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世》——昭示
回家
临近十月中旬,空气里弥漫着盎然的秋意,枯黄的叶子被风托扶着,不时地在空中打个旋儿,书写着生命最后的轨迹,然后摇摇晃晃的落到地上。
陈归趴卧着身子,就这样呆愣看着,眼睛随着叶子的飘落而动,他不知道已经这样待了多久,只是一味地目送着一片片叶子翩然而落。他很兴奋,他不为这萧索的镜像感到凄哀,他觉得这些叶子是寻到了归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陈归觉得这个时候该为这群回“家”的叶子们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他动了动被胸口压的发麻的胳膊,双手合十,面含微笑,他没有发出声音,因为想说的话都在心里,绵长悠远,说不尽道不完,索性也就不说了。
片刻后,陈归双手住着土地,缓缓站起,掸了掸身上的土。目光向着后方望去,那是刀削般的悬崖,直愣愣的留不下任何东西。悬崖被村里人称作不归崖,笑称鸟都飞不过去。陈归眼里流露着向往,那悬崖是他“回家”的路。
他迈开了步子,不疾不徐的向不归崖的边缘走去。陈归是偷偷离开研究所的,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毕竟寻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只留下了一封信放在了同事小刘的被子里,他觉得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自己的生命是最好的方式。
人这一辈子,就像是从拱桥的一头踱向另一头。从最低处拼了命的向上爬,然后又从最高处向着另一个最低点滚落。不过,陈归是不愿把人生的终点放在最为没落的时刻的,因为他只想叫这个世界记住它最为耀眼的光华。
经过十数载的拼搏,陈归凭借着深厚的学术底蕴和超人的智慧,在医学上已经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海内外的医学界“陈归”的大名已经无人不晓,所以他已经具备了耀眼的光华,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让这个世界铭记。
他从容的走向“回家”的路,连脚下连夜登山磨起的水泡也不痛了。
“陈博士,你在哪儿?”林子里的一声呼喊叫陈归的眉头一皱。
“比我预计的要早了很多啊。”陈归喃喃自语,他不喜欢超出自己掌控范围外的事,更不喜欢在这个重要的时刻被人打扰,这样他就不能显得很从容了,他就不得不加快自己的步子,这完全打乱了他的心情和计划。
“呀,陈博士,是陈博士。快来啊,找到陈博士了!”
“在哪?”
“在这呢,快来!”
陈归没有动,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讲清楚好了,既然没办法安静的“回家”,那让众人给他开个欢送会也是不错的。
陈归依旧不疾不徐的走着,等着后面的人赶上他。
“陈博士,陈博士,总算是找到你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研究院的小刘。
“你不是看了我的信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想,我信里应该说的很清楚吧!”陈归说着话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陈博士,你别闹了行不行?大家都急疯了,首长亲自下令说一定要接你回去。不然叫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小刘急的上蹿下跳,试图要拽住陈归。
陈归这才停下了脚步,目光坚定的看着小刘:“我没有闹,我只是回家罢了。”
“陈博士,您这是何苦呢?您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干嘛做这自寻短见的事。”小刘愁苦着脸。
“我说了,我是要回家,我没有闹。放开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陈归有些气恼,没有人能够理解他所做。
小刘抓得更紧了:“不!我不放,打死我也不放。我知道您拳脚厉害,但是您今天必须跟我走。”
陈归一抖手,便将小刘甩了一个跟头,然后又不疾不徐的向前走去。
“来人,快来人拦住陈博士。”小刘冲着周边的人大喊着。
这些人都是村子里20多岁的年轻小伙,从长辈那里都听过陈归的大名,虽然不曾见过,但也知道是一个村的,这个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他们相互看着对方,用眼神询问对方的意见。
小刘这可急坏了,大喊道:“你们难道就想眼睁睁的看着陈博士去死吗?”
听到这这些年轻的小伙子才开始动了起来,将陈归围成了一圈。陈归笑了,笑得很超然,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抵着自己的喉咙道:“若是你们在阻挡我,我现在就死在这。”
这群年轻的小伙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时候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齐齐将目光看向了小刘。小刘也很惊慌,眼看陈归的刀就要刺进去。
这时候小刘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之人,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急忙的接通了电话。
“好!好!”小刘表现得很恭敬。
“陈博士,首长要跟您通话。”
“送过来吧!”
小刘立刻将手机递给了陈归。
“首长你好!我是陈归。”
“咳咳咳!陈归啊,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国家还有人民都还需要你,这个世界也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首长尽量让自己显得有些稳重,可话语中还是带着不安。
“首长,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我早已经医学的未来规划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放在了小刘的u盘里,里面涉及到很多新的技术,只需要反复验证,还有清精细处理就好了,这已经是我现和未来所能拿出的所有的技术了。”
“那你也不能自寻短见,给我回来!”
“抱歉,首长。请让我就违反您的这一次命令吧。”说罢,便把手机挂断。
“首长说了,让你们放我走。”
小刘一脸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怎么,首长的话都不听了?你就那么想让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吗?”说着,陈归的刀又向前推进了一点,刺破了皮肤,鲜血染红了刀尖。
小刘怕极了:“让开,快让开,让他走。”
陈归在前面走着,小刘一行人就在后面紧紧的跟着,他们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当陈归到了不归崖的崖边,身后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村民、有同事、有警察,天上还盘旋着飞机。他们吵吵嚷嚷的,喊叫着。
但陈归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很高兴,因为今天,是他“回家”的日子。
终于,历经挫折,他跨出了回家的那一步,他只觉得整个身子一顿,然后加速的向下坠去,他眼里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渐渐的缩小,缩小,然后消失了身影。突然他看见了熟悉的母亲,父亲和自己的妹妹,然后往事像潮水一样涌现在眼前......
接连打击
记忆挣脱了时间的束缚,陈归似乎看见了那个最初的自我,那个在苦闷和艰难的生活中苦苦挣扎的自我。
炙热的骄阳熏烤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燥热和焦虑,在陈家沟的诊所外,母亲抱着年幼的妹妹坐在一条破烂的长椅上,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使劲的攥紧了拳头,已经流出了些许汗渍。
陈归知道母亲的心思,父亲已经卧病在床许久了,家里早早的断了经济来源,全靠着母亲一人操持,依仗亲戚朋友的接济,才能够勉强度日。如今父亲胃癌病危,家里已经拿不出再多的钱了。
陈归思考了很久,缓缓的坐在母亲的身边:“妈,要不就答应王中石的要求,再带着父亲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看。”昨天王雨的父亲王中石找上门来,说只要我入赘到他们家,他就愿意拿出10万块钱,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她的闺女患有唐氏综合症,这无疑是趁人之危,可是眼下也再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母亲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泪水,却充满着坚定,焦虑和操劳使她吃不下喝不下,嗓子此刻已经变得沙哑:“你觉得10万块钱够吗?”
陈归没有言语,但显然对于父亲的病这是远远不够的。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这就是你父亲的命,我们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该走就让他走吧。”母亲话里带着一些不忍和决绝。
母亲牵着陈归的手缓缓站起:“走吧,再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陈归的父亲名为陈正国,已有40余岁,得病已有两年,此刻眼眶凹陷着,面目煞白,头发也乱糟糟的,嘴唇干裂,目光空洞,似乎在迎接着死神最后的审判。当陈归和母亲一起进来时,他的眼神才恢复了一些神采,她强忍着痛楚咧着干裂的嘴露出一丝微笑:“咳咳,你们来了。”
陈归连忙走上前去,抓住父亲的手,强忍着泪水流出。
“没事儿,没事儿。你看你这是干啥,我这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陈正国宽慰着陈归。
“娟儿!快把咱闺女抱过来,贴着我躺一会儿。”陈正国唤着陈归的母亲。
杨娟立刻把熟睡的孩子放到陈正国的身旁,陈正国将脑贴在孩子的脑门上,手紧紧的抓着陈归,眼睛看着妻子杨娟,目光里满是不舍:“娟子,这辈子辛苦你了,我也没啥能耐,让你过上好日子,苦倒是让你受了不少。等我走了......”不能陈正国说完话,杨娟便捂着嘴跑出了病房。
“唉!”陈正国一声长叹,“归儿啊!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妹妹和你妈妈。”
陈归强颜欢笑:“爸,你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这不没什么事吗?等你病好了,妈还说要给你包饺子吃呢,还是肉馅的。”
“对......对,还要等你妈给我包饺子吃呢,嘿嘿嘿......”陈正国憨厚的笑着,只是这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陈归只感觉手上一松,陈正国也再没了半点气息。
“爸!爸!你快醒过来,妈还要给你包饺子吃呢。”陈归哭喊着,可是陈正国再也没了回应,陈归的妹妹陈巧脸上露着微笑,顶着父亲的头憨憨地睡着了......
家里没了余钱,街坊邻居们东拼西凑的才草草的办完了陈振国的丧事。
“妈,你放心家里还有我。明天我不去上学了,我出去挣钱补贴家用。”陈归下学期就要念初三了,他的学习成绩向来很好,尽管因为家里的事总是耽误,却还在学校中名列前茅,许多老师都为他感到可惜。
“嗯!”母亲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很想让孩子继续上学,可是他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她直起身来想要铺好炕,只感觉一阵眩晕,然后双眼一黑失去了意识,他最后听到的声音只要陈归焦急的喊叫。
“医生,我妈妈她是怎么回事?”陈归看着对面医生满脸的沉重,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你父亲呢,怎么就你一个孩子?”医生有些气愤,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只有一个十六七的孩子在这儿?
“我父亲他刚刚去世。”陈归眼里尽是落寞。
“啊!”医生很是吃惊。
“对不起啊小伙子,不过你家里就没有其他的人了吗?”
“医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现在家里我能做主。”
“唉,你母亲是脑癌晚期!”医生不知道这个消息会对眼前的这个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所以说话也是弱弱的。
“......”陈归确实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听到这个消息,半晌没有言语。
“谢谢医生!”陈归落寞的走出了诊室,眼睛里已经麻木了,但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真实的消息告诉母亲,但对于一个还是17岁的孩子的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妈!你怎么下地了?快回去躺好。”刚进病房,就见母亲在收拾东西。
“你这孩子,怎么把我送这了,在这一天得花多少钱啊?我不过就是有些操劳过度了,快赶紧去办退院手续,我们这就回家。”杨娟一面收拾东西嘴里一面叨咕着。
陈归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办退院手续,只是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陈娟收拾。
陈娟半天没有听到动静,疑惑的抬起头看着陈归,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我......我怎么了?”
陈归欲言又止,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陈娟走到孩子面前,把住了陈归的手:“快说,妈怎么了。”
“脑癌!”
陈娟也是被这个消息震惊的半晌没有说话:“脑癌吗......”
她思考了许久,忽然又打起了精神,继续收拾东西,还一面催促着陈归去办退院手续:“在这又有什么用呢?去吧!去把退院手续办了。”
陈归此刻已是六神无主,之后听母亲的话,把退院手续办了,然后就赶快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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