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挽歌序》免费试读_川泽大地

第一回 夜幕亡歌（一）

“寒光埋铁血与骨，

暗无天日云冲月。

子规怨啼森森夜，

越过千年亦难绝。”

一个披着长发的白发青年坐在光狼城残破的墙垣上，喃喃的吟出了这段诗，恰巧那清冷的月光照在这凄冷的废墟之中，很是应景。而他的四下，则站着一排秦国士兵。

“怎么样，是不是好诗一首啊？”

他用那好听的嗓音干笑着说道，但不知道是在问谁。

“是……是，好诗好诗。”有几个低声下气的声音回应他道，然后便是膝盖抢地之声。

他不由得低下头去，无神的瞟了一眼几个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秦兵。而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几条已经发臭发烂的死鱼一般，满是厌恶。

“可惜啊，作诗的人，却早已死在了你们的围攻之下，他可是我的哥哥啊……”

那白发青年又仰起头，平静的说道，声音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让人不禁有些怀疑死的是否真的是他的亲哥哥。

有几个秦兵把头低了下去，全身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我最后一眼看到他的样子，是他在一片飞扬的血花中倒了下去，而你们······就像是饥狂的，一群畜生，争抢着他的首级。”

白发青年右眼中那赤色的瞳孔在此时变得更加猩红无比，那锋利的目光一点点的扫过那些颤抖着的躯体，直到他最终停在了一个站的像小树一般的人影身上。

“看来还有不怕我的？”白发青年看着那个人影，笑道。

“为什么要怕，不就是死么？”

那个人影直直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废墟的余火照亮了他的脸庞，是一个和白发青年年纪相仿的小伙子，白发青年的眼神此时有些深邃。

“是啊，很简单的道理啊，可是你身旁的人都不明白······”

白发青年转过头去，在旁边的尸体上轻轻抹了一把血，那血还是新鲜粘稠的，因为这些尸体刚死不久。

然后只见白发青年猛的一甩手，竟然就从手腕处凭空凝出了一把黑红色的短剑，而那鲜红的血如丝一般结在刃口上，闪着和他眼睛里一样的光芒。

“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们吗？”白发青年开口了，但那声音此时却如渊一般浑厚。

没有人敢应他，没有人知道答案，他们也不想知道。

而就在刚才，夜幕还未悄悄降临之时，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就这么拖着一把赵国长马刀，单枪匹马的出现在了秦军分部部队驻扎的光狼城城外，而他的身后则是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

“什么人！”

驻守在城门外的秦军斥候部队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披着斗篷的人影。

可对方没有回应，仍旧是低着脑袋，只是微微改变了握刀的姿势，他不紧不慢的让持把的手臂下垂，把刀身一沉，便碰在了地上，随着自己缓缓的行进，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那姿态也十分怪异。

“斯——”

空气好像从这一瞬间开始，便凝结了，一股强大的威压迎面而来。众守军不知怎地，看着那个漆黑的人影，竟有一种从头到脚的寒意。

那人影紧握着的刀上，刃口满是血渍的冰凉表面上，都在反射着诡异的光，那早已不再是柔和的月华了，而似乎是成了另一种东西，令人胆寒的东西——死亡。

“杀……”

秦军斥候部队的一名屯长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命令，因为他很清楚，来者不善！

“噌噌——”

士兵们纷纷拔出了佩剑，作出接敌的姿态，他们的站位也自然而然的程一个弯月的形状。此时，那个人影距离他们只有五步不到，而他们也可以借着周围的火光清晰的看清那个人影了！

但是，所有人都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因为那个披风下的躯体，穿着的竟然是秦国士卒的战甲，而那躯体上除了大大小小的裂口，胸膛处还插着一把短刃，从伤势来看，这个人，现在绝对不可能还活着！

那个躯体每走进一步，众守卫就退一步，没人敢靠前，因为此时他们所有人的脑中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黑色浑浊的液体，顺着那个躯体的行进不断的淌在地上，散发着扑鼻的恶臭。而此时的不远处，这个躯体出现时的地方，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一个个的站了起来，好像是一些人影。

“你们几个！快！顺着城墙上的索梯进城，通知所有人，把城里所有的油都搬到四个面来，然后派人通知白将军，有……”

屯长突然对着最后排的士兵吼道，但却没有说下去，只是停了一会，接着转身拿起火把便一个纵步迎了上去，其他卫兵见状也纷纷抄起火把紧随其后。

可是，就在他们逼近，要挥剑砍杀那个躯体的瞬间，他们的瞳孔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的突然缩小，而他们脸上的神情也从惊恐变成了呆滞，就如同他们面前那具抬起头的躯体一般，僵在那里。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这个有着狰狞面孔的可怖躯体身后，还有如海一般的“人”潮正在从那明月高照的山岗之上缓缓涌来！

第二回 黄昏之凝

傍晚时分的天空永远是那么令人心醉，云朵是一卷一卷的浪花，而苍穹就是有着底色的幕布，整个天空的图案就犹如是一幅巨大的沙画板，被云朵拍打着，一抹一推，便变了个模样。

夕阳那赤橙的光晕透过薄云，照在幕布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云间还有着细碎的流光，而那奔驰着的晚风，则带着几团不安分的流云，向着东边，朝着朝阳落下的方向奔去。

白起把营帐的幕帘掀开了一大半，他静静地看着远方那在夕阳映衬之下的一块平原，平原上死一般的悄寂，也没有风，所以衰败的草木都歪向一个方向，光秃的黄土在此时也变得十分显眼，到处都是跟夕阳一样的血色。

而一大群食腐的老饕，则呼叫着，慢悠悠的从他头顶的后方飞过，想必，他们是吃饱了吧，那些如小山一般堆积的尸体，足够他们吃上好久了。

白起摸了摸霜白的发须，但看着看着，那满是粗茧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也连同他握着佩剑的那只手。

右庶长李寻星站在他的身后，将一件宽大的披风束在他的身上，接着又捧起营女递来的用于内穿的软铁甲胄，轻轻的来到白起身旁。

白起仍旧是默默的看着那块平原，还有平原旁那滋养着万物的河流——少水河，河水在哗哗的流淌着，带着上游战死的将士们的鲜血，奔流直下。夕阳的暮光照在河流之上，已经让人分不清，这水，到底是因为夕阳而红，还是因为浸融了太多的罪孽。

李寻星呆呆的看着这个自己跟随了几十年的老友，或是恩人。这个战无不胜的“杀神”，武安君白起！但他却从未看到过白起会有这样复杂痛苦的神情。也许会有，但是以前的白起是从来不让自己看到的，因为他是一个能把自己的内心埋藏得像是忘记了一样的人，而且他总是选择默默的不说话，以及非常人一般的冷酷，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模棱两可的难题，而在他这里往往都只有一个答案。除此之外，秦国的军营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传，白起其实就是当年跟着赵武灵王回来的天狼神下凡，因为除了李寻星，在别人眼里，白将军仿佛就是战无不胜，冷血无情的代名词。

“白将军······上甲了。”李寻星轻声说道。

白起点了点头，久违的垂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有着一丝悲恸，李寻星看出来了。这是多么沉重的决定啊，近十万赵国降卒和二十多万上党郡的百姓，他们的生死其实就在白起的一念之间。

“白大将军，俘虏已安排妥当，敢问接下来如何处置？”旁边的王龁走过来，行了一个军礼，弯腰问道。

白起的嘴在这个时候突然抽动了一下，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如同无风的海面上泛起的微波，转瞬即逝。可李寻星在旁边分明读出了白起刚才的唇型。

放······

“杀！”

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顿时响起，这令李寻星的脑袋像装了十几只蜜蜂一样，嗡嗡作响。

王龁也愣愣的站在一边，干巴巴的看着前方这个冰冷的背影。

“前拔上党，上党之民不乐为秦而归降赵。赵卒又反覆无常，如若不杀尽，恐为乱！”白起一字一句的补充着，那沙哑而又毫无生气的嗓音就如同这道命令般，令人有些绝望和压抑。

“······诺！”王龁颤抖的答道，他低着头，竟一时间忘了离开。

李寻星见状，忙轻轻退后几步，拍了拍王龁的肩膀，挥手示意他先退下。李寻星看着王龁缓缓的直起腰来，但头却还是始终低着，他一步步的倒退着，就这样消失在了营帐的转角处。

李寻星看看那个转角，以及营帐旁站岗的士卒，没有人脸上不是带着苦涩的神情，他不由得转过身去，带着商量的语气试探着那座冰山。

“真的全都杀了么？”李寻星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说道。

“嗯······”回应他的依旧是沙哑冰冷的声音，只不过这个声音现在却略微有些颤抖。

李寻星沉默的低下了头，一时间，四周都变得静下来了，只有无边的凝视和那哗哗直淌的河水声。

此时，夕阳的光辉也变得越来越弱，天色就这么渐渐暗了下来。豺狼虎豹，魑魅魍魉，也在这个时候，张牙舞爪的显出了身形，开始属于它们的狂欢之夜，因为此时的长平战场，漫山遍野全是快要腐败的血肉和躯体，那作呕的气息在它们看来，不过是享受美味前的一丝欢愉！

“天黑了。”许久，白起转过了身，平静的拍了拍李寻星的肩膀说道。

“嗯，开始执行吗？”李寻星没有看他，有些低沉的问道。

白起看了看他，那眼神似乎有些深邃。

“明天再说吧，先跟我，去看看这些人。”白起不紧不慢的说完，便向营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同时示意士卒去牵来马匹，李寻星抬起了那有着复杂神情的脸，忙上前去，跟在他的身后，形影不离，生怕会错过了什么一样。

此时此刻，长平之战几乎已经接近尾声，秦军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而他们根本察觉不到，一个无比危险的存在正在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