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度此生》：第一卷 靖江畔 谯西亭

第一卷 靖江畔 第一章 谯西亭

大乾永徽十四年春，靖南岚州。

沉郁的天空如泼墨宣纸，洇散天际，轻雨浸染，天气微凉，烟台楼色风雨中。

塞外风雪初霁，西蜀已经一片盎然生机，眼及之处，一片清幽嫩绿。

绵雨无声，春蕾初露。

这岚州，位于靖南西锤，往西百里便是琼山，千峰万仞，直插云霄，诸多阆苑天宫的传说都源自于此，此处不再多提，后文自会详尽道来。

岚州有三郡：谯郡、中山郡、鹤山郡。岚州因地处偏僻，虽无莠民盗贼，但是民风彪悍自不在话下，有些地方聚众斗殴，官府也不能插手。

天高皇帝远，官盗为奸已经成为常态，其实也不能说是盗，只能说是本土家族影响力巨大，盗是百姓对此的普遍说法。

靖江发源琼山之巅，这靖江水自天上来，一路绵延千里，蜿蜒曲折，有九曲连环著称于世。

谯郡离琼山最近，靖江水自无数细小的溪流汇聚于谯郡，故谯郡又有仙郡之称。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世人都知道仙郡有仙境，却不知其境内皆是险山湍流，每年死于这的人数不胜数，诸多自称武学宗师的前辈都丧命于此。

除了这险山，更有狼豺虎豹，盛夏之时，更有七八丈酒碗粗的蛇精，无数的飞禽走兽遍布，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这谯郡是通往琼山的唯一道路，每年去往琼山寻宝探险，或者被通缉的不赦凶徒无数，能安然出来的却都在少数。

岁月流逝，琼山依然是世人的仙山，却愈加神秘莫测，似乎还有点恐怖的气息。

自空中俯视，细心之下会发现，沿着靖江，在群山乱石之中似乎有人工修筑的阶梯栈道，光阴穿过起伏的山势，侵蚀了人工修建的道路，沿途多处的栈道已经坍塌，穿过残缺的栈道，看着百丈下湍急的江水一泻千里，这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逆流而上，谯郡外约三十里，山势愈加陡峭，江水声声声震耳，此时却见一黑衣青年撑着油纸伞走在磅礴的山川中，阴雨连绵，春风料峭，山巅风有点大，这撑伞行走在崎岖的山上，脚下急水湍流，怎么看都觉得很是怪异。

四周只闻水声震耳，青年脚步稳健，走起来，或者不应该说走，是飞跃，速度很快地越过一个又一个坍塌的栈道一个又一个的山峰，身子挺拔，身姿轻盈，每一次的跳跃都稳稳地落地，有时会落在光秃的栈道横木上，每一次的跳跃落地都富有美感，让人觉得他似乎真的就是在走路——那么随意自然，优雅自信。

倏然，青年停了下来，停得很突然，就像雄鹰掠过天空，突然停滞于天际。山顶风依旧吹着，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伞却不见晃动，如主人一般，屹立山巅。

天地似乎迅速流转，一瞬间的斗转，风依旧是风，雨依然是雨，却在刹那间停滞，青年站立的尖石下是笔直的峭壁，百丈下，浑浊的江水汇入洪流。

细看青年，大概弱冠之年，浓眉大眼，水润的眼眸炯炯有神，鼻梁高高，恍惚间竟有点西域之风，红唇玉面，潇洒才隽。

青年转身看着走来的路，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顺着他的目光，自远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动作迅速，一会儿便出现在眼前，却是一只狐狸，红是对它的第一印象，因为红的太独特了，有点像火。

“你这小东西，又跑哪去了？”青年似乎对它甚是溺爱，半骂半笑。

小狐狸似乎有点灵性，冲青年看了一眼，吱吱地叫。

青年哪能懂它意思啊，无奈地摇头招手道“走吧，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如此说着，人已经跃出几仗外，小狐狸自也跟着青年在这山川间飞奔。

微风吹拂，天光自九天倾泻下来，七彩的绚光穿透了云层，如酥的春雨开始停歇。

沿着靖江，一路的高山乱石，雾气弥漫，一望无际，如同置身仙境。一人一兽，一路狂奔。

不知如此赶路了多久，天色渐晚。

青年停了下来，知道今晚必须在这过夜了，前几次经过这里，也是差不多在这里，前方有个破旧的小亭，名曰谯西亭，到了那里就意味着还有约三个时辰的脚程到谯郡。

青年往前稍走片刻，便见亭顶显露，伫立于山坳中。

这是个八角亭，镶嵌于山石之中，背朝山，面朝江，也许是前人故意为之，亭子被“藏“进山内，又加上山坳高耸的植被掩盖，不细心，确实很难发现。

青年也是来过几次，已经挺熟悉，稍微整理一下就能过夜。

点起篝火，火光摇曳，小狐狸蜷缩在青年脚下假寐。

外面水声潺潺，不时传来几声兽吼，鹰鸣，漆黑的夜晚狰狞恐怖。

青年却习以为常，拿出笛子轻轻擦拭，心中想着，这时候来一壶酒该是多好啊。

心中如此想着，脚下的小狐狸突然抬起头，望着外面，一眼警惕。青年把笛子放回怀里，摸着它的头，加了几根柴火。

少许，外面传来碎碎的脚步声。

“快点，前面就是谯西亭，我们今晚就在这过夜”这个声音很刻意压低，似乎害怕被发现，听起来明显就是蜀音。

突然，脚步声消失了，他们对于亭中的火光很惊讶，就像一下子噎住喉咙，一时出现声音的断层。

这地方不同于其他地方，来这里的人要么背了几条性命的亡命之徒，要么就是修为甚好的大人物。

几个人有几声细碎的说话声，明显出现了分歧，最后还是那个刻意压低声音的人喊道“好汉，夜色已深，可否让我等进去借宿一宿？”

这先来者，即为主。

“相遇即是缘，进来吧。”

青年也是经常遇到这种事，人漂在外，总归有点难出，况且夜色四放，外面野兽横行，他们在自己身边也不至于沦为野兽餐食。

当然江湖险恶，青年也是懂得，况且，一看他们就是修为不怎么高的凡人，不过真想不通，他们怎么跑进来送死。

外面三人一阵欣喜，脚步错落的走进亭内，迎面的是个年过不惑的壮汉，身着粗布黑衣，背后一把宽大的钢刀，一身肌肉显得孔武有力。

二人刚打照面，壮汉明显脚步一滞，随后抱拳道：“多谢少侠”

而后身后两个也走进来，先进来的是一位青年，面目和壮汉有几分相似，多半是父子，一双眼刚进来就转了个清楚，看到坐在里面的青年，也是抱拳言谢。

随后进来的是一位健壮的汉子，天庭饱满，双颧却有些高，下停偏窄，木讷无心，亦抱拳道谢。

亭子直径一尺余，狐狸青年坐于内，三人坐于外。

待三人坐下，细细打量四周，方看见青年脚下的火红狐狸，小狐狸似有发觉般扫过他们一眼，闭眼。

中年人朝青年人介绍道“这是犬子徐沐，这是阿忠，我叫徐岩，敢问少侠大名”

青年人笑道“大名不敢当，叫我阿风就行。”想想，随后又问道“这地处偏僻，飞兽猛禽众多，几位怎会来到这里。”

徐岩与徐沐对视一眼，徐沐率先道“不瞒少侠，我等本是锦州人氏，祖母疯癫症日愈严重，几欲自残，听人说这山里有忘冥草，我等冒险进山就是希望能找到忘冥草，减轻祖母痛苦。”说着，眼中有几分悲痛之色。

徐岩也默然点头。

阿风稍忖道“我对疯癫症倒也有几分研究，据我所知，忘冥草对疯癫症倒是有几分效果，但却容易上瘾，一日不食，如万蚁吸髓，如此不反而增加你祖母的痛苦？”

徐沐一脸茫然，徐岩赶紧问道“少侠，敢问可有良方治疗疯癫症”

阿风看着三人，遗憾道“我对疯癫症仅是了解，如何治疗，你们得问大夫。”

随后，又提醒道“这山虽为仙山，其中却险恶异常，各位还是小心为妙。”

徐沐眼镜转了转，问道“少侠一定是能人，少侠……”

这说着，徐岩赶忙打断道“阿沐，休得无礼。”

徐沐默然低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父亲瞪回去。

阿风当然理解他们的意思，但是萍水相逢，刀剑无情，也许几年前他真的会帮助他们，如今多半不可能，况且他还赶着去谯郡呢。

阿风沉吟片刻，笑道“若是真要找这忘冥草，我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徐岩双眼瞪大“少侠……”这说着又要抱拳。

阿风摆手道“没事，我也是碰巧看到，此处塑流而上约百里，九曲连环最后一弯，山坳处，那里应该就有”

徐岩与徐沐未曾来过这里，九曲连环但是听过，但在哪，真不知道，但也不便多问，此去百里，见到弯见到山坳仔细找找便是。

徐岩抱拳感谢，眼中神采奕奕。

徐岩徐沐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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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陌生人和陌路人

众人沉默，外面水声潺潺，月色下无数兽吼，似乎在此刻越加放肆。

小狐狸突然抬头看着外面，几欲站起。

阿风摸着小狐狸，示意它躲到后面。

箫声在远处响起，似有似无，隐隐约约，悠扬婉约，让人不住沉迷。

阿风一怔，见三人迷离神往，暗道不妙。

自怀中掏出横笛吹了起来，他的笛声清灵宁静，令人心神安宁，竟有勘破红尘之感，与前者靡靡之音形成鲜明对比。

那笛声明显有些停顿，一时间速度竟然加快，三人愈加沉沦，竟去不自觉向外走去，阿风这边也加快笛声，二者声波对抗，相互抵消，居然不相上下。

那边不知是不是有点气急败坏，竟曲风突变，时快时慢，音时高时低。

四周兽鸣变低吟，似乎都沉浸在笛箫之中。那箫声骤变，阿风曲风却变慢了，愈觉悠扬而耐人寻味。

这曲风迥异的笛声箫声持续了一会，三人蓦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出了亭子，向崖下走去，再不及时清醒，真要摔下崖去，那可真是……这么想着，都惊出一身冷汗。

听着一箫一笛“合鸣”，三人赶紧用手掩住耳朵，小跑进亭内。

箫声停了，阿风自然也停下。

四周安静得出奇，兽吼虫鸣都消失了，月色依旧迷离，水声依旧。

自黑暗中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大概二八年华，淡青色罗衣百褶裙，发髻高耸，玉簪凌虚髻，目光如水却透出清冷，白纱遮面，唯留清秀的额头，让人忍不住遐想她俊俏容颜。

女子冷冷地盯着阿风，许久才道“妙音阁传女不传男，你是谁？”

阿风没理会她的问题，沉声道“妙音阁音律空灵超然，你箫声我却是闻所未闻。”

“哼，那是你孤陋寡闻”女子狠道，不待阿风说些什么，继续说道“我真是很好奇，你究竟是谁，居然让妙音阁传授你音律，呵呵”这笑带着很强的讽刺或者说幸灾乐祸，就像发现一个吃斋念经六根清净的大师偷情一样。

“我是谁你自是管不着……”

“是吗？我真想管管”

这说着，女子飞身跃起，竟向阿风扑来。

那三人见此，自是知道神仙打架，凡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电光火石之间，三人四散开来。

阿风自知自己武功不高，对付平凡人尚可，若是对付修为在身的人，多半凶多吉少。他自是不能硬抗，错身后撤。

阿忠木讷无心，反应慢了半拍，被女子一脚踢飞，亭拦随人折烂，人已经失去知觉。

“阿忠！”

“阿忠！”

徐岩徐沐见此，要折身回来，却身子一震，皆被震飞，飞开几丈远，一时间无法呼吸，憋得脸色通红。

阿风喊道“妖女，莫伤他人性命。”

这女子听到有人称她妖女，一身清冷褪去，竟忍不住娇笑道“谢谢公子，这名字我倒是喜欢得紧。”

阿风见这女子反复无常，低声反骂“有病”。

这骂本无心，多半出自一瞬间的感觉。女子闻声即动“找死”，就要向阿风扑去，这速度非比寻常，阿风竟一时间未能反应。

突然一个火红的身影截断了女子的去路，一瞬间女子折身而返。

一脸惊异地看着青年脚下的火红狐狸，这惊异之中竟有几分狂热。

“我倒是小看了你”

“姑娘，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你的狐狸我喜欢，我要了”

小狐狸似有感觉般，冷冷地看着女子。

阿风掩面道“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你说我不讲道理？”

阿风“……”

阿风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神经病，现在的画风明显不对啊。

阿风只得无奈道“你想要我的狐狸？”

女子连忙点头，哪还有刚开始的清冷。

阿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画风越来越不对了。

“我们来打个赌，你抓到我的狐狸，碰到也行，它就是你的，如果抓不到，你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女子明显是一根筋，多半第一次行走江湖，任性而妄为。

女子惊喜道“真的？”

阿风不想理她，真是想不通自己居然和一个疯癫婆娘说话？还以为是高手，高高手呢。

女子高兴道“好，一言为定”

在她看来，她修行也不低，还能抓不住一只小小的狐狸？

阿风在她抓狐狸的时候，却在想着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妙音阁不可能有这种靡靡之音，头疼啊。

月色如霜，月下一红一青身影狂奔于山林。

阿忠缓缓醒来，伤也是挺重的，肋骨断了几根，阿风查看了一下伤情，没伤及五脏六腑，女子也是留手了。

不一会，女子折身回来，跑到阿风跟前，跺脚道“诶，那个谁，你那狐狸怎么跑这么快，能不能让它停下让我抓”

阿风不想理她，这明显是个小丫头，还是一个脑袋有问题的丫头。

女子见阿风走开，连忙道“诶，那个，你叫什么啊”

“我姓陌，名生人”

“哦，陌生人你……”

这女子还真是一根筋的傻啊，阿风想道。

女子明显反应过来了，跺了跺脚，又想打人，煞是可爱。

突然夜色中响起了箫声，这箫声轻柔空灵，但是认真听来却又与妙音阁不同。

阿风定耳细听，听出许多的音都改变了，变得阴柔，本来上提的音却硬是压下去，曲调依然动听，可是总觉得有点未名的不同。

女子听到箫声忙道“不和你们玩了，我师傅叫我了”

原来你一直觉得玩啊，徐岩三人欲哭无泪。

女子刚要动身，却又回头对阿风道“陌生人，你的名字真不错，我也姓陌，叫路人。”这么说着人已经消失在夜幕中。

“陌路人不见”阿风恨不得她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