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禁》——夜不笙
楔子
十月到十二月是北洲大陆最寒冷的时节,硕大的雪花一片又一片从天空中砸落下来,将北洲广阔的大地染成纯白。
白日海,北洲大陆近海,每逢月圆之夜就有一轮白日从海中浮起,与月争辉,由此得名,传闻白日海中有一浮空巨岛名曰归宁,分上中下三重,以驮山巨兽背负前行,常人难寻。
十二月末,白日海陷入了难得的平静,岛屿下方,驮山巨兽一点点阖上灯笼大的双目,背上巨大的岛屿一阵轻颤,被逐渐升起的白色雾气淹没,当白雾散去,海面上只剩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海水,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片落入碧蓝的海水。
归宁岛第一重,云氏族地,祠堂,赐名仪式。
祠堂素来是家族重地,等闲人禁入,气氛极为肃穆,难得赐名仪式时才有那么一点活泼的样子,咿呀学语的婴孩会在满月这一天由栖居在灵位里的先祖赐名,名字写入族谱,才是被正式承认的云家人。
符合条件的新生儿会在这时被父母放进归宁岛特有的一种花-----帝昙花,这种花开时有一人宽,纯白的花瓣边缘有浅金色的纹路,简约大气,九十九重花瓣层层叠叠,托着刚刚满月的新生儿飞入第一重的祠堂,由先祖进行赐名,写入族谱。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顺利,直到负责拉着花瓣进入祠堂的云氏先祖云西林不经意间低头对上一个婴孩的眼睛,然后,他吓得胡子都在一瞬间炸了起来。
云西林发誓,他真的只是不经意间低头罢了,真的是不经意啊不经意,然而有些时候就是那么巧,云西林只是一低头就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流转着紫金蓝三色华光的双眸,待三色华光散去,云西林才发现这个孩子是异瞳,眼中有三重瞳孔,浅蓝色为底色,外缘点缀着金紫两重瞳孔,很美,也很危险。
“禁忌!!!!!”祠堂中另外几人一起跳了起来,死死的盯着那个三瞳的男婴,不可思议中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这个小子绝对不能留下,我云家绝对绝对不能沾染这种事情!!!”一个红胡子的老者大声的吼道,脸上因为愤怒涨得通红,然而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眼中竟然有着极力掩饰也遮不住的恐惧和慌乱。
“那你想要怎样?炎老头,你别忘了,这个孩子可是我们冰缘一脉的后人!”一个娇艳美丽的妇人被炎老头的话挑起了怒火,杏眸大睁,怒气上涌,平生第一次失了风度,“就算他是禁忌,那也是我们云氏后人!”
“你也知道那是禁忌!”炎老头焦躁的扯着头发,自他死后,还是头一回这样失态,“难道还需要我给你解释禁忌是怎样的存在吗?你只看到面前的这个还是个孩子,我看到的却是我们冰缘一脉尸横遍野的未来!必须扔出去!”
“你!”美貌妇人也是被气狠了,扑上去就要揪炎老头的胡子,“这孩子刚刚满月,你居然想要把他扔出归宁岛,你想让海里的那些蠢鱼吃了他吗?炎老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你竟然想要对自家后人下此狠手,老娘绝对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那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吗?!”炎老头感觉自己就要气疯了,一边躲避着美貌妇人一边吼道,“若真是传说,柒明城怎么会被天道诅咒,从北洲大陆消失?!!”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美貌妇人正要说什么,见站在中间的青衣老者摆了摆手,硬生生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和炎老头皆是涨红着脸看着青衣老者一副沉思的表情,欲言又止。
良久,青衣老者抬起头,看了看花蕊中睁大双眼看着他的婴孩一眼,有些犹豫,有些不忍,最后还是变成果决。
“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是我冰缘一脉后人,和我们一样姓云,”青衣老者停顿了一下,炎老头还要说什么的样子,被周围几人狠狠的瞪了一眼,不甘心的闭嘴,青衣老者满意的捋了捋虚幻的胡须,继续说道,“而且,如果这孩子真是禁忌,那么,这就代表着……我冰缘云氏一脉……已经,被天道……盯上了。”老者的声音透着苦涩,见周围的几位皆是沉思起来,内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个孩子的出生真的是天意,云家的小辈一年不如一年了。
“这个孩子……不能留在归宁岛。”青衣老者最后下了结论。
“云叶……”美貌妇人还想要阻止一下,见云叶面色严肃,只能将到嘴边的话语吞了下去。
“我不是说要把这孩子扔进白日海,这孩子毕竟是我族后人,”云叶看了美貌妇人一眼,“心柔,我们可以联手打开空间通道,至于这个孩子最后会落到哪里,那就看天意了……”
“可是……”云心柔还想要说什么,被炎老头丢了一个眼神后不得不闭嘴,“那,好吧,但是我们必须保证这个孩子安全离开归宁岛!”
“放心吧,我等还不至于对一个孩童下手。”几人一起保证,云叶抬起右手,一道白金色光芒被注入男婴体内,在他左手手背上勾勒出一朵帝昙花的图案,他的眼睛也在同时被遮掩成黑色,几人身后族谱自动翻开,在其中一页烙下一个金色的名字,那个名字在烙下的瞬间就被迷雾遮掩。
几人一起出手,不同颜色的灵力光芒从他们身上射出,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一人高的黑洞,云叶几人再次出手,为孩童布上几层光罩后,将他送进了黑洞。
“洛洛!”
在男婴从归宁岛消失的瞬间,第二重岛上一座华美的宫殿内,一身红裙的女子猛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目光穿过岛上雾气投向祠堂的方位,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满是怒火。
就在刚才,她感应到自己的孩子从岛上消失了!
巨大的异兽虚影从她背后浮现,眼看着她就要冲出,一个年轻男子从殿外走进来,抱住了她的腰身。
“月月,冷静!发生了什么?谁惹你生气了吗?”年轻男子关切的问。
月姬一把推开男子,背后异兽虚影燃起火焰,“云画舟,你给我听着,我儿子要是在你们云家掉一根毫毛,老娘拆了你们族地!”语毕,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直直的向着连接两重岛的星流瀑的方向奔去。
云画舟在原地呆愣了几秒,身形如电,跟着月姬冲上了星流瀑,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神情焦急的看着父母消失在星流瀑方向的身影,想要跟出去,却被殿外一层透明波纹挡回殿内。
第一重岛,祠堂内。
青衣老者云叶静静的注视着黑洞闭合的地方,神情变幻莫测。
“云叶,”一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年轻女子走到他身边站定,娇俏的脸上满是认真,“那个孩子,你给他取了什么名字?是青字辈吗?”
“离,云离。”云叶捋了捋有些虚幻的胡子,眼里是饱经世事的沧桑,“那个孩子注定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他是禁忌,但也是这世上唯一可与天道抗衡的存在。心慈,那个孩子是我云家的危机,亦是我云家的机遇。”
“那孩子是画字辈那个小子的儿子,应该还有个哥哥,”云心慈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那个小孩应该是我云家近百年来天赋最好的人,而且与禁忌有亲缘关系,将来运势应该不会差。”
云叶看了云心慈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禁忌的身份,注定了那孩子一生流离......”
东洲大陆,蛮荒山脉外围。
一个黑洞突然在路旁一棵树上浮现,巨大的帝昙花花托着一个熟睡的男婴落在最粗壮的树枝上,男婴左手手背上白金色光芒闪过,托着男婴的帝昙花钻入男婴手上图案,图案闪了闪,一点点隐去。
良久,男孩睁开双眼,黝黑的瞳眸看不见尽头。
第一章 青叶城
青叶城是东洲大陆南部的一座小城,气候温润,风景怡人,是往来经商的交通口隘,洛水支流自城中蜿蜒而过,经济十分繁荣,也最容易滋生黑暗和野心。
就像有光就有暗,青叶城位置最偏远,最靠近日暮森林的地段,就是这座富饶的城池的混乱地带——北街。
居住在北街的有四种人——孤儿,乞丐,流浪者,以及低级猎人。
余家是青叶城最大的家族之一,与陈、王两家控制着青叶城的经济命脉,占据着最繁华的东、南两条街道,与北街最显著的对比是:当北街的乞丐流浪者与街头的野狗厮杀抢夺一碗馊掉的饭菜的时候,南街的公子少爷们为得美人一笑散尽千金;当北街的低级猎人进入日暮森林用命去拼未来的时候,东街的小姐太太们在为一只徒有外表的宠物吵得不可开交,若从青叶城上空往下看,可以清晰的发现靠近日暮森林的那一圈建筑物低矮破败,半臂长的老鼠在空旷的道路上横行。
人与人之间本就不是平等的,只不过这里表现的更为明显罢了。
北街低矮破败的的建筑物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一个一身黑衣的瘦削身影低着头在影子里慢慢前行,他走的很慢,几乎听不到脚步声,然而一转眼间这个身影就消失在了转角处一间破旧的小院门口,满是伤痕的木门在十月的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叫声,一点点打开,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路过,警惕的看了木门一眼,转头离开。
阴暗潮湿的屋内,一个光裸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无力的倒在椅子上,胸口处有一道野兽撕咬的伤痕,桌上有一瓶白色的药粉,汉子右手抹在腰间的短刀上却没来得及拔出,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看就知道是死不瞑目。而在这个汉子后颈靠近头发的地方,一个针孔般细小的红点正慢慢消失。
寒风呼号,像野兽般在空中互相撕咬,天色暗沉,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般在北街纵横交错的破败小巷里飞速前行。
目标,南街,洛河!
华灯初上,繁华的南街一片灯火通明,洛河中心最大的楼船画舫内,几个一身华服的贵公子正端着酒杯靠在二楼栏杆上欣赏着台上正在弹琴的美人,神情惬意,楼下娇声软语纷纷,美貌的姑娘在客人中穿行。
“林少,怎么样,寒莺姑娘的琴可是我青叶城一绝!”一个绿袍男子端着酒杯凑到另一个黄衣的俊逸男子身边,小心翼翼中透着几分讨好,“还有傅莹姑娘的歌舞,青烟姑娘的琵琶,潇水姑娘的茶艺......”
那黄衣男子未等绿袍男子说完,被称作林少的黄衣男子就抬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林岩目光紧紧追随着一楼大厅角落里一身浅蓝色纱裙的清冷女子,那女子容貌并非绝美,比不上台上一袭白裙的寒莺,然而却别有一番高傲清冷的气质,不似寻常女子,来来回回间引得众多男子侧目。
“那位姑娘是?”林岩一指蓝裙女子,剑眉微挑,脸上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为他的容貌平添一分邪肆。
黄衣男子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看向蓝裙女子的眼里有几分怜悯,“那是两个月前新来的星雅姑娘,听说是个可怜人,家乡遭逢大水,随路过商队来到我青叶城,卖身葬母入了这歌坊,另外,”黄衣男子脸上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这星雅姑娘同样擅琴,可是,人家卖艺不卖身呢~哈哈哈!”
可惜,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祸害成干尸了,老魔恶名,寒洲十三城皆知。
想到这,绿袍男子看向星雅的目光愈发怜悯,继而快速收敛,眼中唯有看向林岩时那满满的敬畏与崇拜,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狂热,看起来像是林岩最忠诚的追随者。
恰此时,林岩转过头,正正对上绿袍男子眼中的敬畏、崇拜与狂热,见此,林岩眼中防备减少几分,心中再次为这个小弟加上一分。
楼下,星雅有条不紊的完成着手中的事情,裙摆拂动,气质冷艳;楼上,黄衣林岩目光追随着美人的身影,眸色微暗,似笑非笑。
一盏茶后,气质冷艳的星雅姑娘推开了二楼包厢的门,容貌俊逸的黄衣公子斜斜的靠在椅背上,看向她的眼神三分试探三分轻蔑三分兴味一分惊艳。
星雅内心一慌,然后很快镇定下来,樱唇轻启,盈盈一拜,“奴家星雅,见过公子。”声音清脆,宛若黄莺娇啼,许是故意,星雅俯身时胸前隐隐露出一条极深的沟壑。
见此一幕,林岩眉峰微蹙,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分外熟悉,像是曾在某处见过,可近看,却又没有了这样的感觉,真是怪哉!
不,还得再观察一下。
念及此,林岩向美人伸出右手,神情微肃,“过来。”
星雅犹豫了一下,终是走到了近前,林岩伸手一扯,美人就坐在了他怀中,与此同时,还有纱衣撕裂的声音传来。
林岩低头一看,原来是他用力过大,扯破了星雅身上本就易撕裂的纱裙,露出了一条光洁白皙的大腿,在撕裂的纱裙下半隐半现,诱惑十足。
林岩低低的笑起来,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瞬间僵硬,还有蔓延到白皙脖颈上的红晕,鼻尖萦绕着幽幽的冷香,清甜浅淡,他确定,这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人,身娇体软,没有丝毫练武或修行的痕迹。
况且,林岩微微一笑,他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丁点的杀气,这样想着,他又低头看向怀中美人。
“公、公子......”美人嗫啜着出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速低下头将头埋得更深,低着头从林岩怀中站起,努力的拉起破碎的纱裙想要遮住乍泄的春光,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都于事无补,反而将纱裙破裂处撕得更大。
林岩见她面上羞囧神色不似作伪,好心情的笑了笑,解开外袍披在星雅身上,恰好挡住了那一片白皙,“既如此,星雅姑娘先回去换件衣裳吧,在下在此静候姑娘归来。”
不出预料,话音刚落林岩就见美人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再次盈盈一拜,匆匆离去。
一盏茶后,林岩提起桌上玉壶为自己倒了杯酒,正欲饮下,忽觉腹中剧痛,剧痛沿着四肢百脉汹涌而过,他想要求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哈哈的呼气声,视线渐渐模糊,他猛然想起了之前匆匆离去的美人,以及美人身上那幽幽的冷香。
而此时本该去换衣服的星雅姑娘披着林岩的衣物匆匆走到画舫三楼一间挂着她名字的房间门口,关好房门后,“她”的骨节咔咔作响,身形拔高。
快速将身上本就破碎的纱裙扯下,换上一身黑色劲装,想了想,“她”转身抱起地上纱裙套在外面,然后有技巧的将房间中的一些物件推倒,弄成一幅两人打斗后的场面,再然后,在外面的人推开房门前从窗口一跃而下。
半个时辰后,中心画舫上一片混乱,河岸的小树林边,一个瘦削的黑色的身影悄然从水里钻出,赫然是北街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身上骨节咔咔作响,很快由正常成年男子的身高缩减成少年模样,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面容,看都未看河面一眼,黑衣溶于夜色,如大鸟一般身形轻盈在树枝房顶上起起落落,悄然无声的向着北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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