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刀行沧海》——东天的光
桃树下的少年
风中包含着丝丝凉意,迎面的风吹了时间久了,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让人从心底伸出寒冷。
秋叶已经落尽。
古道边的桃树已经生长了太多年,盘根交错的根须互相缠绕着,粗糙干枯的外皮无声的向旁人证明着它所经历的苍桑岁月。
一水观的老道士遥遥看着老迈桃树不远处的清河城,脸带笑意,神色无波。
而他身侧,一位华服老人视线所及却停留在了那处老迈桃树新长的一处枝头,在那里,一抹小小的粉红在秋风中稍稍绽放。
老人看着皱眉喃喃道。“桃山的花。”
想了想转头看向老道,华服老人面沉如水,颇有些不怒自威之意。“你藏了桃山的花”
桃山曾有花开三十六里,四季不落,游人络绎,观者皆叹。
老道士置若罔闻,面对他眼见一生不曾变化的景象,似乎依旧是那般美丽的不可方物,以至于在也容不下其他。
“李鱼符!”老道的无动于衷似乎激怒了华服老人,老人厉声质问他。“桃山的花,败落三百六十年未开,你我都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你藏了桃山的树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老人的声音很沉闷,就像春日里的一声炸雷,猛然击出就在山谷中来回飘荡。老道站在那,神色依平静,沉默良久,才幽幽叹道。“桃山的花很美,尤其是在雪后,远远看着,美丽的真如梦幻。
早些年我总会梦见小的时候,那时我还未入道门,王师牵着我的手,在桃花间的道观来回穿梭,我很遗憾,可惜我不是桃山的人。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因为打破了万古不变的道理?或是纠正了一些早本就是错了的法度?思来想去我依旧觉得,桃山并没有做错什么。”
“仙路本就坎坷,古往今来成就大道的那个不是惊才绝艳旷世之辈,历经万千磨难方才成就,桃山祖师洞开天路此为不赦之罪,一切因果皆是咎由自取。”
老道轻叹,一身破旧的道袍在风中似乎有些萧索。“多少年来,万千人蹉跎一生也没有触摸到大道门庭,垂垂老矣回顾过往时却发现到头皆是一场空,何其可悲又是怎样可怜。
桃山祖师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这是大善,何错之有。”
将视线收回,老道士无比肯定。“修行不该是做买卖,靠着祖宗萌荫就决定了一切,这是不对的。”
华服老人冷笑着看向老道,眼神犀利。“你这个守墓人也不过是泥塑过河,缝缝补补又能支撑多久。南秀如今就是个四处漏水的破船,转眼间就要沉没在风浪之中,纵使你有通天手段也是无济于事,我要灭了那桃花,你又能如何?”
老道士笑笑,转身坐到亭内的石桌上,招招手唤来远处等候的小道童,摆上茶水他才继续看着看着小城,平静道。“我一水观的茶虽不是天下闻名,却也算有其独到之处,鱼平寺慧平和尚,书院夫子都是赞不绝口,我答应送他们一些,会有人来取,现在大概在来的路上。”
华服老人脸色一变,阴晴不定。
老道士作为此处守墓人,虽说南秀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不过八百年的国之气运却也有人觊觎,而目前坐阵龙脉之地的老道士的确有与自己周旋的资本,气运肯定会落下人间,不过谁或得的多或是得的少老道士有绝对的话语权。
他相信老道士在暗中肯定与各方答成了协议,眼神扫过一旁垂首烹茶的道童,华服老人暗中捏紧了拳头。
作为大陈的最为尊贵的国师,他明白,在其余八洲的眼中,贺云洲不过是最为贫瘠之地,大陈也不过是莽荒之国,南秀是他们唯一承认的九洲之国,与之相比大陈底蕴太过薄弱,大陈需要他们的支持。
本该在十年内结束的战争,大陈耗费了两代人的时间,徐徐图之为的就是不要落下杀伐蛮夷的话柄。
书院代表着什么?书院代表的是九洲学子,七十二家文宗正统,修行圣地,在他们看来贺云洲大陈真的不算什么。
还有佛家的鱼平寺,那是和尚向天下人说话的嘴。
原本以为南边一千二百里之地可以填满各方的嘴脸,失去道统承认的桃山,和这个与桃山有着莫大渊源的道士并没有太多倚仗,如今看来,他太过大意了。
大陈吞不下所有好处,不过付出了这么多总该得到最多的好处才行。
走到石桌旁,与老道士相对而坐,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茶水,良久不语。
一壶水,八个小杯。
老道士轻呡着滚烫的茶水,清香扑鼻。
华服老人将杯中水缓缓饮下,看着桌上的小杯,沉声道。“大陈会有一批学子前来游学,随行的还有军中看好的一些人,不容你拒绝,能得到多少我不管,那颗桃树我也可以不管,不过你观中的百卷道书我要七成。”
老道士笑笑轻轻点头。
桃山有花三十六峰,三十六里,一束老桃新枝又能做的了什么?
华服老人继续取茶,又连饮三杯,不在言语,起身出门,不久便传来了马车下山撵过青石的声响。
小道童低下头,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桌上茶水,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老道士若有所思,让小道童退下,看着山下的那颗桃树。
在哪里,有个少年背着竹篓,穿行而来。
转身抬头看着枝头的花儿,有些惊奇,有些诧异,树下徘徊,踌躇了良久,终是摇头放弃,继续踏上登山之路。
与下山的车马擦肩而过。
只是他不知,在他转身的瞬间,有花飘然而落,轻轻落在了他发梢之间,身有花香。
燕九今天看到了一朵桃花,就在古道旁的那颗老桃树的枝头,在这秋冬交际的时节,这太令人感到惊奇了。
他就想,这花开的也未免太早或太晚了些吧,本来他是想要摘下送给自家小妹的,小妹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秋日里的花,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开心愉悦的事,自己摘了那未免就太可惜,也太煞风景了。
大不了明日在带小妹来看看,小妹也肯定不会在意。
今日的药草还得赶紧卖给道长才是,天色接近暗沉下来,他得在小城关门前回去。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燕九不自觉的继续加快了脚步。
初雪
一水观立于小城古道边的半山之上,隐匿在郁郁满山的苍松之中,似乎多了点宁静祥和的飘渺意味,在这里山下的小城一览无余,绝对是此处最佳的观景之地。
燕九此刻没有什么想要观景的兴致,他十分费解为什么大多道观都热衷于修上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难道这样才能更加突显不寻常,不平常?
天空之上越发暗淡,厚厚的云帘遮蔽了整个天空,夕下落日便在云帘之后,在也无力穿透落下余晖。
快下雪了,燕九在青石板上的脚步更加急促起来,并没有用太多时间便登上了漫长阶梯的尽头。
燕九不是小城的原住人,四岁那年随着母亲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妹妹一同迁入,至今已经过了十个年头。
他命不好,迁入小城还不到三年,母亲就病去了,留下两个很小的孩子在艰难的生存。
一水观一如既往,黄色的院墙泛着斑驳。燕九穿过道观之后的石门,那位名为清风的小道长正垂首在一旁等候。
燕九抢先行了一礼,小道童笑着回了一礼,也不说话,接过少年身后的背篓,将早已备好的布袋递给燕九。
小城不是什么富裕之地,甚至可以说是偏远或是穷山之地,城中有很多是以一半耕作一半猎杀为谋生的人家,所以在大多数人看来在狩猎之余寻些药草卖给道观补贴些家用,应该会是非常划算的一件事,但遗憾的是这份差事最终落到了燕九的头上。
无他,只是因为唯有这个少年敢与踏入道观背后大山深处,在道观的后山之后,有片苍茫到无边际的大山,而大山的深处里,需要用去拼命。
在接过小道士递来的钱袋,这位小镇的少年颇为羞涩的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三阖草妙里花实在难寻,今年雪又下的早,怕是不能在上山了,道长要的药只怕得等到来年了。”
小道士点点头,笑着道。“不碍事的,观里还有些存货,这个冬天也不着急用的,来年在摘也行。”
听到小道士的话,燕九舒了口气,似乎放下心来,对小道士行了一礼,表示感谢,之后才转头下山。
而在一水观的道亭视野最开阔之处,一位老道士站在苍松之下,小亭之内,视线一直随着他上山下山。
看着燕九轻快的没入苍松之中,又重归古道之上,老道士显得极为开心,不停的捋着下巴上长长的白须,至于原本心头极为沉重烦心之事,此刻也似乎不在那么重要了。
燕九踏入小城大门时,雪花终于落了下来,从最初的稀稀疏疏最终转化成了鹅毛般的满天大雪。
守城的老卒在城下半眯着眼,古板的脸万年不变,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时没有一丝波动,在过半刻他就该关门了,至于门外那个每日晚归的少年会不会因此露宿荒野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老卒只会做好他的事,没有任何情面可言。
燕九停下脚步,对着老卒满怀歉意的打过招呼这才穿门而入。
在这寒冷的雪日里,老卒可以早些关门的,小城并没有太多这样的规矩,所以哪怕燕九知道这只是老人的习惯,在他的心中依旧存着些歉意。
燕九走后的半刻钟,城门缓缓关闭,老卒挎着腰上的刀,缓缓的走上了城头的小楼内。
小楼里有两张小塌,其中一个小塌上,一个青年卒役正蒙头大睡,鼾声如雷。
老卒走到塌前,踢了踢不久前新来的卒役,将还在蒙头大睡的青年卒役粗暴的唤醒。
青年役卒睁开眼,看见老卒那张刻板苍老的脸,有些愣神,过了一会才有些埋怨的起身道。“师傅,您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打人您老才开心是吧。这鬼地方又这么无趣,那天您把我打恼了,我撒丫子跑了,看您上那哭去。”
老卒古板的脸上有了些变化,多了些温怒之意,对着青年役卒冷笑道。“你又皮痒了是吧?”
青年役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的挺直了腰杆,毫无之前懒散模样义正言辞的道。“师傅,我想您应该还没有吃饭,我这就给您买饭去!”
青年役卒嘴上说着,腰杆还是挺直,脚底不动像是等着什么。
老卒斜眼瞟了一下,向青年役卒丢出几枚铜币,又照着他狠狠踹了一脚,道。“温壶酒,在我出刀前滚回来。”
“的嘞!”青年役卒极为不可思议的一把揽过空中散落即将落地的全部铜币,一阵风般的窜下城,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辣子面,怀中还捂着温烫的酒壶。迅速在城头寻了处背风的地方,蹲在地上嘴中贪婪从大海碗中央嘴里塞着面片儿,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
在雪中,昏暗的天际之下,苍老的老兵卒迎着风雪此刻腰杆格外笔直,抽刀,向天一劈,斩下片片雪花。
……
清河城很小,小到甚至比一般的镇都大不了太多,与寻常的小镇相比,清河城或许只是多了一段依山而立的城墙。
天色彻底的昏暗了下来,燕九在街角的小肆买了壶没有名字的自酿酒,细细从布袋中数出三枚铜子,郑重的搁在桌上。
想了想,又在糕饼店转悠了一圈,怀中少了枚铜子多了两块小妹爱吃的桂花糕点。
走在已经不复喧嚣的街道上,偶尔只有几个在雪中匆匆而过的路人。
街道两侧人家的灯火从纸糊的窗户映照在雪上,为燕九照亮了回家的道路。
在某个街角处,燕九转过路口,一路前行,走过小城最过富裕的巷子,又途经下了学空余一盏灯火照耀门庭的私塾学堂,七拐八拐的,最终看见了自家院内那颗延伸而出的老槐树。
听见老旧柴门发出的吱呀一声,燕九眼帘又多了丝笑意,那颗小小的脑袋探头看着他,眼中明亮眸子的的依旧是那样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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