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换羽》——靑旗沽酒

001.重生

灯光耀眼的会议室，一排排的桌椅层层叠浪，环绕巩卫着主席台。

背景整面墙镌刻的世界地图上，深蓝色代表无尽的海洋，白色浮雕的七大洲，欧亚大陆雄居中心，威严震慑着整个世界。

地图前，一个人，西装革履，发型整齐。

此刻，他的左手扶着演讲台的遮板，低垂脑袋让嘴唇靠近固定式麦克风，瞥着铺放在桌子上的演讲稿的同时，打量着观众席。

既要读稿子，还要和别人眼神交流，他明显精于此道。

“小时候，家里穷，吃的一般就是自家烙的煎饼、腌的咸菜条，即便如此，还经常吃不饱。”

“我还留着一张二年级学校组织拍的照片，白绿两色的校服，抹的油光锃亮，上衣套在身上是那种松松垮垮的，不敢买合适的，个子一长穿不上就浪费了，下面裤子母亲给缝上去一截，但还是太长，得勒紧了松紧带快提到胸膛上，裤脚磨的秃噜的线头跟炸开一样，穿的鞋也是自家纳的千层底布鞋，大脚趾豁开两个不一般大小的洞。”

苏华抬着头，这一段，他没看稿子，是真实的。

只是，下面观众席上，后排的学生早已低下了头，前排的领导也隐晦的看起了手机，中间二十名被扶助的学生还仰头看着主席台，却也是烦不胜烦呵欠连天。

苏华心里有些不自在。

自从妻子去世，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听他倾诉的人了。

他不是一个絮叨的人，相反，很难有人让他敞开心扉，他是真的觉得，过往的经历，是那般美而沉重，就那么不珍惜错过着，最后后悔莫及。

他不希望，自己曾经有的遗憾，再发生在别人身上，这个世界如果能美好一些，他应该也不会那么孤独苦楚不是吗？

人到中年，变了很多，更愿意善待这个世界，也更希望被这个世界善待。

但，很明显，珍惜家人、努力奋斗的话题，今天没法讲下去了。

下面的人之所以还坐在这，不过是因为已经41岁的他侥幸跟着互联网发展的潮流创建了一家收益还算不错的软件公司，而且愿意拿出几个钱来，在这里做一下慈善。

这个社会，除了钱的面子，没有任何人有义务看你的脸。

“慈善不在于钱的多少，而在于一颗善心，而对于我们自己，哪怕物质上再贫穷，只要你有一颗帮助别人的心，你的精神，就是富裕的。”

苏华低落地快速念完一段稿子，捏捏手里的厚度，两页，此刻也让他觉得太长，索性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我的演讲到此结束，下面，我宣布本次华柯集团对汉东大学二十名扶助学生的帮扶政策，以及我个人对母校的捐款事宜……”

下面，杂乱的声音响起，总算脸多了些。

接过写了长长一串零的牌子，校长脸上笑得那般灿烂，与他的春光满面相比，苏华有些心灰意冷。

他突然觉得，这里的灯光有些扎眼，有些摇曳。

“非常感谢苏董刚才一番语重心长的演讲，我个人听得非常感动，也看到下面同学听得非常认真！这里，我代表全校师生，向华柯集团、苏董个人对汉东大学的馈赠，表示衷心的感谢！下面，让我们……苏董！苏董？你怎么了苏董！快！快打120……”

心脏病又犯了吗？

苏华感觉天旋地转、眼皮变得无比沉重，那听起来充满讽刺的感激、那敷衍的掌声、那喧闹的人群、以及曾经的成就和悲伤苦难，仿佛都随着这扎眼的灯光，远离、再远离，最终，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天，黑了……

……

蚊帐被夜风鼓动着要轻轻摇曳，但被凉席压住了边，张成了一张鼓面。

旁边带了两个书洞的桌子上，铁片有些枯黄，桌子上有些焦黑的烧痕盘旋着，但桌面干净，证明着夜里，并没点蚊香。

一双眼睛静静的隐藏在黑夜里，借着窗旁的路灯，和翅膀扇动的嗡嗡声，捕捉着那个在不停试探的身影。

它觉察到危险，但，新鲜的血液对它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哪怕皮下脂肪的阻隔，也让它难以冷静下来。看看自己干瘪的肚子，它飞了过去，停了下来。

一口就好。

它劝说自己，充满警惕的吸了一口，翅膀仍然振动着，随时准备逃亡，但，似乎很安全？翅膀稍微缓了下来，那不如再……

“啪！”

鲜血溅出，遇见空气，迅速变成了暗红色，它看着眼前的一切，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感受着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如退潮般抽离，努力的挽留着，却只能让腿最后一下颤抖。

下一刻，它与世长辞。

脸上，这个巴掌拍的有些疼，也清醒的告诉苏华，这不是梦。

感受着手上生命全无的尸体，苏华习惯性的伸手去床头柜上摸抽纸，但，摸到蚊帐那一刻，他的手停了下来，慢慢拿回原来的位置，又一动不动。

这里没有床头柜，也没有抽纸。

他已经醒了一个多时辰，没动一动。除了刚才出手抹杀那个生命。

路灯照耀下房间里一切的一切让他感觉熟悉而陌生，直觉告诉他，自己重生了。

不知道重生到了什么时候，但看看这间屋子，阴潮、脏乱、昏暗，屋里没有一件现代化电器，除了吊在蚊帐顶的小风扇。

是高一？还是高二？

总之，是父母带着自己，走出那个东坡子村之后，在金城的第二个落脚点。那么现在，应该是2000年？

想到自己的父母，苏华还是没有动，哪怕这距离，从天人两隔，变成了一墙之隔，哪怕可能走两步，走出那个没有门的门，就能站在客厅里看见他们。

但，他不敢，反倒是回忆起了以前的日子。

前世，2000年父亲开始自己包工单干，2001年自己和母亲从这里搬出去，住进了父亲的仓库。

2002年上半年，父母为了自己高考，租了一间学校周围70平米的精装房，自己考入汉东大学计算机专业，他们搬回仓库。

2006年，自己即将毕业，父母拿出所有积蓄付了首付，在金城买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

再后来，他出去工作、创业、结婚，妻子难产、母子都没保住，这也导致无心工作的他错过了公司起死回生的最后机会，最终创业失败。

刚还完贷款的房子被卖掉还债，没几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心神憔悴，一年后离世，再后来，他在悲痛中疯狂工作麻醉自己，事业反倒蒸蒸日上，但却因为之前屡受打击毁伤过度，后天心脏病引发心脏衰竭。

然后，回母校汉东大学出席捐赠仪式，心脏病发……

苏华长舒一口气，却无法平复内心的波涛汹涌。

重生，一切从头再来，亲情、爱情、事业。

如果自己能有意识有能力让母亲早去查体，应该不至于和上一世一样到了食道癌晚期，一点办法也没有，父亲也不至于一蹶不振，相随而去。

找一个好的医生，从一开始就悉心调理，妻子难产会不会能有转机？

至于事业……

上一世，父母榨干了骨髓呕心沥血支持自己，但，不可否认，越往上走，苏华便越能感觉到家庭已经无法托举他往上爬。

这是底蕴，他们能做到这，已经让苏华觉得心酸，骂自己不孝。

但，如果有足够的资本注入，有足够的关系获得支持，他的第一次创业，就会第一时间站稳脚跟打下市场，不至于跟后来居上的竞争者刀兵相见，最终灰飞烟灭。

重生，多么像苍天薅去自己稚嫩的翎毛，给自己换上了锋锐的翅羽！

既然这样，那自己就必须翱翔九天，为身边的人，遮挡住命运的疾风骤雨！

脚步声，悄悄的响起，似乎怕惊醒了本该睡熟的人，但，她看见了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黑夜掩饰了他的惊慌与激动。

“醒了就赶紧起床。”

面色一冷，留下苏华躺在床上，满脸惊愕……

002.双黄蛋

厨房里传来了母亲点火和父亲出门的声音。

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激动与惊愕，思考着母亲对自己如此态度的原因，一段记忆突然闪入苏华的脑海。

高二上学期，分班不久，苏华追了班里一个女孩——佟倩。

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苏华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有模糊的印象，就是长相比较清纯，但，其实是个绿茶婊。

第二个印象是后来形成的。

高二分班，进入新班级的苏华见到了同桌佟倩，便被她迷住了，在刻意的亲近下，一个星期内，两个人迅速从认识到熟悉，然后打成一片，按捺不住的苏华毫不犹豫告白了。

但是……

告白，是在一个中午，佟倩接受了。

然而下午还没上课，她便反悔了。

得而复失，甚至连得到的喜悦都还没真切的感受到，就迎来失去的巨大落差，这种感觉，往往让人抓狂。

苏华忍受着少年情爱带来的失落，反复追问佟倩原因，但，她都没有回答，而且，苏华很快被换去了后排。

没法近距离接触佳人，苏华却并没放弃，而是改用纸条通信。

一个又一个本子被撕成纸条，通过一个又一个接力传递到教室前方，甚至传纸条的同学都翻脸了，苏华仍然犯贱一样执著着，但结果可想而知。

面对面的交流都没有结果，更何况跨越教室的一纸薄片？

不死心的苏华收拾心情，给佟倩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情书，然后……

没有然后了，那封情书出现在了班主任戴明坤的办公桌上，然后，出现在父亲苏大海，和母亲张陈君面前。

许久之后，苏华才知道，佟倩拒绝自己的原因，是自己刚刚表白之后，班长刘浩杰也跟佟倩表白了，而且，也成功了。

这件事班里几乎只有自己不知道，而自己表白成功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

还有个装不知道的……

自己传给佟倩的纸条情书，她转手传给了刘浩杰，最后一封情书，也是刘浩杰亲手交给班主任。

知道这些的时候，高三，苏华的成绩已经稳居班里第一，刘浩杰为了高考，也把佟倩甩了。

后来佟倩主动找了苏华几次，但苏华的态度比较冷淡，也就不了了之。不过这一来，让苏华成了被美女拒绝后发奋图强，成功逆袭，然后被人倒追高冷拒绝的故事男主角，据说后来被戴明坤给学弟学妹讲了好多次，跟班里那个传奇的女孩一样的待遇……

回想着高中这唯一一次父母对自己的发火，苏华有点哭笑不得。

多少，换个好一些的时间节点，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哪怕他经历过起起伏伏、跟无数的政商大能侃侃而谈过，此刻也觉得有些丢脸。

但，他也没过多纠结，能重生，已经是上天给予自己最大的恩赐了，他还有什么资格要求这要求那？

要怪，就怪自己当初的不成熟吧，但正是这些不成熟让自己一步步成熟起来的不是吗？

平稳好心态，苏华起床，打算洗漱，进入客厅才发现，家里那个厕所，只是个单纯的厕所，一个瓷坑，没有马桶，也没有盥洗室，而自己，更是连洗漱工具都没有。

刷牙，对他来说，还是件新鲜事。

无奈的从水桶里舀了水，在大红色鸳鸯图案的铁盆子里用不知道牌子的香皂洗了脸，又使劲漱了漱口，找了半天，才在窗户台上找到自己家里那个红色塑料壳子的圆镜子。

看着自己略显稚嫩的脸庞充满着无尽的活力，苏华心轻松了很多。

年少，真好。就是形象挫了点，怪不得人家佟倩不跟自己。

“还照镜子！怎么，回学校继续谈恋爱？”母亲一碗鸡蛋面往桌子上一放，看着苏华拿着镜子，顿时眉头一皱，一把把镜子夺了过去。

“……”

苏华乖乖搂过面条，屁都没敢放一个，只是眼睛不时地偷偷瞥着母亲还年轻的脸，鼻子一酸，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低头去吃面条。

他突然又有了那种小时候对父母的敬畏，听着她呵斥自己，心里会害怕，曾经这种让他躲避不及的胆怯，此刻，让他沉醉。

母亲又开始语重心长的教育他，要好好学习、别不务正业、大学里有的是好姑娘，苏华耳朵认真听着，眼睛又被碗里的鸡蛋吸引过去。

两个鸡蛋黄。

苏华记得，自己这时候特别不爱吃鸡蛋，但，面条没了鸡蛋又不好吃，于是他一再跟母亲强调，一定要只放一个鸡蛋。

说了几次，甚至还发脾气不吃过一次，母亲才答应了，但没几天，端上来的鸡蛋再也没完整过。

鸡蛋清被戳碎了看不出来是几个，但，鸡蛋黄是不容易散的，每次苏华皱着眉头问母亲到底放了几个鸡蛋，怎么有两个蛋黄的时候，母亲都是一个回答:

“按你的要求，一个鸡蛋啊！正好是个双黄蛋，下次就一个了，哪那么多事，快吃吧，上课要迟到了……”

这是后来多少年，苏华魂牵梦萦，却再也吃不到的双黄蛋啊！

而它现在，就在自己面前。

苏华小心翼翼地轻轻咬一口，生怕它飞掉一样，蛋黄的味道他不喜欢，但这一刻，竟然那么醇香。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哗的流了下来。

“嗯？咋了？咋哭了？……”张陈君看儿子哭了立马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唉你这孩子，不就说你两句吗，这还说不得了。”

“行了行了，妈不说了，你自己知道错就好。”

苏华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毛巾，低头擦擦眼泪，转头就要去找卫生纸，却被母亲一把按住。

“用这个擦就行了！一会我再洗！看你哭的，丑成这样还谈恋爱，怪不得人家姑娘不答应……”

对于哭了的儿子，母亲格外包容。

苏华本来就是激动而泣，平复下来心情，听到母亲这话，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鼻涕泡都喷了出来。

“还笑！你个死孩子！谈恋爱还有理了。”老妈半嗔着使劲戳他一指头，伸手把毛巾往他鼻子上擦去，“赶紧吃，吃完去上课……”

“那个……妈。”又一次喊出这丢失了五六年的称呼，苏华心里一颤，但旋即被一股幸福的轻松包围着，“我跟你说个事。”

“说。”张陈君重新坐回位子上，面色庄重。

“我想理个发，头发有点长了。”

“嗯，我还以为什么事，我给你拿钱。”张陈君看一眼儿子的头发，确实不短了。

“那个……我还想去买个牙刷牙膏……”

“嗯？怎么突然想起来刷牙了？”

“有个同学告诉我说口腔溃疡得注意口腔卫生，刷牙就能好。”苏华想到自己高中经常口腔溃疡，母亲应该不知道口腔溃疡是因为高中学习紧张，水果蔬菜吃得少造成的吧？

“行吧，钱给你你回来直接去家乐福一块买吧，正好顺路。”

“谢谢妈！”苏华接过钱来转身就走。

“你这孩子，跟你妈还说这个。”张陈君一愣，“面条还没吃完！”

“快迟到了！”

“那把鸡蛋都吃了！”

“我都说了就吃一个，那个你吃吧，走啦。”

“嘿，都说了这是一个双黄蛋……”

苏华听着门里传来的声音，开心一笑。

现在母亲还年轻，不用担心三高之类的问题，就让她也吃一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