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心咒》:是雨
是雨
呵!如果没有她的闯入,或许,我任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我早早做好了准备,毕业,挣钱,结婚,生子,要说不同,最多精彩些,生动些。没有任何值得留意,值得怀念的。那短短的一个月,我见过人不曾见过的,做了人没法做的,饱尝悲欢,又刻骨铭心。她走了,和来时一样,像风,轻轻飘过,了无痕迹。过不多久,那些记忆犹如场大梦,尘封在我脑海。会想起吗?我不清楚。我习惯了提心吊胆,四处逃窜的日子。
天,又淅淅沥沥下起雨。两年了,一切还是那么陌生。校区,街道,餐厅,商店,发廊,歌厅,电影院,杂糅在一块。我分不清方向,预测不出准确的信息。柏油路上的人紧紧相邀,绕开水洼,谨慎地,理出一条路线,撑伞人牢牢抓着伞柄,把伞檐压得很低,胸部以上都藏进了伞。我想出去,冒雨走走。
习惯性地和熟人寒暄几句,感受着雨水打在手臂的冰凉。我脚下掀起的细浪,从鞋的边缘扩散开,又立即折返。雨小了些,往返一次,不至于湿透。我已经没有更换的衣服。
“进来坐坐。本店是很良心,没藏恶贼凶徒。”老店内,柜台蜷缩的白猫嚅嚅,妖冶红瞳微睁,昏沉即将熟睡。
呵!有多少人能想到,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一条深巷,有只会说话,开当铺的蓬松白猫。两年的接触,从她为数不多的话语里,隐隐感觉,猫似乎在等什么事发生。还是说,在等什么人。那个甩手掌柜?
“怎么,准备改修文人,艺术路线,靠忧愁善感混饭吃?”
“呵!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
“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好面子,倔,小心眼不说,几天不见,又废了不少。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在店里一杵,很影响店容,知道不知道。”
呵!我何尝不知,又何曾不知她的慰问。以我寡薄的性子,店子的特殊性,我与同事的交流不多,勉强算是没矛盾。猫不同,我习惯将她放在怀里,她睡觉,我喃喃自语。
“不抱,不抱,你身上都是水。”
“嘿嘿,不行。”我可不会管她是否愿意,托着她,随便找个能躺的地,肆意揉捏猫的胖脸。
“疼疼疼……”猫隔空挥舞小爪,龇牙咧嘴,一副我很生气,我要炸毛的表情。几经折腾,猫圈成一团,把头埋在厚厚的尾巴下。我扒开尾巴。
“不让你看。”再次,猫把头掩盖。
我抱着她,理顺她的毛发。橱窗外依稀漂泊的行人,穿过当铺,埋头赶路。他们尽力忙活别人的工作,痛苦地趴在工作台,忍受头昏腰酸的折磨,呻吟在喉间跳动,不敢吭声。他们习惯了埋头的日子,天空的颜色,连绵的云朵,可还记得?漂亮的女人,自信地,踩着高跟,手挽男人的衣袖。
“给我安排点事,我休息够了。”
“竹楼,竹楼要人。”
“你还真会挑。”
“车在老地方。”
竹楼,是某氏族隐逸在人间的节点。我替人送货去过一次,需要在xx山找到可以看见炊烟的站点,炊烟处,就是竹楼。路,需要自己开。白天的竹楼,安静而诡异,各家门不上锁,房舍任人进出。大厅桌椅整洁光亮,卧室被子折叠成四方,厨房摆有新鲜果蔬。整个竹楼没有人,我见不到任何活物。猫说,竹楼是情绪的释放地,混乱之乡,埋葬悔恨仇怨的墓场。我,深信不疑。
结界开启前,我无事可做,我过了无聊透顶地蹲在长凳上,数着数,欣赏太阳怎么从树梢滑落的年纪。我受够了夕阳,受够了等待,我迫切地期盼,早早见到雇主,早早完工,早早逃离这满是抑郁的竹楼。
“嗨……”竹楼点燃烛火。入眼间,是她单薄的素色睡裙,与她耷拉在双肩,俏皮的发丝。她骨碌碌盯着我,好似提醒我,快说话,快说话。
“你……做我女友好吗?”
“好啊!”
不真实的感觉,我怀疑这是场梦。现实我已经错过,梦里,就随性一把,不放过眼前的任何机会。
拥她入怀,五指相扣。我看烛火摇曳,欣赏她熟睡的优雅,她的一颦一蹙。美丽是易碎的瓷器,我怀里的玉人会碎,连同这场梦。隧道驶来卡车,从我们身上碾过,眼前发生的一切,如阳光下,飘起的一串串,艳丽的肥皂泡,残忍炸开,化作点点萤火,消散在夜空。
竹楼不存在雇主,不存在任何活物。猫,她雇佣了我,雇佣我看完自己的结局。
“你的布置没起多少作用,猫。”
“我知道你在。我打算退出圈子的。因为我丢掉性命,不值得,我不想看到她再死一次。”
“你有什么话,你明说啊!打什么哑谜,猜来猜去很有意思吗?”
不想,回应我的会是一副清秀字迹。
阿南:
希望我的不辞而别没给你带来太大困扰。忘川是一次意外,不要自责。(呆瓜,肯定听不进去,不管你了。)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带走机心咒,又骗你去竹楼。我想叫你回归正轨,早早振作起来所以……不要责怪猫,她没有欺骗你。我不在的日子,照顾好自己。加油,努力!你可以的。我等你接我回家。
替你定购了一顶帽子,希望你喜欢。
颜
当铺,猫的小脑袋蒙着鸭舌帽,蹲坐在柜台,拉着长长的哈欠。
“猫……”
“想好了?”
“嗯……”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南你了嘞!”猫阴阳怪气地说。
“帽子拿走了。明天我去趟大峡谷,就不来了。”
“想旷工啊……”
“听说那儿烤鱼不错。”
“最近吃斋。”
“胡八一在加工一串玉铃铛。”
“请把垃圾倒掉,梆硬梆硬的石块挺沉的。”
“山玫瑰……”
“丑死了,不要,不要。”
呵!真是只任性的猫。我把她抱起,走出当铺。
“我们一起去。”猫缩缩脑袋,不再说话。
我叫尹南,苍粟典当行伙计,不死魂人。
死小白
大峡谷出来的人,会紧攥一张阳刻木牌,框一顶大兜帽,周身挂满各色手工,乒乒乓乓,游荡在中心广场,闹市,哪人多,往哪去。他们无固定落脚点,不租门面,不摆摊,也不吆喝。我要找的狐狸,也是个伙计,在大峡谷打杂。
“喂!前面卖东西的小白,等下。”我叫住,交易合影完毕,正准备离开的白衣大峡谷人。
“你们还真不好找,什么时候回去?捎上我呗!”我习惯拿他们的服饰颜色称呼。
“不带。”兜帽下,幽幽传出,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
“嗯……我是苍粟的伙计,这是掌柜。”我拍拍猫的脑袋。
他兜帽微微上倾,又落下,转身离开。我跟着。或许是到了周末,人流量很大。不得不说,小白的活体广告做得很成功,服饰,气质包装到位,选的位置也不错,陆续又有人围过来,进行了几场交易。年轻男女居多,看新奇居多。呵!他们也是舍得,死咬着正品不放,赔本买卖做得如此带劲,除了自己知道,不懂的人知道个屁!
“像不像只被群傻子堵着的小丑。”我笑笑,远远吊在小白身后,悄声问猫。
“我是猫唉!又不是你们人,怎知道。”
“咦咦咦……别这么看我,容易产生误会。”
“没看你,看傻x。”
“呵!失误,失误。”
哪天,我也能耐得下性子,同大圣人一样,变着花样玩儿就好喽!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一票票事,多爽快,明面上的些什么,“惊艳女星又被哪位混蛋啃了”,“强奸未遂为何被判了15年”,“追踪调查并拯救失足女于水火”等等,通通不足为虑。可惜我境界不够,不能入伙。修到现在,仍是莽夫一个,只会掂量掂量手里的几斤剔骨刀,只知晓得出刀时机,出刀位置。最近,由于情绪偏激问题,能动手就决不动口,勇猛得一塌糊涂,大有抽刀斩乱麻的倾向。
“和我们,还真不客气啊,小白!”我近前,轻声说。小白不答,继续他的交易。
“好喽,好喽!不打扰你工作。”
他引着我们,旁若无人地忙活自己的活,沉默得像只死人,脑子,肠子尚未完全腐坏,残体在棺材板,上下翻腾,不懂安分的死人,要死不死,又实实在在地,艰难存在着的死人。
当然,为了他安稳发育的好环境,我很老实地抱着猫,滚回了我的位置。猎奇的脂粉女人,拽着忸怩的女伴,热情地穿插进来,摆弄小白身上不知名的挂件。不自觉,瞟一眼兜帽下裹藏的阴影,立即收回,转而询问女伴,手中的挂件怎样怎样,不自觉,瞟一眼小白帽檐,稍稍使力,激动地把头甩向女伴,笑笑,继续把玩其它小玩意。顾客自顾自地挑选,自顾自地拍照,又自顾自地匆匆离开。包括那个脂粉女人在内,如越出曲水的鲤鱼,哐当一声,带着它所有,淹没在湍急的长街。嗅嗅,空气中的脂粉气淡了,终于,小白也动了。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言语,就那么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追着影子,从人群的闹市渡过空幽的湖泊,待我回神,我已踩在大峡谷的青石街道。熟悉的街道上奔波的陌生人,他们依旧对我这个贸然闯入的外乡人,不多留意啊!谁家枯朽的木质大门,门栓空悬,门缝黑洞洞,往上,叉竿处人影晃过。水沟曲折,门前流淌,哗哗然,活络整条老街。
和小白无声地告别,抱着猫,我径直赶往狐狸的狗窝,一所被人遗忘,随时面临坍塌的地下室。受我影响,那小子喜欢哭穷,生活起居也不讲究,有饭吃,有地躺,就很满足的一个人。
“怎么回事……走错了?”这哪是废弃的地下室,看到门板古典奢华的浮雕的那一刻,我愣是缩回脚。好像……好像要花很多钱的样子,都不敢踹门了我。
放下猫,我摸出手机,拨通八一的电话。
“喂。”
“嗯……”
“嗯毛线啊,快睡死了你。”
“嗯……”
“你搬家了?”
“嗯……没。”
“开门开门,我外面等着。”
“嗯……”
开门的狐狸搭着件洗掉色的蓝色风衣,下身一条橘红大裤衩,垂着眼帘,右肩抵在门框,食指关节揉弄眼角,站着也能睡过去。
“还好,没跑错地!”看到狐狸他凌乱的齐肩卷发,与他破旧却整洁的窝,我放心了。
“还是老样子?”
“不然,你给我找个富婆,改善下生活。”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可以考虑。放心,我会多加关注,说不定下次见面,就能给你带过来。你嘛,也不用怎么怎么自卑,不就是没钱嘛,她有啊。外面的人常说,这是个刷脸的时代,你,稍稍打理下,还行,拿得出手。”我怪笑。
“得了!被包养的滋味可不好受。”
“哦!说好不要节操的,突然间正经起来,有些接受不了。”
“说,什么事,别整些没用的。”
“能有什么事?过来散散心,顺便看你窝垮了没。”
“哦!你偷懒来的。也就说,先前生无可恋的可怜样……很走心啊,南。”猫斜眼瞟我一眼,趴在我肩上,没了动静。
“文书大人!”发现有猫在,狐狸身形一顿,朝我恭敬施礼。猫不语,狐狸不起。哈!他狐狸一向傲慢,祭祀在他这也讨不着好,看到猫,直接扑街?什么鬼。
“起来。”
狐狸不应,仍是施礼姿势。猫不语。
“起来。”我强行将他架起,“看清楚了,她是猫,不是什么狗屁文书,是猫,我养的猫。”
我倒在他的狗窝,也就是他的真皮沙发。好像,这高级货,还是我俩从废品站合伙抬回来的,没花几个子。猫压在我胸口,让我没法侧身。
“你那门怎么回事?”
“一个脑残,叫我刨他祖坟。”
“你就去了?”
“不然?”
“……”
“说不定,里面有你需要的。”
“哪。”
“黄陵,新人觉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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