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中楼》:序
序
夜。
风清明月。
街面湿泠泠的,前夜下了雨,地面还未干,一股风像是从地面刮来,刮得他脚心痒痒的,那是个不大不小的脚,穿在不大不小的旧布鞋上。
街上空无一人。
现在已是深夜。
如果不是星光照在地上,这里本该是一片漆黑。
湿冷的空气在毫无生气的街面上四处游荡。
随之游荡的还有他的脚步声。
他走的很慢,跟大多数人急促的脚步不同,他总是前脚完全固定在地上后才踏出右脚。
他喜欢这样,他觉得这样很踏实。
走过拐角,月亮亮起的方向在他的前方,他已经望见了那盏灯笼,红红的,透着亮光,亮光散在墙上,像极了鲜血。
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跃起,一脚蹬墙一手扶墙跳上了墙沿。
这的确是个很大的楼,事实上,每一层的面积都足够一匹马在里面奔驰,四面装点着各类奢侈品。
这里就像白天。
这里,是明月楼。
只是在外面,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欢乐,喊叫声,女人的嬉戏声和男人在赌时才会发出的吼叫声。
无论你来自哪里。
无论你是什么人。
只要带上银子,在这里,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只要你的价钱足够高,你甚至能杀人!
第一章 第一节 明月楼
大厅里灯火辉煌。
这里并不是客栈,却有许多张圆桌。
圆桌是紫檀木造,如果你用鼻子闻的话,还能闻出一股幽香。
但此时此刻,你能闻到的,只有铜臭。
一桌桌的人此刻大声呼喊,看上去精神亢奋,眼睛里闪着亮光,似乎都特别关注桌中的事情。
在深夜里,还有事情能比睡眠更让人沉迷呢?
他们当然在赌!
一楼东段角落几件包房内其中一间,此时的呼喊声最高,那里此刻站的人也最多,因为此时的赌注已下到一万两!
福扬记杨老板杨万千是关西响赫赫的大财主,福扬记的分店,单在关内,就有二十三家!
但此刻,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因为他输了。
三,六,二。十一点,小!
一旁的喊叫声更加嘈杂。
杨万千望着桌前那个女人缓缓起身,欲意离开,沉声道:“杜老板,我们再下一局!”
“哦?杨老板真有雅兴?”杜老板顿下脚步,回声道:“我可是累了呢。”
杨老板有些恼怒,但很快恢复了平和,站起身,推开挡在一旁的看客,对着那女子背影道:“这一注,我下三万,杜老板敢追吗?”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挑衅。
杜月娘当然听了出来,如果此时走开,那么必然会受到众人嘲笑,所以唯一办法,就是接上他的饵。
于是他缓过头,面若桃花的笑道:“杨老板果然是大豪风范,小女子怎能扫了您的兴致?”
杨万千接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多追两个点,可如果我赢了。”
“你想怎么样?”杜月娘爽快的回了声。
杨万千笑了笑,道:“我要月娘你陪我一个晚上!”
杜月娘的脸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笑容,接道:“好,但若我赢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
一旁的看客再次躁动起来。
杜月娘用右手拿起装骰子的容瓶,左手扶着右手腕部,清脆的响声却已被呼喝声压下。
杜月娘抬眼,慵懒的望了望对面那个华服金衣的阔豪,嘴角掩饰不住的露出了厌恶。
当!
一。一。一。
三点!
房内一阵沉默。
然后,就是热烈的喝彩声。
“杨老板?”杜月娘站起身,面无失色的说道:“我见过人吃肉,也见过人吃菜,却从没见过人吃骰子。”
杨万千的脸色此刻并不好看。
准确来说是难堪到了极致。
他忽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流在紫檀木造的桌上。
他突然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眼中,没有戏谑,没有嘲笑,只有厌恶。
他的心沉了下来,随后,他的身体也沉了下去,瘫坐在椅上。
杜月娘看着他的脸,又看看桌上的骰子,忽然转身,走出了房间,欢呼声萦绕在她耳边,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可她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
她的出现,让所有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放眼打探。
她的身材保持的很好,一身海蓝色的丝绸华服穿在身上正合身,即使到了三十六岁的现在,她也仍有信心能像十八岁时一样迷倒所有向她迎来的目光。
可她毕竟不再年轻,近些日来,她时常感到疲惫,难道她真已老了?
她不愿在想下去。
没有人知道,不再年轻,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何况,她本就是个骄傲的女人。
她很快上了二楼。
又上到三楼。
灯光越来越昏暗,到了一个角落,变成了黑暗。
她的脚步到了这里才慢了下来,是不是只有在这里,她才可以放松下来?
她慢慢走到门前。
纤细的双手放在门把上,缓缓推开了门。
屋子内有灯,可她并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向床旁边的梳妆台去。
虽然很暗,却依旧能从铜镜中看到她完整的脸庞。
从轮廓看来,是很标致的一张脸。
无论哪个女人能生有这样一张脸,多多少少,都会变得骄傲起来。
她用右手撩拨了下左额上的头发,因为流了汗的缘故,头发已经粘成一团。
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张平整洁美的水墨画!
“铮”
窗子上忽然多了一根银钗,竟入木三分!
此刻,她头上的银钗已不见。
她迅速站起身,沉声道:“谁!”
沉默。
黑暗似乎涌动起来,像是要将整个房间吞噬。
她的呼吸声却依旧沉稳。
“到底是谁!如再不现身,别怪我不客气!”她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要怎样不客气?”
丝毫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他已推窗进了屋,此刻正站在窗前。
月光洒了进来,正好落在他的鞋尖,是双很陈旧的布鞋。
一阵沉默。
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在黑暗里,两双眼睛显得更加明亮!
仍旧沉默。
气氛已变得紧张起来,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她忽然笑了笑,接着移开了目光,慢声说道:“纪老板的眼神,为什么这般瞪着我?莫非我欠了你钱?”
空气散了开来,两人的呼吸声又恢复平静。
“无论谁在墙沿上等上半个钟头,脸色看起来多多少少都像是债主。”被称作纪老板的男子向桌前的椅子走去,缓缓坐下。
杜月娘看着他坐到椅子上,转身笑道:“哦?那倒是小女子的不是,我这就向你赔罪。”
“可是,纪老板深夜造访我的闺房,难道和我打了招呼?”杜月娘的笑容已慢慢褪去。
纪成空并没有接茬,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你的警觉退了步,这样不好。”
杜月娘的眉头扬了起来,回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边?”
纪成空笑了笑,没有搭话,慢慢起身,开始在屋内走动。
杜月娘有些惊讶,不知是因为他忽然的笑,或者是他奇怪的行为。
“蜡烛呢?”纪成空忽然说道,声音听上去依旧毫无感情。
杜月娘回声:“在枕头下面。”
纪成空:“为什么在枕头下面?”说着,便走到床头,翻起枕头。
是很小号的蜡烛,很普通。
“呵”杜月娘笑出了声,道:“女人的小癖好。”
微弱的火苗在蜡炬中燃烧,将整个方桌照的通红。
杜月娘:“为什么不点灯?”
纪成空没有说话,眼睛却盯着杜月娘,眉头皱了一下。
杜月娘显然看到了他的变化,将头扭到一边,哼了一声,道:“难道我的房间就不能有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
杜月娘察觉到了异样,眉头忽然皱起,看着桌对面的人沉声问到:“这次找我来,是什么事?”
纪成空依旧未开口。
杜月娘:“杀人,还是截货?”看的出,她的脸上有了丝轻蔑。
纪成空:“都不是。”
杜月娘:“不是?”
纪成空:“不是。”
杜月娘的眉头皱的更紧,似乎有些紧张。
纪成空微笑道:“是件好事情。”
杜月娘:“呵,好事情还能来找我?”
纪成空:“你以为,我每次找你都没有好事?”
杜月娘:“有过吗?”
纪成空没有接茬,面色上平静了许多,轻生道:“你的房间很漂亮。”
杜月娘:“你为什么不直说?”
纪成空忽然起身,走到了窗前,抬起头,望了眼月亮,说道:“这些年,你做了很多事。做的都很出色,楼主很满意。”
杜月娘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炬中的火苗,似乎想要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可越想,却越想不出所以然。
他是在夸赞自己,还是另有所指?
眼前这个人,如十九年前一样,依旧让自己琢磨不透。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左手,她决定不想了,这样,反而也许更好一些。
纪成空看着明月,心中似有所想,脸上却面如止水。
他忽然转身道:“七月十五是赵公的寿辰,很多人会去,你也去。”
这句话不像是命令,此刻听起来却如有了魔力一般,让人无从反驳。
她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回头。
杜月娘:“是你的命令?”
纪成空:“是楼主的命令。”
。。。
沉默。
屋内又一次陷入平静。
杜月娘坐在桌前。
纪成空当然已经走了。
炬内的火苗已经熄灭,火光消失。
月光却洒了进来。
“十重楼,什么时候与万景山庄有了联系?”她心中想着,眉头锁在一起。
月亮渐渐暗了下来,有乌云?
她站起身,走向窗前,双手把着窗沿。
“明天,也许会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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