱好好喝一杯。”
霞光已尽，日落西山，此时院落里昏暗一片。孟尘从内院房里找出百明烛，点上，端放在院子里石桌上，百明烛的光便照亮了整个院子。
北磨坊的老七满面红光，满手的盘子一股脑儿往石桌上一摆，大剌剌地一坐，又抱起那坛子酒，满满盛上一海碗，送到嘴边。
岑师瞥了眼老七，见他满脸的红光，便知道一定是抢喝了酒，于是不和他废话，也独自盛了一碗，默不作声地灌起来。
孟尘有些尴尬地坐在那儿，瞧着两人自顾自地灌酒，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低沉，只得讪讪一笑，也揽过一只碗，随着他们一并喝起酒来。
满桌的菜还未动，那酒坛就见了底。月光洒下来，披着三人一层薄纱。
老七松了碗，没来由地叹了口气，顾不上吃菜，就双目遥望那天上的一轮玉盘。岑师也轻轻停了碗，双目望去。
见了两人停了碗，孟尘这才发觉月已当空。百明烛已然烧尽，此时满院只剩下月光遍地，煞是好看。
“今年的月，真圆……”岑师感叹一句，眸子里沉寂如一潭静水，不起一丝波澜。老七轻咳一声，没有说话，也比往常沉寂了许多，全然不似没心没肺的模样。
孟尘稍稍有些奇怪今天的气氛，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陪着他们，一起赏月。
满月节的习俗有挂铃铛一条，却不知是从何时兴起。如今满城都熄了灯火，只余月光浮动，遥遥可听见远处有谈笑与觥筹交错声，伴着晚风里清灵的铃铛声，一切都仿佛空旷辽远，只有那静悬于天的玉盘真实美满。
今年的月，也的确圆的好看，孟尘伴两人赏月，自然也看得真切。
月已近中天，照得院子里树影婆娑。
“小尘子，去门口再弄两坛子酒来。”老七收回赏月的目光，这才想起板车停在书院门前，上面还有几坛子酒，是西边徐娘酿的，闲放在板车上。
孟尘应了一声，起身离开，借着月光，向书院门口走去。
老七目送孟尘远去，直到依稀只见背影。
岑师默不作声地看着，忽然开口道：“车上真有酒？”
老七没回他，双目微合，不知在想什么。
岑师似乎也不想听到他的回复，于是继续开口：“何必故意把他支开。”
老七忽的睁了眼，黑眸子凝望着当空明月，开了口：“有些事，他知道得越少越好。”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岑师目光依旧沉寂如静水，叹道：“你知道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的……瞒不住的……”
岑师尚未说完，老七忽的断了他的话语，声音有些急切，猛然接过了口：“我知道……但这件事只能你知道……我不能知道……”
他的回话有些不明不白，但岑师依然听懂了，他默然而坐，半晌才回话：“尘儿的事……”
老七骤然回身，双目紧盯岑师，抢道：“岑今，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小尘子只能以为你知道，因为你有更重要的要做……”
岑师听着老七宛若谜语般的回复，默然无言。
两人于是都静坐着，望着天上的月，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
孟尘走过很多次夜路，所以并不会怕什么。月光浅浅洒下，虽然被繁茂的月树叶挡住，但依旧有部分透了下来，照亮前进的路。
孟尘走在书院内院到外院的路上，周边一片寂静，总感觉有点不对劲。越向外，月树的叶越稀，但此时的月光却越来越暗淡。
书院外的街坊邻里的嘈杂声依旧，他们忙于宴庆，所以并无感触。但孟尘深居书院，如今四周无人无声，只有月光相伴，自然觉察到有些不对。
他快步走过老月树的身边，迈入空旷的前院书屋旁，微微仰头望去，正好见得月已至夜天正中……
他微微皱眉，端详着月。月仍是那般圆满明亮，但他总感觉有些古怪。
孟尘低下头，继续向书院门口走去。
走在路上，孟尘忽然听见远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有些沉闷，又有些旷远。
他侧耳聆听，终于感到有些熟悉……
是旧城子时的更声……
远处幽幽传来旧城里子时的更声，穿荡在城里。风吹过，满城铃铛作响，伴着古老的更声，愈发空旷寂渺。
在清晰听到更声的那一刹那，孟尘忽然感到身前的月光一暗。他猛然抬头，正看到明月当空，正至中天……
月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虽然孟尘的视力极好，但也只是普通人的极限水平。可此时明月于地不知有几千万丈之遥，他依旧可以极其清晰地看到，那当空明月之上，有两点猩红……似乎，是什么的眼睛……
正当他想仔细观察时，那两点猩红忽的失去了踪迹。孟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但又感觉之前的猩红极为真实，不似幻觉。他又垂下头，向书院门口走去。
就在孟尘向前几步之时，他忽然感觉脚下空旷明亮的光顿时又暗了几分，紧跟着便渐渐失去光泽……
孟尘猛一抬头，正撞上月上那凌厉的猩红……已经月上清晰可见的硕大身影！……
虽然远在天边，但孟尘依然感觉近在眼前……那猩红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九霄，直达大地！
孟尘有些愣愣地望着月，直到那庞大的身影开始动弹……
下一瞬，看到那庞大身影的动作，孟尘顿时一颤，一种来自九幽的刺骨冰冷感瞬间席卷而来……
那身影……竟是要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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