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狂歌》——月下剑歌

第一章 武帝

天木道，青萝郡，南。

温家镇，南二十里。

雷山，第三峰。

第三峰不算高，也不险峻，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矿山。

环山栈道不过三千多阶，全长七百余米，若是寻常时候，温家镇那些七八岁的小孩子都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走完全程。

可是此时，栈道上到处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一个个毫无形象，弯着腰低着头，更有甚者，直接趴在台阶上。

他们身上的衣服上都沾满了灰色的晶粒，这是汗水一遍遍打湿衣服，又被体温一次次蒸干留下的印记，让他们疲劳至此的当然不是第三峰的栈道。

今日是温家镇雷山武院新生考核的日子，在走上雷山栈道之前，这些少年少女穿过了总长十多里的田野直道，又在迷林中七拐八绕，在不断的转弯中跑完了将近三十里的路程，这才来到雷山第三峰的山脚下。

这雷山栈道或许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只是脚下微尘。

第三峰峰顶的演武场上，温杰覆手而立，注视着雷山栈道的出口处。

不一会，一个满身大汗的少年走上最后一个台阶。

少年刚刚上来，腿一软，差点摔了下去。

少年将手撑在膝盖上，长长的吸了几口气，这才挺直了身体，走到温杰面前，大声道：“学生温宣，见过总教官。”

温杰点了点头，道：“小家伙，运气不错。刚好第三十名，可以进入一班，去温仲后面站着吧。”

温宣闻言大喜，连疲劳减轻了几分，连忙看向温杰身后。

在温杰左侧，站着一个容貌俊朗，腰挂葫芦与长剑的青袍中年。

分配中年人就是温仲，在他身后已经站了三列少年，温宣走到温仲身前，屈膝半跪，大声道：“学生温宣，拜见老师。”

“不用多礼，你先和你师兄弟站一起吧，”

温仲双手虚托，将温宣托起。

温宣颔首，走进温仲身后的三列队伍最后，默默站好，回复体力。

“一班的人已经分好，接下来九个班你们自行分配。”

温杰向身后的几个教官说完，又看向右侧一位中年武者，道：“温石，你真的不打算闭关，而是再教一届？”

温石穿着发白的青衫，洗的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他将长发束在脑后，面容沉静，目光如镜，透过第三峰的稀疏的树木，望向山脚。

“我走的道路，闭关与否，没有任何区别。”

顺着温石的目光看过去，温杰看到有两男一女三人刚刚走到栈道前。

作为练气后期，大小周天无碍，奇经八脉已通的武士，第三峰那点高度自然挡不住温杰的目光。

从领先的少年的身上，拉出两根长长的腰带，分别绑在身后两人腰间。

看这模样，领先的少年要与身后两人同进同退，即使考核失败，无法入学也在所不惜。

“这是谁家的孩子？”

“温易，温青的弟弟。”

“温青？就是四年前，你那个辍学的学生吧，她的弟弟未必会有她的资质。”

“且观之。”

相比温杰，温石双瞳中有金银两色光芒流转，对山脚下的情况看的更加清晰，甚至能通过三人的唇动“看”出几人的对话。

“易哥，你先走吧，不用管我和小舒了。”

雷山栈道前，温易身后的少年说道，另一个少女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像温家镇的同龄人，少年身体肥胖，而少女消瘦，面色苍白。

如果不是温易在前面带着，以两人的体质本就跑不完前面这四十里路。

”修常，你胡说些什么，我答应过二叔一定会将你们两个带进武院。”温易转身直视叫修常的少年。

停下来的这一会，温易也开始放缓呼吸，放松四肢，尽可能的恢复体力。

“易哥哥，这样下去，连你也进不了武院的。”温修常不敢和温易对视，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少女小舒便接着说道。

“我可是要成为武帝的人，武帝一诺，千金不易。”

闻言，温修常和小舒都沉默了下来。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温修常和小舒都知道温易为了进入武院付出的努力，所以两人越发不想耽误温易。

“修常，你还想成为厨神，小舒，你想成为医圣，难道要在这里放弃吗？”

小时候玩过家家时说的话，温易还都记得。

这种玩笑，也难为温易一直记得。

温易看了看天边，太阳斜照，在地平线上，又有银光透出，卷动风云波澜，似乎要与太阳的光辉比肩。

第二日苍日即将升起。

如果在苍日升起之前，三人没有走上第三峰，就会失去进入雷山武院的资格。

“走吧，时间足够了。”

温修常和小舒终究不如温易固执，两人抓紧身前的腰带，站直了身体。

栈道虽然修得齐整，但是山路难行，三人走出不过数十阶，就已经气喘吁吁，早就筋疲力竭的身体更加无力了。

温修常和小舒全身酸软，两人半是互相搀扶，半是有温易在前面拉着，才不至于停下来。

而温易的体力不比温修常好多少，只是温易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更强一些，能够抓住一切时机放松和恢复。但是攀爬台阶时，恢复的这一点点体力却远不如拉着两人消耗的体力。

在栈道上行走不过百阶，关远就觉得双腿像是灌铅一样沉重。

每行一步，全身上下都要拼尽全力，肺部像要炸裂一样，连吸气都变得更加困难。

呼气多，进气少。

好在这个时候，温修常和小舒牢牢的抓住腰带，不再说放弃这一类的话，让温易能够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在这种状态下，温易带着两人又走过八百多阶，雷山栈道还剩下三分之二的路程。

不论温易还是其余两人，身体和意识都变得麻木起来。

温易心中只剩下最基础最根源的念头。

呼气落脚，吸气向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苍日终于冲破了地面的束缚。它的光芒虽不如太阳炽烈，但是银光席卷，风起云散，天地为之一阔。

在苍日升起之时，温易三人终于走上雷山第三峰。

来自东方的苍日之风，让温易为之一荡，麻木的身体与意识重新变得灵动起来。

持续数分钟的苍日之风结束之后，温易睁开双眼，带着温修常和小舒走到温杰身前。

“学生温易。”

“温修常。”

“温舒。”

“见过总教官。”

第二章 练力

温杰盯着温易多看了几眼。

在苍日之风中恢复了少许体力，温易眼神清澈明亮，但身体十分虚弱，面色苍白，四肢虚弱无力。

虽然有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因素，依然可以看出温易并没有特殊体质，普普通通。

习武之人多重情重诺，这少年的表现不错，但是也不像是能够打动温石的样子。

难道还有什么隐藏的特质是我没有看出来的？

不便继续观察，温杰和声道：“你们三个是十三班的。去找温石教官。”

温石不知不觉中已经移到了教官队伍边上，温杰又回首问道。

“温石，还差几人？”

“七个。”

“好，你们两个去捞七个上来，然后安排一下，将剩下的小孩送回镇上。”温杰指了指最边上的两个教官，他们是仅剩两个身后没有站着学生的。

温杰说话时，温易三人也知道了谁是温石。

走到温石面前，三人一齐半跪道：“拜见老师。”

“嗯。”温石点了点头，让三人去他身后，他虽然属意温易，但是以他的性格，却不会将这种看好表现出来，只会对十三班的学生一视同仁。

等十三个班级学生齐全之后，温杰才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

“今年入学的学生有三百九十人，比去年多了六十人，孩子们，你们很不错。”

温杰的声音不大，但是演武场中每个学生都能够听清楚他的话。

以气驭音，如在耳旁。

人群中，温易握了握拳，羡慕的看着温杰，这是只有练气士才能掌握的能力。

“但是，如果你们觉得可以放松下来，不再努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每一届武院生都有一半的人受不了武院的训练，退回普通学院，坚持下来的有人死亡，有人失踪。最终能够毕业的不到一半。”

“如果你们受不了这个苦的，现在就可以退出了，不要浪费族里的资源。”

温家镇位于边荒之地，武风鼎盛。

这些学生们从小练武，意志坚定，并没有被温杰的话吓到，一个个意气昂扬，昂首挺胸。

“看来没有要退出的。”

温杰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天空的两个太阳，继续说道：“现在离午餐还有两个半小时，正好可以上完第一课，开始吧。”

简短的几句话说完，温杰就走到演武场一旁，将时间留给学生。

第三峰的演武场是温家挖空了峰顶，耗时数年建成，里许方圆，容纳三百多个学生练武绰绰有余。

十三个班级分散开来，还有很大的空间，互相之间都不会被打扰。

“易哥，老师的名字好熟悉？你有没有听过？”

温石带着十三班走向演武场边缘，一直保持严肃，不说话的温修常忍不住了，小声问道。

武院六届一百多个武教官，其余的文科教习，以及各种教职人员不计其数，温易也不可能一个个去记。

温易摇了摇头，道：”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保持好呼吸，多恢复点体力。“

不光是温易三人，其他熟识的人也在互相讨论着。

毕竟六年一届，这是习武最基础的六年。老师的能力与性格直接影响到他们将来能否顺利毕业，甚至会影响到将来他们能否成为练气士。

作为一个练气士，学生之间的议论，温石一语不落的听在耳中。

但是言语并没有影响到温石，他肃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犹若未闻。

”收心。“

站定之后，温石一声轻斥，如同雷音在众人耳中炸响，将这群新生震得晕晕乎乎的。

“武徒练体，练体第一步就是要练力。”

新生安静下来之后，温石没有再做铺垫，直接开始讲课。

“什么是力？”

“是能举更重的东西，还是跑得更久。”

“这些都是皮相。”

“所谓的力，就是让力量贯通全身，连成一道。”

“从脚下起，以腰腹为枢纽，节节贯通，发于全身。”

说罢，温石还拉出一个众人都熟悉的架势，这是温家回春拳的起手式，草长石翻。

为了让学生看清他的动作，温石放慢了动作，后脚蹬地，腰背挺动，长拳冲天。

砰。

空气轰然炸响，荡开一层肉眼可见的气浪，劲风扑面，十三班的学生们看得目瞪口呆。

附近两个班的学生听到动静，忍不住往这边看，两个教官也不得不表演一番才让自己的学生心思收回。

“这就是力。”

一拳就让所有学生彻底归心，温石继续讲道：“在练力之前，你们要先了解什么是武徒。”

“作为武徒，要常怀敬畏之心，敬畏天地，父母，师长。”

“还要敬畏己身。”

温易突然举手，打断温石的讲课。

“老师，我有一个疑问？”

“说。”温石点了点头，示意温易继续说下去。

“若敬畏天地，何须练武，逆天而行？”

“若敬畏父母，何存己志，使亲人心忧？”

“若敬畏师长，循规蹈矩，如何更上高楼？”

“若敬畏已身，那如何跨过极限，超凡脱俗？”

这几个问题有些钻牛角尖了，但是温石并没有生气，而是认认真真的思考起来。

半晌，他才答道：“武徒敬畏，武士毅远，有不拔之志抑或超世之才才能走的更远。”

“至于武宗武圣，我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不敢妄言。”

“但是习武之道，是实践之道，如果不能深入其中，再多的练习也毫无意义。”

“武道也是变易之道。”

“武徒境也有练力，整劲，圆融，淬骨，洗髓，换血六阶。同样的拳法，每一阶都有不同的练法。”

“武道，从来就不是一条路就能够走到头的。在武徒境，有所需要，就保持敬畏之心。若有一日，你觉得不需要了，就可以舍弃掉。”

“有用则持，无用则舍。”

温易小声念叨了几遍，才道：“多谢老师解惑。”

你们谁还有问题？“温石问道，但是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有几个想那么多。

“既然没有疑问，那我们继续上课。”

接下来温石将回春拳第一招，练力需要注意的地方，详细的讲解一遍，示范三遍之后，让众人开始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