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茫大地之家族秘史》——江湖大王
第一章 重相聚,物非情浓恋桑梓
镇政府门前张灯结彩,斜斜的标语糊满了街道两边的墙面,上面是氢气球牵拉着各色迎联,下面是被鼓风机吹得直挺挺的彩拱门。两排扎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小棋子,屏住呼吸望着东边的道路严阵以待。鞭炮挂上了竹竿儿,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噼噼啪啪的炸响,打锣的拉开了架势,擂鼓的扬起了鼓棰儿,就连吹喇叭的都张着嘴,吸饱了一口气。
“准备——开始!”分管文化的王副镇长一声令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挥动,喊声连连。他热情地拉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向了镇政府的大门,大门上方的红色条幅上金黄的大字——热烈欢迎我镇贤士、香港同胞刘长风先生携家人回归家乡——格外显眼。
老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双眼直直地盯着镇政府大门两侧那一对一米多高的深灰色的发着石头光泽的大狮子。老人挣脱了王副书记的手,快步走到东边的石狮子跟前,伫立观望。石狮子头顶上长毛后卷,方头圆目,阔目獠牙,怒而生威。左足撑地,伏于座上,右足按住一只巨大的绣球,趾端虽着岁月磨蚀,但依然可见当年之强壮锋利之态。老人手抚石头,眼里已是泪水涌动。王副书记赶忙跟来:
“老人家好眼力啊,这对狮子正是当年您家老宅祠堂前的镇物。”
老人用手帕拭去眼泪,略带歉意:
“失态了,见笑,见笑。”
“哪里哪里,老先生睹物思情,不能自已,真可谓是性情中人。此次回乡要四处看看,一定能遇见不少能让您老动情的物件,如果能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讲清楚来龙去脉,我们就可以办个民族文化博物馆了。”
镇政府大礼堂一群穿中山装、卡钢笔、梳偏分头的干部们正奋力地鼓着掌,他们跟老人目光一接触,便使劲的点着头,尽量地将嘴角向两边拉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镇里最高档的酒店——帝豪大酒店里,镇长尹志国双手捧着满满的一杯酒,对刘长风老人说:
“老先生在外漂泊一个甲子,终究还是故乡难忘,桑梓情深,此次回乡可谓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呀。”
老先生神色平静,捋一捋花白色的胡子道:
“尹镇长过奖了,老杇此次回乡,主要是想拜祭一下祖上,不肖子孙60年未来拜父母祖先,生前我未尽孝,殁后我不能安葬,实在有辱我刘氏忠孝之家风,我没料到,县乡的父母官大人们会如此的重视,对你们热情的接待,周到的安排,我代表刘家表示由衷的感谢。”
“是呀,刘家世代讲究忠孝,忠于国家,孝顺长辈,我对先生60年不忘故土,心系父老,表示钦佩,现在家乡正在进行改革开放,招商引资,不知老先生有没有打算投资故里,造福家乡。”
“造福家乡是不敢当,投资之事,确有些想法。此次回大陆,我打算在家乡昌北,还有昌都,济南,苏州,上海等以前有过买卖的故地,选择一处谋求发展。不过我已经老了,这个事儿就有犬子负责。”
听刘老先生如此想法,镇长慌忙说:
“美不美家乡水,咱镇上就是风水宝地,望老先生多多考虑。”
“是呀,这个地方有我很多的记忆,有让我高兴的,有让我伤心的。”
“有什么事儿让您老伤心呀?”
“说来让人笑话,家父经历复杂。我也是到此地后才知道,他竟身背骂名,连祖坟都不能入,真是家族不幸啊”
“刘老先生,您这就多虑了,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那个时代了,不论出身,不讲成分,一律平等,不就是迁坟合葬吧,包在我身上。”
“尹镇长此言差矣,坟可迁,骂名却难消呀。家父是何等人,应由族人理请查明,还其真相,才是正途,美名、骂名不由你我,全是他自己所为,我想还世人一个真相。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
刘老先生端起酒杯,扬起了脖子,一饮而尽。
镇长办公室,尹志国对分管文化的王副镇长说:
“看来老先生的症结是在家族名义上,把刘家这段家族史查清楚,才能解开老人心中的疙瘩,才能给我们投资。现在招商引资是大事,我们决不能让这个大金主跑了。好了,我就说到这里,以后的事儿就全仗您这个管文化的镇长的聪明才智了!”
“我?……”,王副镇长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第二章 引资切,镇长威严受重任
刘长风,也就是受到镇长隆重接待的这位老人,我得叫他伯父。他所提到的父亲刘义国,正是我的爷爷。
我爷爷名义国,字和忠,出生于民国三年,也就是公元纪年法的1914年,少年时负有实业救国之志,加上家道殷实,曾祖送其赴东洋留学。回国之后管理刘家昌都和苏州上海等地的生意。后来抗战爆发,民国二十七年11月昌北沦陷。不久,爷爷竟成了日本人的幕僚,从此之后便身背骂名,成了汉奸。就在抗战胜利前夕,祖父却被日本人打死。这些东西都是根据文革时编写的县志和坊间传闻,想来最正宗和权威的说法,应该来自我父亲对祖父的了解,可父亲对祖父知之甚少,甚至还不如我知道的多,他总是很少谈到祖父,偶尔有只言片语,一问到详情,却又是模糊不清了。
祖父有两个妻子,或者就像乡人所说的有一妻一妾。祖父和大祖母的婚姻是由曾祖包办的,当时祖父还没有去日本留学。但包不包办放在其次,这可是那个时代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夫妻,虽然归国之后,祖父由于受到新婚恋观念的影响,冷落了大祖母,但他和我奶奶的婚姻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甚至没有举办过公开的正式的婚礼,所以家族里对于我奶奶的地位是不承认的,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我父亲的存在。
我的父亲叫刘长雨,没有字,只有一个小名叫灯儿。据户口本的记录,出生于1946年,也就是抗战胜利的第二年。据此推算,父亲出生在祖父去世后,是一个遗腹子,所以也有人猜测父亲不是刘家的种,骂我的奶奶是个婊子。这样就可以解释父亲为什么对祖父不甚了解。他由于出身不好,未上过学,不识字,看不了书,所以他对我祖父的了解只有两种途径,一条是祖母的转述,另一条便是乡人的胡说。
父亲从小备受乡人的歧视和辱骂,性格内向孤僻,不喜与人交流,但却硬气倔强,即使被人骑在胯下打了也绝不服软。别无所长,只是老实肯干,不惜力气,挖河出工,一个人能用独轮车推着两筐土上二、三十米高的陡坡。曾与人负气打赌,以一天为限,一个人与两个人比在推土。最后父亲胜利了,赢了一头年纪不小的毛驴,却从此后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又买了一辆地排车,老驴拉着地排车从济南往德城送麦秸,一来一往五天时间,一车麦秸能挣五块钱,就凭着每天一块钱的庄稼地之外的收入,出身汉奸之家的父亲竟也娶上了媳妇。妈妈是1977年嫁过来的,是二婚,那年父亲31岁,而我是在1978年来到这个世界的。
大伯刘长风,听这个名字,可以知道他和我父亲的关系,风雨同舟,风调雨顺,这大概就是这两个名字的关联寓意,不过他与我父亲是同父异母,是祖父的大太太生的孩子,是这个家庭的嫡长子,出生于民国十八年,即1929年。祖父去世,刘家大院遭日本人炮轰,那年他17岁。听说后来他去了香港,还在那边把生意做得很大。小离家古稀归,岁月恍惚一甲子,带着童年的回忆,老人重新踏上魂牵梦绕的故土。
就在镇里欢迎会的那天下午,长风大伯在王副镇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我家,父亲母亲以及村里几位70岁以上的老人,聚集在一起,回忆刘家大院兴衰的历史,畅聊大伯离家之后的沧桑沉浮,几位老人时而激昂,时而垂泪,大伯徜徉于这些过往与未知中,多年的思念与牵挂,终于得到了些许的补偿。
大伯带回来三个物件儿,一是一份民国三十四年修补的家谱,一份是刘家原来的地契和房契,一份是落款为昌北县高官刘庆丰写下的欠条。
他们商量决定,第二天去祖坟拜祭,并由我负责查清祖父的历史,全村上下给予积极的配合。
临别时,王副书记悄悄地把我拉到了一边,满脸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刘远彪,查清你祖父刘义国的历史冤案,是尹镇长交托的一项政治任务,事关我镇甚至全县今年的工作大局,刘老先生把这个任务交托给你,是对你的信任,我在这里代表镇政府表个态,有什么困难找镇政府,或直接找我,另外如果需要县里相关部门的配合,镇政府负责协调。”
然后刘副镇长又不那么正经的说:
“小刘啊,此事也关系到你的事业前途,办好了我会向县里为你请功,你们学校一定会考虑对你的提拔重用;你要是办不好,那就要小心了。”
刘副镇长诡异地拍拍我的肩膀,转身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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