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红花》——不用右手写字

第一章 回家

“七年了，终于回来了。”

“还是家乡舒服。”

一个一身佛衣，却有着一头长发，腰里还別着一把剑的奇怪男子提着一个大袋子，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路上的人都在偷偷看着他，不过待他走远了才敢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他熟练的七拐八扭的在一个个小巷子里钻来钻去，虽然七年过去了，但是除了房子破旧了些，倒也没有什么改变，小时候这附近的巷子里他都玩着撒过尿的，熟悉的很。

但是当他走到一个小巷子的拐角处却是停了下来，不敢再走了。

这些年他最想念的就是家，可是已经回到了家门，他却开始害怕了。

当时他一个人偷偷离去寻求仙路，只留下一封信说自己要出去寻求仙路，可是一去便是七年，期间从未回来过一次，也从未写过信。

不知父母可还安好，他们又是否还住在原来的地方，真怕一进去，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了，那么他，究竟是做了多么错的决定。

他是那么的想要知道那间小屋还在不在，可是试了几次最终才敢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她正在晾晒着衣服，那佝偻的身影，鬓角的白发让他心痛，但是，却是那么的让人心安。

他觉得腿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心口的大石头也终是落下了。他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天空，一个人傻傻的笑着，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坠落。“我回来了，母亲，父亲，云儿回来了。”

他擦了擦眼角，又抚了抚身上的灰尘。

他抬腿向里面走去，慢慢的静静地朝她走去，看着她的背影，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没有以前那么高大了。

她似有感应的转过头来，看着面前比自己都高了一头的男子，愣了下来。

他本来止住的泪水又淌了下来，“娘，云儿回来了。”

“儿啊。”她手里本来准备晾晒的衣服直接从手里掉落，伸出手来，颤颤巍巍的往前走着，想要去摸摸他的脸。

他跪在她的面前，让她能够好好看着自己，“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她拉着墨云往屋里走去，儿子回来了，她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这时候，只想着把这份欣喜告诉另一个人，“你爹他去出工了，你在家等着，我去找他。”

在屋里，墨云握着她的手说道，“娘，你在家等着吧，我去把爹接回来，他还在原先那个煤场吗？”

她笑的是那么开心：“嗯，也行，你去吧，我在家做饭等着你爷俩。”

他把东西放在屋里的一角，说了一声就转过身去走了，可是一转过身去他再也忍不住了，那双手，就像干枯的老树皮，比自己这个天天摸剑训练的人的手都要粗糙，而且当自己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手疼的一缩，虽然她极力掩藏，可是他能够清楚感觉到那种疼痛。

走到外面，他弯身捡起那件掉落在水盆里的衣服，用力抖了抖晾晒在竹竿上，那是别人的衣服，过久就要送去的。

小时候，母亲就经常给别人洗衣服，因为手长时间泡在水里，风一吹就会干裂的一个口子口子的，一碰就会钻心的疼。

他来到城外的一片荒地上，这里就是那个煤场，是一个露天的煤场，显然这些年挖了很多了，这里都没有煤了，墨云又往里走了一会，终是看到了，一片黑雾里一个个身影在忙碌。

小时候他会看着那片黑雾发呆等着父亲收工回家，然后看着他那只有两颗眼睛和裂开嘴巴笑时才能看到黑色以外颜色的父亲，他会笑的很开心。

可是现在，看着那片黑雾，他心里抽搐的疼，那片黑雾吞噬了多少人的伟大的父亲。

他抬腿就往里走去，他还模模糊糊知道父亲的工作是哪一种，只是父亲从来不让他进来，他也只是隐约记得大概划分在那个区域。

“请问您知道墨茗邺在哪里吗？”离开家太久了，连家话都有些忘记了，他俨然就像一个外乡人一样问道。

“墨茗邺啊，在那边，”那个人抬起头来指着更里面，同时大喊道，“墨茗邺，有人找你。”

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墨云心里想到，应该是哪个叔叔吧，说不定小时候还给过自己糖吃呢，只是太多年没回来，也就父母能认出自己了。

墨云看到有个人放下手里的铁镐，疑惑地看着这边，虽然煤灰遮挡了视线，他的脸上也落满了煤灰，可是眼神对视的那一秒，那种血脉之间的链接，让彼此的心颤抖。

墨云慢慢地走过去，只见得那个全是煤灰和皱纹人的脸上流淌着一滴滴泪水，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嘴巴张张合合地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发出声来，

墨云来到他的身边，跪倒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父亲，不孝子墨云回来了。”

他连忙扶起墨云的身体来，泪水不断的滑落，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那是一种本能的话，这些年，他们夫妻俩每天都在想念着他，就怕他回不来了，现在回来了，比什么都好了。

“老墨，这个是小云？”

“是啊，这么大了。”

“你就等着享福吧，”

“哈哈哈，我先走了。”

“嗯嗯，你走吧，工头那边我们说。”

“嗯，走了。”

…………附近的人都知道墨云是去寻求仙路的，只是墨云的父母说的是墨云是被仙人带走的，因为他们不想别人在背后诅咒自己的孩子死在外面了，最后好一阵唏嘘才得以走出去。

“你就不要下来了，用水洗洗脸就行了。”在一个河边，墨茗邺说道，他猛的跳入河水中，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说道。

现在虽然已是初夏，可是河水依旧冰冷，

不过墨云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傻笑。他知道，煤工都是这样，每天干活都会有一身的煤灰和煤油积累一身，而小煤场都没有洗浴的，只能自己洗。

天冷的时候，自己在家热点水用毛巾擦擦，待得能咬牙忍着在河里冲个澡的时候，就用刺骨的冰冷洗刷一下一身的疲惫。

毕竟，底层的他们，一辈子劳苦，每一分钱都是用命换来的，到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最后连一点热水也舍不得。

洗好后墨云帮着他穿上衣服，那是一件已经掉色发皱的衣服，不过洗的很干净。

其实墨云身上也很脏了，只是墨茗邺知道，河水太凉了，他怕墨云会受不了。

除了刚开始说的那两句话，他就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在笑，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现在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任凭墨云牵着走在大街上，眼睛却一刻不舍得从他的身上移开。

第二章 爱

“娘，我们回来了。”还没到屋里，墨云就大喊道，太多年了，他们一家三口没有聚在一起过了。

“嗯嗯，饿了吧，你们先吃，还有一个炒鸡蛋，马上好。”

“等您一起。”墨云熟练的从一个陶盆里拿出碗筷，这间小房子，还是以前那样，一点都没变，碗筷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做饭的灶台还是在屋里的墙角。

“你个傻小子。”这间房子是他们租的，他们原本也不是这里的人，至于是哪里的人，对于墨云来说也无关紧要了，哪里有父母哪里就是家。

他环视了一周，原先没注意到，现在他看到了，那张用木板石头搭的自己地床上，被子什么的都还铺的好好的。

“你妈说，怕你回来了，累了想躺躺，所以就没收，刚好前两天有太阳还给你晒过呢。”墨茗邺提出一个酒坛，看到墨云看着那边楞楞地出神，溺爱一般的说道。

墨茗邺坐在小凳子上，小心地拔开酒坛的盖子，“来，咱爷俩喝一个。”

“爹，今天喝我这个。”墨云收拾好心情，现在他踏开了仙门，也算是一个仙人了，往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他笑着拿出一坛酒来，这是一坛珍藏好久的酒了。

不过这个酒并不名贵，只是山脚下白灵镇上的一种廉价酒，以前自己想家的时候就经常喝这种酒，虽不够烈，喝了却只会醉不会头疼，是白灵镇土生的粮食酿造的。

不像其他的劣质酒，喝多了头会疼的像要炸开了一样。

“爹，这是我从别处带来的酒，你尝尝。”小时候，墨云只知道他喜欢喝酒，有时还会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

后来，慢慢的长大，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后他才明白，生活的重担，男人的责任，身体上的疾病折磨的他睡不着，只有喝点酒才能安稳得睡着。

“嗯，香。”他凑鼻子在上边闻了闻，满脸的陶醉的说道。

“哈哈，爹，我还带了些好吃的，都是咱这没有的特产。”墨云把酒倒满笑着说道，其实这酒真的一般，只是原料好，对身体的损害小。

“来了，来了，”最后一个菜也好了，炒鸡蛋，粉丝白菜，老醋花生，还有凉拌猪头肉，白条鸡。应该是街头老王家买的，墨云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以前家里来了客人，都是这几样菜呢。

一家人，即便是那么久没见过，却完全不显得生疏，说的话都是家常，不过，父亲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了，只是喝了点酒，饭什么的都很少吃，还一直在咳，喘息也很重。

墨云帮着收拾好碗筷，又把没吃完的饭菜折在一起，一转头就看到墨茗邺在靠着烛火点着旱烟。

“身体不好，就不要抽烟了。”墨云出声阻止道。从小的时候，父亲就在煤场干活了，那种地方，待的久了，能有几个好身体。

他自己也跟着吃过好几次白事，那些爷爷，伯伯都是肺里烂掉了，自己把自己咳没的。

可是，现在的他，堪堪踏入了仙门，在师门里是修行最低微的一个，师傅也不是很喜欢他，还是师妹帮着求情才能回家一趟的。

他能做到什么，至少现在他还做不到让他的父母颐享天年。

“哈哈，好。”他敲了敲烟斗把烟草抖落出来，用手小心把火星捻灭又装进了烟袋里。

墨云看着他，鼻尖一酸，这些年他们太辛苦了，他眼里雾蒙蒙的，但是他咬着牙，强忍着，他已经不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鬼头了。

“还能吸，浪费了多可惜。”墨茗邺看到墨云看着他，他憨厚的笑了笑。这一辈子，他节俭习惯了。

“嗯，”墨云移了一下凳子，坐在墨茗邺身旁，又搬了个凳子放在自己身边，“娘，你坐这，我有事和你们说，”

“什么事啊，”徐心娴擦了擦手上的水说道。

“嘿嘿，”墨云从怀里拿出了个小布坨，小心地展开，里面包裹着一些碎银两，这是他这些年帮着山上和同门师兄做事赚得的。

他看着父母的脸笑着说道，“有十四两三钱。”十四两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可是只是小孩子一段时间的花销，可是对于他家这种贫苦大众来说，够一个人忙碌好几年了。

“我们用不到钱，你自己留着用吧，你爹这些年也赚了很多。”墨云拿出钱来，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干嘛。

“我在宗门里，用不到，这只是其中一小点，以后会更多的。”用不到钱是假的，修行一是天赋，二是努力，还有就是各种天材地宝和洞府仙地了。可是，说实话这点钱真的算不得什么，除了生存，什么也换不来。

“你就收下吧，儿子的一片心意，你以后也不用帮人家洗衣服了。”墨茗邺笑着说道，都是男人，那点小心思，他比一个母亲看的透彻，她太疼爱孩子了，除了爱他什么也忘了。

“爹，你也不要去煤场干活了，那对身体不好。”

一听到不让他去煤场了，他有些急了，他只会这个，不干这个靠什么谋生路，可是孩子也大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想惹他不开心：“煤场的活多好，好多人想去还没机会哩。”

“我已经踏入了仙门了，在衙门里找份差事，咱现在手里还有很多，咱一家人够了。”墨云看着墨茗邺和他母亲徐心娴，说着自己的展望，同时劝说着他们不要再去那么劳累。

确实，踏入仙门，对于这座小城来说，已经是一个大高手了，当个捕快完全没问题。

衙门里做事，拿朝廷俸禄，安稳的一辈子，是多少人羡慕的生活，只是，越强大，就越知道自己的卑微，越知道自己眼界的局限，越想出去看看。

“不用那么拼，累了就歇歇，还有你老子呢！”墨茗邺沉稳的声音是那么让人心安，他习惯性的去摸烟袋，可是拿在嘴边，想到原先墨云的劝阻，他又放了回去。

“爹，我给您点上。”墨云苦笑着摇摇头，虽然很不想他抽烟，但是除了抽几口烟，喝几口小酒，他就只剩下卖力气干活了，想抽就抽一点吧。

“哎，好嘞。”

他坐在凳子上，吧唧吧唧地吸着烟，吐着烟圈，慈爱的看着墨云的样子，真的是长大了，都快有自己高了。

“天地那么大，就应该出去看看。”他们夫妻看着墨云说道，然后他们俩相视一笑，他们一辈子都没出去过，可是他们知道外面世界广阔，儿子又那么优秀，应该有更好的选择，能看到他成功，就足够了，相伴一生，那是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不用他陪，他能过得好就行了。

“不想走了。”这句话是真的，看着他们这么辛苦，真的不想走了，自己在还能监督着他们，让他们注意点身体。

而且，现在的他们都快五十了，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才能再回来，再回来，他怕什么都没了。

“去吧，又不是小孩子了。”长长的吐了一口烟，“我和你娘哪都不去，就在这等着你，你去勇敢的闯吧。”

他知道墨云在担心什么，不过，男儿志在四方，不能让他两口子耽误了自己的孩儿。

“如果真的累了，就回来歇歇。你爹和我，虽然一辈子没什么本事，不能给你什么，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在我面前，就没有人能欺负你。”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心娴开口说道。

“哎。”墨云笑着应了一声，他知道，他们虽然不能在未来的路上帮自己什么了，可是，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们肯定会死在自己的前面，爱自己这件事，没有人比他们记得更清楚了，有他们，真好。

“谢谢你们给我生命，谢谢你们给我所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