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荣光》——秉慧剑

第一章 暗夜来客

暗夜沉静如水，嵘城中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还透着亮光，偶尔会有黄狗受不了蚊虫叮咬低声吠叫。

月亮和星星被大片的乌云笼罩，一明一暗，仿佛笼上了一层薄纱，使城市越加神秘。

但这种神秘对更夫是不存在的。

穿着灰褐色麻衣短衫的老更夫缓缓地推开了寺庙的大门，担心打扰到寺里众僧的休息，所以他将全部注意都灌注在开门上。

当老更夫跨过门槛，转身准备关门的时候，看到了逐渐走进的小僧人。

小僧人面露笑容，温和地说：“施主是要外出打更了吗？”

老更夫尴尬的用拿着两根梆子的左手挠了挠头，憨厚地说：“小师傅，吵醒你了啊，真对不住。这城里就官府和你们寺里的水漏是最准的，可上次我从公房里出来，夜太黑，撞到了起夜的公人，他就不让我再用官府的水漏了，只能来你们这里了……”

小僧人双手合十，表情仍是温柔和善，说：“施主言重了，与人为善乃是大德，我也不是被您吵醒，而是出来小解，看到您，才过来瞧瞧。您快去打更吧，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啊。”

老更夫哪受过人的这些尊重，忙说：“小师傅说的什么话，老汉我就是一个打更的，哪有什么重要不重要。”

小僧人不再说话，弯腰一躬，算是送行。

老更夫见此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说：“小师傅快回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将左手的一只梆子交到右手，两只梆子互相敲击，发出“邦邦”的声音，嘴中呼哨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终于见不到了老更夫的北影，小僧人抬头望了望天空，嘴唇翕动着，缓缓地关上了寺门。

梆子声穿街过巷，“邦”的声音一慢四快，表明这是五更天。

老更夫走过布庄，走过商行，走过酒楼，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忘了往日所受的艰辛和屈辱，这静谧的夜晚只有他一个人，这就是他的一方小世界。

但确实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当老更夫转过守备将军府后，一道黑影从将军府对面民居的围墙翻身而过，转瞬间便穿过街道，在将军府的围墙前毫不停留，右手向上一抓，扣住个砖缝，脚下用力，就攀上了丈许的围墙，随即双手一撑，跳了进去，顺着劲头一滚，没有发出丝毫声息。

黑影站起身来，原来他全身都被黑色所包裹，体态修长却不显柔弱，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眼部，两只眼睛精光四射，似乎黑夜对他毫无影响。

从打更人转过将军府，至黑衣人翻入将军府，只在两个呼吸间，行动好不迅速。

他站起来后，没有四处张望辨别方位，径直往一个方向碎步跑去。虽然黑衣人一直贴着阴影前进，左躲右闪，但若从高空望去，他的方向却一直没有变过。

将军府怎么可能会没有巡夜的兵士，但黑衣人却每每能提前预知，隐身入阴影之中，或藏于草丛之后，或挂在廊顶之上。更有一次，因两队巡逻兵士前后脚从不同方向经过黑衣人所藏之地，他竟贴在前一对兵士的最后一人身后，相距仅一掌宽度，经过了一整个花园才翻身离去，而其他人却毫无察觉。

凭着敏捷的身法和锐利的五感，黑衣人最终停在了一间房前，中途未生半点差错。

他推开了一点门缝，也没有再管身后是否会有人巡逻经过，便挤进了房间。

顺手关上门，黑衣人拉下面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儿，缓缓地吐气。没有更多的休息，黑衣人往房间深处走去。

原来这是一处书房，不过却显得有些杂乱。这也难怪，这里本就是将军府内，一个带兵打仗、拱卫城池的武人府中，有书房不奇怪，奇怪的却是这里各种书籍、地图、册子随意摆放，显示着这里经常有人活动：将军虽然经常在书房活动，却显然很少整理。

不过这对黑衣人来说不算什么，借着一点点的月光，他已经几乎能够不受影响的视物了。

尽管黑衣人好像对将军府的格局很熟悉，但很明显，他不知道要找的东西放在着书房的何处，所以他只能从最显眼的书桌开始翻找。

进了这书房，黑衣人就没有了太多的顾忌，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地图凑近了看。

岂料上方屋顶处传来幽幽地说话声：“月黑风高杀人夜，鸡鸣狗叫贼盗天。不知阁下是来杀人还是偷东西……”

听到声音，黑衣人浑身汗毛炸起，后脖颈一阵酥麻。他瞬间丢下手中东西，眨眼间，屋顶上的人还没说完话，他就已经奔到房门口。

黑衣人没有伸手推门的想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行迹败露，他肯定早已被人盯上，但延伸出的感知告诉他，门外并没有人挡住他，所以他直接撞了出去。

黑衣人做贼十数年，尽管近些年不在偷盗，但贼念仍旧灵敏。在书房中没有发现有人，一是他自认为做事谨慎，从制定计划到实施，前后历时数月，一直没有被发现和跟踪的迹象，所以到达目的地后不免有些松懈，二是书房中藏起来的人借此也可看出绝对是高手。

但黑衣人的贼念又出错了，屋外有人，一个手持长刀倚柱而立的男人。

那男人面容冷漠，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书房外。他见黑衣人冲出书房，没有丝毫惊讶和犹豫，挥刀便砍。

黑衣人冲了出来，骤然看见眼前放大的刀影，头皮发麻，目眦尽裂。但在这生死关头，黑衣人反应神速，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往前一仆，在刀锋到来之前从下方滚过，毫发无伤。

持刀男人表情不变，身体微侧，手腕翻转，刀锋便往后破风而去。黑衣人再无余力躲闪，只得由着后背强受了这一刀。刀划过皮肉的声音传出，血光四溅。

黑衣人虽然挨了这一刀，身体却丝毫不见抖动。他翻身蹲下，四肢用力正要跳起，却又停下动作，缓缓站起。

原来是墙上还蹲着两个人，各自抱着兵器，冷冷地看着下方的黑衣人。

黑衣人自知书房里的人和身后持刀男人皆为高手，而前方蹲着的两人又做着随时扑身上前的动作，看样子也不是庸手，他已无路可走。

叹了口气，黑衣人明白，想要不发生战斗的逃走是不可能了，但会不会被这些人留下，还要拼过一场才知道。

黑衣人从左右腿上各抽出一柄短刀，右手正握，左手反握，同时侧过身子微微后退，使墙上两人和刀客位于自己左右两侧，不留视觉死角。

战斗一触即发。

肃杀的气氛被书房中出来的两人打乱，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说道：“老大，他穿成这样跑来书房，肯定是来偷东西的呀，怎么会是来杀人的呢，你还问他到底来做什么，这不多此一举嘛。”

另一个人在两秒的沉默后，语调悠长地说：“万一他偷完东西顺便去杀个人怎么办？”这个声音就是黑衣人在书房中听的的说话声。

那两人走出书房后没有停留，直接往黑衣人走去，经过刀客的时候，刀客倒提着长刀跟在他们身后，墙上两人也跳了下来，往这边走来，步调不紧不慢，谨防这黑衣人突然暴起。

这些人虽然往黑衣人这边靠拢，但黑衣人倒没有慌张，只是架起了姿势，随时准备突围。

这时黑衣人借着外面更加明亮的月光，看清楚了这五个人。虽然他们相貌体态各不相同，但却都穿着百兽袍，外罩金边锦缎马甲，腰上系着一块四方乌木牌。黑衣人心底一震，已然明白了他们是何人。

“守正司！”黑衣人低声说出三个字。

那五人中为首一人就是书房中开口说话的男子，他站在黑衣人不远处，其余四人在它身后依次站定。

黑衣人觉得自己只需一次跳跃，便可将短刀插入那人的喉咙，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有自知之明，既然守正司的人已经出现，那就绝不是自己能够敌对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咚咚”的跑步声，几队兵士这才姗姗来迟。他们看到这对立的两拨人，显然没有放过的意思，立刻摆出战斗姿势，准备将他们一齐包围起来。

守正司的五人中，有一人拽下了腰间的乌木牌，举起来晃了晃扔给了带队的兵士，口中说道：“守正司在此办事。”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自己人。”

带队的兵士长官自然听过守正司的名头，将乌木牌翻转看了几眼，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名堂，便将牌子扔了回去。兵士长官没有说什么，但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派了几个人去叫来其他的巡逻兵士，之后就静静地看着场中六人。

守正司的五人似乎见怪不怪，黑衣人却心知，自己想要杀出去已经是不太可能了。

“但我也不可能束手就擒！”黑衣人下定决心。

“田问！”

黑衣人身后传来声音，他悚然一惊，想不到怎么会有人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转身猛然挥刀，却在这一瞬间失去意识。

第二章 布局

“他是叛逆组织的人，理应交给我来处理。”这个声音清冽冰冷，是个女人在说话。

“人是我们捉住的，目前为止他只犯了盗窃未遂之罪，是不是叛逆之人还要我们审过之后才知道。”守正司五人组中，为首者说话的语气没有半点冷漠或傲慢，但听者却无不重视，“总不能你说是就是吧。”

黑衣人田问被绑在一张床上，他已经醒了，但不像常人那般醒来必会不自觉地睁眼，他连眼皮都没有抖动，只是静静地听旁边两人说话。

“看样子是要吵起来了。”田问心想。

“起来吧。”守正司的人略带笑意地说，“既然醒了，就没必要装睡偷听我们说话。”

田问没有理睬他，但好像这里的人几乎都不在乎他。

那个曾叫出他名字的女人继续说：“双心会的人在左胸口，也就是心脏上方，会纹一朵马蹄莲，意味着永恒，而马蹄莲的花又是心形的，所以这个组织就叫做双心会。”说罢，好似怕守正司的人不清楚，又加了一句：“你们应该听过双心会。”

守正司为首者语带笑意，说：“当然听过，我们两司的情报卷宗是有共享的嘛，边地十三城最大的地下组织，也一直从事倒府叛逆。”

黑衣人听到关于组织的事，眼皮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没想到下一刻他的上衣胸口就被一双冰凉的手给扒开了。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三秒后，那个女人才开口：“陈出新你也看到了，可以把人交给我了吧。”

名叫陈出新的守正司成员无奈的对女人翻了翻白眼，说：“紫千红你好歹也是个女人，扒人衣服眼都不眨的。”

紫千红的语气很少有波澜：“除逆司只管杀人，或者是在准备杀人。”

陈出新吐了口气，俯下身子拍了拍黑衣人田问的脸，说：“我们知道你还有同伙，拔出萝卜带出泥，你们我要一网打尽。”

陈出新又对紫千红朝门口努了努嘴，说：“先出去，我还有事和你说。”

紫千红瞥了陈出新两眼，又瞟了瞟躺在铁床上的田问，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陈出新随着紫千红走出门去，在关门前，他朝田问的方向淡淡一笑。

牢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挎刀守卫，不远处站着守正司的另外四个人。陈出新对两名守卫温和的笑着说：“有劳两位了。”

守卫知道眼前这人是一位大人物，忙说：“不打紧，不打紧。”

陈出新和紫千红走到四人身边，其中三人开口叫了声“老大”，那位在黑衣人田问背上砍了一刀的男人仅是微微颔首，算是过了招呼。

陈出新点了点头，看着紫千红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说罢，没等紫千红开口，就指着昨晚和他一起躲在书房的年轻男子说：“吴不言。”

吴不言“嘿嘿”一笑，对着紫千红挤了挤眼睛，紫千红没有搭理他。

接下来，昨晚蹲在将军府墙头的两人，主动开口，其中个儿高的说：“我叫谷风。”说完撞了撞另一人，那人说：“谷木。”

陈出新补充了一句：“他们是两兄弟。”

陈出新又指着挎刀男人，还没说话，紫千红倒抢先一步，冷哼一声，说：“王戈，朔方霸刀。”

对于紫千红的话，不论是陈出新，王戈，还是谷风谷木两兄弟都没有太大反应，倒是吴不言有些惊讶的看着王戈，说：“没想到王哥你还挺有名的嘛。”

王戈两眼一眯，看着吴不言。

吴不言慌了，急忙说道：“我叫的是王哥，不是你的名字王戈啊。”

陈出新和谷风谷木两兄弟哈哈大笑，对吴不言有些怕王戈是喜闻乐见。

紫千红见这些人笑够了，冷哼一声，说：“人也认齐了，有什么计划就直接说吧——丙寅！”

对于紫千红突然交出自己在守正司中的代号，陈出新明白她是有些许怨气的，因为她原本的任务就是捉拿住嵘城的双心会之人，但现在线索被他们掌握住，而陈出新又与紫千红有旧，所以只得和他们合作。

丙者，炳也，如赫赫太阳，炎炎火光，万物皆炳燃着，见而光明。

寅者，演也，津也，寒土中屈曲的草木，迎着春阳从地面伸展。

陈出新笑了笑，说：“不急，我们边走边说。”接着便带头往外走去。

这里就是普通的衙门牢房，除了普遍的阴暗潮湿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路上，陈出新悠悠地说：“那个田问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但几个月来，将军府的下人曾看见陌生面孔，如果经常见到倒也罢了，说不定是什么新来的，怪就怪在大多数人只见过一两次，频率太低。

紫千红你也知道嵘城的那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嵘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守备将军府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做下记录，向上通报。我们五个人这段时间又正好没事，就来看看。”

牢房的出路并不狭窄，紫千红就走在陈出新的侧后方，听了他的话，紫千红目光闪烁，轻哼一声，说：“你怎么知道拔出了这根萝卜，带出来的是泥，而不是石头呢。”

她接着说：“田问在双心会虽然不算是无名之辈，却也不是顶尖高手。双心会盘踞边地十三城，不可能只来了他一个。”

顿了顿，一声冷笑便从嘴角冒出：“而且出手的，绝不可能是带头之人。”

听到此话，陈出新倒也没有反对，仍旧笑着说：“局已经布下，至于谁能操控局势，亦或是破局而出，一切还要见分晓。正好还有点时间，我去看看几个人。”

紫千红嘴唇轻撇，一声冷哼。

陈出新脚步不停，吴不言倒是先开口了：“这位姐姐啊，我有一个问题。”

紫千红瞟了他一眼，小巧的鼻子中喷出一股气息，挤出个字：“说。”

吴不言脚步加快，走到紫千红身旁，疑惑地说：“为什么姐姐你每说一句话都要‘哼’的一声呢？”

紫千红脚步一顿，下一秒却恢复过来继续行走，让人看不清脸色变化。

吴不言像是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继续说：“我听老大说，喜欢‘哼’的女人，不是内心可爱，就是冷血刻薄……”

吴不言没有说完，因为在那个瞬间那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仿佛继续说下去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紫千红冷冷的对陈出新说：“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

一行人正好走出了大牢，陈出新被阳光照射，有点不适应的眯了眯眼，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守正司闷久了，也需要活一活气氛。”

夜晚，月朗星稀，风轻蝉静。

两名黑衣人从昨晚田问相反的方向潜入将军府，但目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书房。

他们在书房翻找着，但有了昨天的失误，他们还是分了一部分精神关注着外部的动静。

突然，隐隐的破风声传来，一快黑乎乎的东西砸破纸窗户，从外面扔了进来。两人在东西落地前就以鱼跃的姿势撕破窗户，冲了出来。

他们原以为扔进来的会是炸药一类的投掷爆破物，没想到只听到了瓦片摔碎的声音，抬头一看，外面已经或远或近、或倚或靠站了七个人，其中有两人借着月色可以看出穿着百兽袍，外罩金边锦缎马甲。

其中一人说：“确实来了两个小贼，就烦请各位大人出手吧。”

听声音就是守正司的谷风。如此，那另一人不是他的弟弟谷木又是何人。

那其余五人或高或瘦，或矮或胖，但观其气质，皆为桀骜自信之辈，似乎并不将这两名黑衣人放在眼中。

那五人中的一人舔了舔嘴唇，说道：“昨天让你们守正司的人猫捉老鼠，替我们出手，今天可不用你们动一下！”

语毕，便有两人抽出兵器，如恶虎般飞身扑向两名黑衣人。

同一时刻，关押田问的大牢。

田问被锁链缚住动弹不得。其实若仅仅是普通的铁链加身倒还好说，以田问做大盗的本事，就算被包成粽子，他也有办法逃脱，但这铁链的绑缚手法却非比寻常，田问不管是缩骨还是发力，锁链的紧张程度都没有任何改变，以至于他一身盗术无处发挥。

尽管被捉之时，田问曾有过紧张，但现在，他只是平静的等着。他知道那些人没有来审问他，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对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

某一刻，田问睁开双眼，低声自言自语：“你们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轰”地一声，田文身边的墙壁有两米见方的地方，轰然碎裂，边缘切口整齐，像是被刀切过的蛋糕一样，仔细看去，那砖石构造的墙壁，厚度竟有两掌之宽。

灰尘四散，在朦胧之间，隐约可见外面站着七八个人。

有锦衣男子一边抬手扇打着灰尘，一边用袖袍捂住口鼻，走了进来，站在田问身边，俯下身子，声音沉闷地说：“你可丢死人了，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