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非墨》——张退下

时间:2019-02-18 16:38:06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张退下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笑英雄林中相会

温煦的阳光下和风吹拂,引得翠叶翩翩而动好似碧玉蝴蝶。

“晓儿,你猜这天下有什么能折了英雄?”

树林里的古树参天,蚻须曲饶。一根茶碗口粗细的侧枝上坐着两人,一个手脚都绑了束带的黑衫少年,背靠树干侧坐在树枝上,眉宇间英气流转;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一身鹅黄衫裙,两只脚在枝上荡阿荡的,很是惬意,对少年的问题却不作答。

“便是那比英雄更英雄的英雄,和……女人。”

少年只稍等了片刻,便兀自说了出来,说到女人时更刻意顿了一顿。

晓儿看着树上蜘蛛搭网,蚂蚁搬食,很是热闹,瞧了少年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少年却故作失意,哭丧着脸,接着道“晓儿你想,这英雄遇到的若是更英雄的英雄,可真是可怜,被欺压的毫无出头之日,雄心尽碎,锐气全消,自然是折了,纵然不死,也与死无异。但若是女人,那可奇了!引得英雄颠魂倒魄,一天天,一步步,追着,讨好着……天大的委屈,也只消女人一句‘公子受累了’,登时,怨言也无一句了!如此,也是折了!最妙的是这个英雄断了英雄路,心里还甜甜美美,如同吃蜜一般。可惜啊可惜……我李夜墨竟也是折了。”

晓儿听李夜墨原在说英雄,绕了一圈竟扯到他自己身上,心里不禁更觉好笑,便顺着他所说的,狡黠一笑道:“真真,真真,真真真真可惜了大英雄李夜墨,李少侠,李公子!公子可受累了!”

树林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影绰绰正洒在少女脸上,小巧的鹅蛋脸俊俏可人,此时一笑当真如同春雪倒映桃花,眸子发亮又宛若秋水粼粼,两道黛眉并跨在两汪秋水之上,恰似两棵细柳垂腰,唇上的一点浅红更不知是花红还是霞红,是朝霞红还是晚霞红了,直点破那淡淡春光,哎哎哎……好一幅春花照雪,柳绕柔池天上景,羡煞多少痴痴哎哎苦凡人!

李夜墨怔怔看得也是痴了,嘴里嚼着一棵青茎,笑道:“奇也怪哉,钟难那臭老怪是怎么生出你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儿?”

钟晓平日里和李夜墨嬉笑也无甚禁忌,唯独不许李夜墨骂自己的父亲,秀眉一挑,嗔道:“你,你……哼!臭李夜墨,看掌吧!”

晓儿柔弱,却只是看似柔弱,身上武艺却不弱,虽是女儿身,却从父亲钟难哪里学了一套极刚烈的掌法,唤作大开山掌。大开山掌大开大合,功到深时力可开碑断石,正是钟难的成名绝技,为钟家的镇远镖局闯下了赫赫威名。此时晓儿心中憋着一股气,再加上早知自己身手不敌李夜墨,出手便一点也没保留。李夜墨不由暗暗叫苦,瞧着晓儿一掌冲肩膀袭来,张臂一振,也不知何处借力,整个身子便如同鸟一般倒飞出去,一跃避开了这一掌。

晓儿眼瞧李夜墨呼得避开,奈何这类刚猛的功夫威力大,但打出力便不易收回,一掌打在了打在树干之上。随着“咔”的一声响,两人坐着的侧枝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巨力从根上断裂开来。晓儿未曾想变成这样,手足无措间随断枝一起掉落下去,这侧枝虽只有两三丈高,不至摔伤,可疼却是有的,便顾不得颜面,大叫道:“李夜墨……李夜墨救我!”

李夜墨也未料及钟晓这一掌之下,手腕粗的侧枝竟被反震得断裂,见晓儿此时大叫着自己,闭着眼狼狈下坠,来不及多想,身在空中,用手轻轻一拉手边树枝,身体宛如没有重量,风筝般的朝着钟晓飞去,一把抓住钟晓的手腕。

钟晓心里本想定是要摔一下屁股了,不知把李夜墨骂了多少遍,此时手腕被抓住,便突然不怕了,想到打李夜墨不成反害自己出丑,等下落地,李夜墨定要嘲笑自己了。羞恼间又要偷袭。一只手被李夜墨抓着,便将另一只手压在身下,暗暗运气,半空里冲李夜墨眨眨眼睛,嫣然一笑。

李夜墨见晓儿不怒不惧,不哭不叫,反倒一笑,暗道不妙。果不其然,晓儿将压在身下的手突然打出,赫然又是一记峰起岩渊。这晓儿也算得一个不大不小,不高不低的高手,这一掌饶是内家功夫了得也不敢硬抗,李夜墨此时抓着钟晓的手腕,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心里叫苦连天,掌风都贴至胸口,终于放手,身子在空中一转,又避开一掌。

只可怜晓儿一掌没打到李夜墨反倒打走了李夜墨,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直直往下落,轻咬嘴唇,闭着眼再不敢睁开。

李夜墨与钟晓距离太大,再想伸手已然来不及,只用脚踢开一起掉下来断枝,扭转身子降在地上。

“哎呦……死李夜墨,臭李夜墨!眼看我掉下来也不救我,明明是不在乎我的……”钟晓坐在地上一边用衣袖盖住涨红的脸,胡乱拨弄周围的碎枝乱叶,一边数落李夜墨。幸亏这地上多是碎枝落叶,李夜墨又踢开了一起掉下来的大树枝,钟晓只是摔疼了屁股并无大碍。

李夜墨轻轻落地,听到晓儿自言自语的骂自己,觉得好笑,伸出手要拉她起来,笑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躲那一掌……不对,是那两掌,我如果不躲第二掌就不会摔到晓儿的屁股,我如果不躲第一掌,晓儿也就不会从树上掉下来了,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晓儿听李夜墨调笑自己,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杏眼圆睁冲李夜墨嘟囔道:“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知道还不赶快把手伸过来拉我起来。”

李夜墨慌忙把手伸近,奈何晓儿却又低着头不睬他了,仿佛刚刚催促李夜墨赶快伸手的人不是她了一般。李夜墨知道晓儿还有些生气,笑道:“晓儿别生气嘛,我保证下次不再躲了,嘿嘿……不不不,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晓儿俏脸一扬,嘟着嘴道:“你把手放这么远我哪里够得到,你分明是不想拉我起来。”

李夜墨以为晓儿又闹小脾气,也不计较,又把手伸近了些,道:“好好好,晓儿那这样总可以了吧。”

晓儿见李夜墨把手都伸到了面前,这才抓着手作势要站起来,可身子还未站直,一掌“峰起岩渊”又冲李夜墨腰间袭来,此时李夜墨要拉钟晓起来,身子本就微微前倾,此时一掌实难躲避,却只见李夜墨抓住钟晓的手一松,前脚往后一探,身子骤然转起,当真如传闻里的绰号“飞蒲草”一般,无风自动,两脚如同生根,两手伸直,身体陀螺似得扭向另一边,好不神奇!

再看晓儿,还没站起来就突起一掌发难,李夜墨将手一松,力发难收,又“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耳根羞得通红,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里,声音呜呜的骂李夜墨:“哼,还说不会有下次,,还说不会有下次,这又把我摔在地上了,坏蛋,混蛋,乌龟臭鸡蛋!说话不算数,卑鄙无耻的臭小人!对女子使心机,还说自己是英雄,小人!小人!”

李夜墨笑道:“我是说不再躲了,你若能下手轻上几分,就算受些伤我也不再躲了,毕竟是晓儿打我,晓儿你高兴,我受些伤倒也无妨,可女侠你下手也没个轻重,又实是武艺高强的,我李夜墨纵有一肚子胆,也不敢用血肉之躯接下女侠这一掌,我若就此死了,哪里还敢说自己是英雄!非羞得全身通红像个龙虾,一百年也不能褪了颜色,晓儿一人在世上岂不无聊大极,要不,你轻些来,我让你打一掌解气如何?”说着就真闭上眼,负手站在那。

钟晓心想这李夜墨虽然让自己两次摔在地上,但确实自己三次偷袭,又无甚保留,不论刚才那一掌打到他身上都难免受伤,不由又有些懊悔,一时脾气若真伤了李夜墨,定是要心疼落泪的,幸亏李夜墨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傻瓜,不是个轻决生死的笨蛋,而此时,李夜墨不仅不追究自己,还让自己打,出言逗自己开心,小女儿心里就一下欢喜起来,笑道:“要说打,你是真该打,好话,坏话,笑话,谎话,能说的话这么多,你偏偏非说一句我不爱听的话,你说你是不是很该打!谁叫你对岳父一点也不尊敬,你说……你说有谁会叫自己的岳……我爹臭老怪……”钟晓一高兴说到自己的爹便是李夜墨的岳父,忽然意识到哪岂不是说自己要嫁给这臭家伙,自觉羞耻,声音越来越小。

李夜墨装作听不懂说道:“岳父?钟难怎么是我岳父?我又不曾说过要娶他的女儿……”

两人正在树下相互调笑,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晓儿的名字,仔细分辨正是钟难寻晓儿来了。

“晓儿,你在哪……晓儿,你快出来……”

钟难向来不喜欢李夜墨这种以轻功在江湖里闻名的人物,钟晓听着声音近了,刚想叫李夜墨赶快回避,却发现这哪里还有李夜墨的影子,无声无息就已无踪无影,又小声骂了李夜墨几句,起身去找父亲去了。

树林里一个身材魁梧,如同山岳,虎目圆睁,头发不结辫,胡乱披在后面,用一根深黄发呆一箍了事,络腮胡直扎到耳际的汉子,正是钟难了,见晓儿蹦蹦跳跳从树林里出来,终于放下心来,可却板着脸扭头走在晓儿前面,晓儿连叫了还几声“爹”也不应她。

钟难年轻时也算是一个少年英雄,年纪不大却使得一手的硬功夫,家门武艺大开山掌更是力压群雄,十七八岁在江湖游历时遇到了钟晓的母亲,钟晓的母亲沈玥瑶是西山剑宗的宗主独女,花容月貌,一把柳叶软剑千变万化,两人一见倾心,可惜剑宗宗主嫌弃这自找来的女婿只会些刚烈粗笨的蛮子武功,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沈玥瑶一气之下只带了一把剑和钟难一起到了蜀地,然而天拂人愿,这世上极好的福分总不长久,钟晓出世不久,沈玥瑶就染风寒去世,钟难自觉愧对沈玥瑶,便把千般的好都给了女儿钟晓,此时钟晓与自己走闯江湖多年却从不相信的专修轻功的人密切来往,不由的心急如焚,深怕晓儿受一点委屈。

密林间的小道,周围花红叶绿很是喜人,父女两人各怀心事却彼此一句话也不说,直走了好一阵,钟难才冷哼一声问道:“晓儿,是不是李家的臭小子又来找你,适才可是他和你在这林里说话吧?”钟晓想抵赖,又担心把事情越搅越混惹父亲生气,低着头,手指不停搅弄裙带,索性默认了。

“哎,你这鬼丫头,我说了多少次,离那狗崽子远一点!这些个轻功好的,就没一个好东西,尽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怎么说的呢?步子轻了手就轻,手轻了人就轻,更何况他这个轻功天下第四的人,骨子里就浮浮躁躁,他的心不会一直在你这的!人家都叫他作飞蒲草,飞蒲草啊!不扎根的!你连他人都留不住,更别说一片真心了。”钟难说了一通,晓儿只低着头走路,钟难知道钟晓的性子外柔内刚,三两句话说不服她,也不再提,只道:“晓儿,女孩子在外可不能太相信别人,容易吃亏!过些日子我要去走一趟镖,不能在家陪你,你小心着些。”

钟晓一听父亲要出去走镖,立刻欢喜道:“爹,你这次出去要多久回来?晓儿算好日子为爹爹接风!”

“接风?你是想算着日子回来吧,这次路途不远十日就能回来。”

“嘻嘻,从来你说半日便是一日,你说一日就是两日,你说三四日必是五六日,你说十几日常常一月也不回来了,你说十日嘛,嘿嘿……”钟晓掰算着手指,笑靥如花,小狐狸般的狡猾!

钟难此次押镖非十几,二十日不能回来,被女儿一语道破实情气得眉毛直跳,板着脸道:“我说十日,十日后必归。”

钟晓拔下一串狗尾巴儿草,握着细茎,一边走一边抽打着两侧的矮树,轻声道:“鬼才信你!”

“我回来如果发现你不在,看我……看我不一掌打死你!”

“我都不在,你怎么一掌打死我呀?”

“你不在,你不在难道你不回来?”

钟晓笑道:“你都要打死我了,我还哪敢回来!”

“你,你……”钟难本就是个豪气干云的粗汉,嘴上哪敌得过这古灵精怪的女儿,几句话就让晓儿别得只能说出你来,“你这丫头,鬼机灵!一点也不像你娘。”

钟晓撅着嘴不满道:“你说我不像我娘,我又那里见过我娘,你教我的大开山掌又那里是女孩的功夫!”

钟难一顿,声若洪钟道:“那里不是女孩的功夫?那里不是女孩的功夫!老爹使得,女儿就使得!”

钟晓紧赶几步,追到钟难面前,神色肃然,盯着钟难的眼睛道:“女儿使得,那我娘使得不使得?”

钟难慌乱道:“你娘……自然使得,自然使得的嘛!”

钟晓瞧着父亲一张大黑脸憋的通红,那里还有镇远镖局总镖头的威风,不由心里好笑,他嘴里直说着使得,那便是使不得了,堂堂西山剑宗宗主的女儿,那里会学这些粗笨武艺!坏笑着,,用手里的狗尾巴儿草敲钟难的额头,一字一顿道:“那我娘怎么没一掌打死你个小崽子!”

钟难呆呆一愣,适才是看女儿一脸正经,怕提到娘亲女儿难过,这才慌乱,没成想是这丫头竟敢戏弄自己,回过神来,晓儿早就溜远了,远远只能听到少女银铃似的笑,很是好听!

“臭丫头……看我不一掌打死你!”

张退下说

这个世界骗了我,它曾告诉我,说我是世上最好的剑客,可当我终于有一天决定策马扬鞭,仗剑出行时,它又说“你不属于这条路,就像这条路从不曾属于你,你做不了潇洒自由的剑客,强举着剑只能换来一世的落魄。”它让我选择,却没给我选择。摆摆手,我也会消失在夕阳里,做一个落魄的游侠,弹着破剑唱着歌,问天下谁有不平事,我没有宝剑,你诉疾苦我来曲相合!少侠,我是店主,经营这家酒馆,真实身份是个剑客,天下第一!

第二章 轻红叶上下翩飞

报晓的鸡才叫了几声,天还不大亮,堪堪能看清人的轮廓。镇远镖局外,早早便热热闹闹,人来人往起来,大的马车,小的独轮车都装的满满当当,插着镖旗,足有十好几辆,摆作一行。队中间是两匹油亮的枣红大马,拉着好大一只木箱,比人还要高些,打了钉又用绳子捆了许多遭。镇远镖局在濮阳的三四十个镖师,趟子手,几乎全出了,偌大一个镖局里只一个早上就冷清下来。

门前一个如铁塔的汉子,挎着刀正查看各车物品,不是钟难又能是谁!

“爹,这次怎么这么早啊?”钟晓睡眼惺忪,喃喃道。

钟难道:“嗯,早些启程总能早些到,这趟镖和以往不同,对我们镇远镖局干系重大。替宁王保了这趟镖,如若顺利,对我们镇远镖局将来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好处,但如果不能按时送到……哎,恐怕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出镖了,丝毫疏忽不得啊!”钟难伸手替钟晓理了理头发,接着道:“这次,镖局里的叔叔伯伯们全都要去,你在家不要乱跑,没事多去账房看看邓伯伯,听他的话,多陪陪他,也让他多教你些东西,免得我到了外面还要担心你,尤其是……”

“知道!知道!我知道啦!尤其是不要找李夜墨那个小崽子,轻功好人品必不佳,我要敢见他啊,您就要一掌打死我啦!您是想说这个吧?爹啊,我早都知道了,你都说了几十遍了。”钟晓不等钟难说完,扯着钟难的袖子撒娇道。

钟难叹了口气道:“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我这一走,你能老实在家呆几天?恐怕过不了我一只手,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件事,第一,出去玩的话万事小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要太狂妄自大了,走江湖的,刀插在鞘里,凡事先叫声好朋友,才不容易摔跟头,第二呢,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切不要自己去寻仇,免得吃大亏,一定等我回来!第三,李夜墨如果来找你,提防着些,虽然这小子现在没有什么,可那些轻功成名的大都是大盗,小人,淫,淫……哎,总之,总之都是不好的,可要当心些。”

钟晓早就知道这趟镖与以往不同,所以才早起为父亲送别,还想嘱托他路上小心,却反过来被嘱托在家当心些,不由鼻头一酸,低声道:“嗯……晓儿、晓儿知道了,爹啊,你路上也小心着些。”

“晓儿啊,我宁愿他是贼偷光镇远几十年积蓄,是大盗,欺在我头上,把我这老东西大卸八块,败了我一辈子的江湖名号,也不愿看到你的感情被他玩弄,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啊!”钟难瞧钟晓已经从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在钟难眼里却分明还是个孩子,心里想强逼女儿远离李夜墨,又怕寒了她的心,只得在心里摆摆手,对自己说一句“罢了,罢了,欺负我女儿,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要一掌拍死他!”。

两个劲装结束的汉子,一胖一瘦,手里都提着刀,远远走来,瞧见父女俩依依不舍,嘿嘿笑道:“总镖头,车都装好了,东西也检查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要不要再和晓儿多说几句,这一走,可又许些日子见不到了哩!”这二人瘦的叫陈路,胖的叫马常,在镇远镖局做镖师许多年了,忠心耿耿,手头功夫又还说得过去,钟难和他们却比和旁人要亲近些。

“不说了!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哪有许多劳什子话说,尽快出发吧!”钟难说着便将刀背在背上,拍了拍晓儿的手朝队首走去。

陈路,马常也把刀一背,冲众人齐声喊道:“镇远出镖了!”

一阵哒哒马踏石板的声音过后,镖局门口就剩下钟晓一人。天还有点凉,却渐渐亮了,能看清黑漆金钉的大门,空阔的街道,门楣上威风气派的‘镇远镖局’四字金匾,两旁高大的石狮,叹一口气,结出一片浅浅的雾气,似乎地上的每一颗尘土都本该如此了!

接下来的三四天,晓儿竟真的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演武场上练练拳脚刀枪,再不行就去账房找邓伯,缠着他讲江湖上的事。邓伯全名邓清风,一生没有娶亲,镇远镖局开了多久,邓伯就在镇远做了多久的账房先生,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晓儿视如己出,特别疼爱,比之钟难还要更甚,晓儿关于娘的往事也多半是从邓伯这听来的。

第四日晌午,邓伯在账房核对账目,晓儿趴在桌子上,支着脸,漫无目的得将两支毛笔在砚台里来回搅拌。这时,从门外悠悠飘进来一片红叶,红叶本不稀奇,稀奇的是这附近没有生红叶的树,却偏生吹了来,若不是这风古怪就定是有人作怪!

钟晓轻轻一笑,放下笔,作势伸了个懒腰,道:“邓伯啊,今天屋子好闷是不是?在这房子里简直快透不过气来了,邓伯,你等晓儿去给你打开窗子,经常透透气,人啊才不容易生病。”说着就挪步到窗边,打开窗子一看,果然李夜墨正坐在屋外的斜柳树上,捏着几片红叶冲她招手。钟晓杏眼圆睁,张嘴不出声埋怨道:“臭李夜墨,怎么今天才来!”李夜墨也不敢出声,苦着脸,耸耸肩,手指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迫于无奈,没有法子!

钟晓回身又坐在邓清风对面,下巴顶着桌面,吃吃笑道:“邓伯,开了窗子是不是要好些了?”邓伯年岁与钟难相仿,只是没有习过武的缘故,看起来要苍老许多,头发和胡子都有些斑白,盯着账本,缓缓道:“嗯……是好些。”

钟晓接着道:“好些了吗?已经好些了吗?邓伯这就觉得舒服了?可是晓儿为什么还是觉得憋闷得紧,邓伯,要不晓儿自己出去走走吧,这大屋子快要闷死晓儿了。”钟晓只说出去走走,却故意不说去哪去多久,若是出去玩久了,钟难已经回家责罚,便可以推说邓伯是准许了的,钟难敬重邓伯也就不会责怪。

邓伯并不抬头,揉着胡须,仿佛没听到晓儿的话,喃喃道:“晓儿啊,你来看看,这账是不是那里出错了?我总感觉那不太对。”

钟晓扫了眼账薄,嬉笑道:“我看帐的本事都是邓伯您教的,邓伯您都看不明白,晓儿又哪里懂的?”

邓伯道:“我不太懂,你却也许是懂的。”

钟晓奇怪道:“账房先生都不懂的账目该有多奇,晓儿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又到哪去懂?”

邓伯轻轻一笑道:“晓儿你瞧,两个机灵鬼一内一外,一唱一和多加了这么一点红,想欺负我老了看不出,呵,他们那知道这人老眼花,心就亮了,自以为谁都不知道,鸡蛋白菜混成一块,其实一到账薄上清清楚楚,谁都知道了,晓儿你说是不是?”

钟晓也笑道:“嘻嘻,是啊,邓伯是多少年的账房先生,想骗邓伯自然是难上加难了,这人忒也笨了!”

邓伯瞧着钟晓,玩味笑道:“是也!忒也笨了,想在账面上骗老先生,你说这小家伙是不是忒也……太淘气了?”

钟晓心道:“哎呀,镖局里的镖师们年轻的也有近三十几岁,即使是邓伯也只能叫声小兄弟,这小家伙,淘气的自然不会是指他们的,而镖局上上下下看个遍,唯一能说的便只有我自己了,原来这怪事不在账薄上而在这房子里啊!”那片古怪红叶想来自然也不会只有钟晓才觉得古怪,轻声试探道“邓伯……您都知道的啊?”

邓伯哈哈一笑道:“邓伯不知道!”

钟晓一下羞红了脸,道:“知道就知道嘛,还非要颠三倒四的来捉弄我,邓伯您可越来越坏了!”

邓伯合上账本,大声道:“飞蒲草,既然已经来了,就进来吧,镇远又不差你一张椅子,可别骑坏了我的墙头和柳树。”说完不禁又笑起来。

只是片刻,窗口忽的闪过一道黑影,一个黑衫少年便稳稳站在桌前,作了个揖道:“刚才实在失礼,还请邓伯不要见怪,常听晓儿向我提起前辈。”

邓伯上下打量李夜墨,赞叹果然是个英雄少年,面容虽也不算十分的俊朗,可身法轻盈,手脚灵动,眸子漆黑如墨,眼神凝而不摇,眉眼里自带一股英气,倒不似个奸诈之人,道:“飞蒲草轻身过户才叫名不虚传。”

李夜墨拱手道:“那里,是前辈过奖了,晚辈还差的远呢。”

邓伯微笑道:“年轻人有本事又不狂傲,你很好啊。”

钟晓打断道:“邓伯,你……你不讨厌他的啊,嘿嘿,我爹还总乱说什么轻功好的人最无耻,江湖上的那些人也都编排天下武功,轻功为末。”说着偷偷瞄李夜墨的表情。

邓伯笑道:“我是个臭账房,又不算武林中人,自然没有这许些成见,实在可笑,怎会有人相信世上有那一人便杀了武林各派几百好手的血蝠魔君,若天下真有此人岂不是小视了天下英雄。用刀剑用拳掌的有江湖好汉,轻功好的自然……”

钟晓素来喜欢听这些江湖里的英雄豪侠的故事,不等邓伯说完,忙打断问道:“邓伯!什么血蝠魔君?血蝠魔君是谁?为什么从没听我爹说起过?”

邓伯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钟晓的脸,笑道:“七十几年前朝阳峰的四大魔君,那是凶名赫赫,你爹见你年纪小,怕你听了做噩梦,更怕你鬼机灵走错路嘛。你若真想听不妨就让李公子讲给你,据说也是从这四魔君之后天下人都轻视轻功,视之为旁门左道之术,轻功绝佳的不是些邪佞奸诈,薄情寡义之辈,便是鸡鸣狗盗,奸淫掳掠之徒,江湖上也再没出现过轻功好至巅峰的人物了,即使李公子的师父一道鹤,人人都说当世轻功他当排第一,矮诸葛也把他排在轻功第一,却也没有当年血蝠魔君的威风,一时书生意气,多说了几句,李公子不会气恼吧。”说着冲李夜墨抬了抬手。

“怎敢,邓伯所说只是江湖上人人所想,说出来又有什么打紧的,人只管自己光明磊落,任这群乌鸦聒噪便是了,也从未听说哪位英雄是要人传颂才名扬天下的。”李夜墨作下一揖作为还礼,邓伯是晓儿的长辈,李夜墨自然也要客气几分,接着又冲晓儿眨着眼睛笑道:“不过晓儿若想听朝阳峰四魔君,倒不如那天见到我师父,由他讲给你听,虽然不知这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我师父倒是最爱这段故事了!由他说肯定比我说精彩百倍!”

钟晓当下拍手欢呼道:“好啊,好啊,我也好想见见这轻功天下第一的一道鹤前辈!”

邓伯看这丫头雀跃的样子,不禁一笑,用袖子掩着嘴咳嗽一声。钟晓顿时安静了,水凝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了几圈,片刻,又扯着邓伯的袖子撒娇道:“邓伯……就放晓儿出去玩几天吧,你瞧见了,李夜墨不是什么坏人,我爹回来前,晓儿一定回来的。”

邓伯笑道:“李公子这番话自是光明磊落,不似江湖上的宵小所言,不过嘴上的说的话也只有耳朵信了,老朽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所以有些时候,还是不愿意太相信这对耳朵,还请公子勿怪。”

邓伯说是耳朵不好,其实不过是还有些不大相信李夜墨罢了,李夜墨技成以来一直在江湖上走闯,那里听不出来,拱手道:“邓伯,您该知道晚辈的师父油壶道人一道鹤阮经亭,虽谈不上什么大英雄,大侠士,可背信弃义,偷鸡摸狗的事却是绝不做的,我翠屏山上不只学一身武艺,也要学修身做人,连带上晚辈也只有弟子五名,学艺有先有后,有长有幼,却也不是每人都学了师父的青莲北斗步绝技,五师弟只有十岁,便是与道法有缘,武艺半点不碰。此外,想必邓伯也是知道的,我师父早年江湖上的人都笑他是个好酒的假道士,再加上武林中对轻功好的素来不敬,就戏称他为油壶道人,住上翠屏山后师父就真真做了玄门清修的道人,除了不戒酒,每每教授弟子武功必然兼带说说道法,众弟子虽不用恪守清规,但行走江湖须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之类还是牢记心间。”顿了顿又说道:“轻功不过诸多武学中的一种,以修习轻功的强弱来断人善恶实在是太过草率也无从说起,邓伯您虽不习武,但江湖阅历比晚辈多,这些事相信邓伯该更为了解,江湖上如今因一个小小血蝠魔君对轻功诋毁实在太……太有失公允了。”

邓伯哈哈大笑道:“血蝠魔君凶名赫赫,若在当时可止小儿夜啼,对李公子竟成了小小一个,若是魔君知道,非七窍生烟,死而又死矣!”

李夜墨脸色一红,道:“邓伯笑话晚辈了,夜墨并非轻视,只是这些事迹本就是江湖传言,里面提起的诸多高手前辈无一人曾站出来说所传不虚,而天下人却因一个不知真假的血蝠魔君,给我等修习轻功的人莫大侮辱,晚辈难免……难免不甘心啊!”

邓伯道:“年轻人争强好胜自是如此,不过此时天下已是这样,想让天下人改观实在不易。”

李夜墨道:“晚辈却认为无需天下人改观,我习轻功之辈自己若肯洁身自好,英雄侠义之名自然扬于天下,可恨有些盗贼却偏是轻功里的行家。”

邓伯道:“能不自己走入歧途自然是好,可是……”

钟晓瞧二人你来我往说个不休,大声嚷嚷道:“好了,好了,我要去翠屏山玩!谁也不许拦我。”

李夜墨瞧着钟晓耍赖,低着头在一旁偷笑。

邓伯指指自己,轻笑问道:“谁也不许?我也不许!?”钟晓背着手,漂亮的杏眼波光流转,一板一眼道:“不许不许,谁也不许!”邓伯笑道:“如果拦了,那又怎的?”钟晓想起钟难常说的话,笑眯眯的扬了扬手,道:“嘻嘻,看我不一巴掌打死你。”邓伯气道:“好啊丫头,敢打死我,看我不先一算盘打死你!”说着吹着胡子,真举起桌上的算盘,算珠乱作一团,啪啪作响。

“呀!杀人了,邓伯要杀晓儿了!”钟晓大喊着就反手拉着李夜墨飞快向门外跑去,李夜墨出门前还急转身冲邓伯拱手拜别。

钟晓把李夜墨拉到门外就停住,狡猾一笑,冲内院喊道:“邓伯,可是你赶我出来的,回来迟了可不能怪我!”

没多久账房里传来邓伯瓮声瓮气的声音,道:“我可没赶。”

钟晓道:“你都要用算盘打晓儿了还说没赶?”

邓伯道:“我是要用算盘打你了,却没有要赶你。”

“你……你……你耍赖!”钟晓也想不通打为什么不算赶,坐在地上,沮丧道:“好邓伯,好二爹……晓儿就出去玩几天,家里没几个人,晓儿都快无聊死了,与其无聊死倒不如让我爹一掌打死来的爽利呢!”

李夜墨见钟晓叫邓伯作二爹,本觉诧异,仔细一想,早听钟晓说过邓伯一直未娶,和钟晓的感情便如同父女,丝毫不亚于钟难的宠溺,如此,叫声邓伯二爹倒也无不合适,老人家听了自然也觉得舒心。

果然,里面安静了好一会才又传来邓伯的声音,道:“那李公子怎么看?”

这当然不是真问李夜墨怎么看,而是让他表态了!李夜墨哪能不知,虽知道里面看不到,还是躬身行礼道:“邓伯放心,翠屏山离濮阳不远,也就三两日的路程,晚辈愿以性命担保,必然护好晓儿安全,不出半点差错的将晓儿送回来,还请邓伯与钟前辈宽心。”

其实邓伯初见到李夜墨便觉得此人虽习轻功,可说话正气弥然,不像是奸邪之辈,可关系晓儿便要小心许多,故而适才想刁难几分,李夜墨的应对邓伯也确实满意,当然,更抵不住的是晓儿的胡搅蛮缠!

许久,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钟晓试探道:“邓伯二爹,这次可是你准我的,那晓儿可去了啊,你记得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又许久里面才传来长长一声“嗯”,算是答允了。

“多谢邓伯二爹啦!”

钟晓雀跃不已,当下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嘱咐好镖局里的厨娘好生照顾邓伯三餐,便要去翠屏山了。秋日还未落下,出去尚能赶上晚霞,正是出游的最好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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