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序列》——蚂二

第一章 二号

杀手其实是个廉价的职业，在三百年前或者还有些市场，有妻子想杀自己丈夫的，有仆人想杀自己主子的，也有儿子想杀自己父亲的。他们都是一口价，只要能够杀死对方说多少给多少，说什么给什么。也怪二号没有生在那个时候，如今的这片大陆上别说杀死，就算不杀也是迟早都会死，而且同样是死于非命。

灾难已经在这片大陆上肆虐了百年，百年的时间足以让得整片大陆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瘟疫一样遍地尸骨，也足以让得所有的文明轰然崩塌暴露出人性的丑陋。很多时候，二号也想不太明白，最后让人类真正毁灭掉的究竟是不可抗拒的灾难，还是那些永远让人揣测不透的人心。

在“暗夜”被摧毁以前，二号曾经问过永夜殿的长者。

“那些来自达古斯的侵略者真的是毁灭这片大陆的灾难吗？长者，您是“暗夜”最有智慧的杀手，您杀死过无辜的平民，也杀死过罪有应得恶霸，还杀死过不计其数的侵略者。您是不是也觉得那些长满鳞甲的侵略者最终一定会毁灭这片大陆？”

长者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充满智慧的看着他，然后带着他在永夜殿走了很久。在二号的记忆里，那是他在永夜殿里逗留的最久的一次。它是一个杀手，他的世界里本没有对错是非，只有目标。永夜殿里同样也没有对错是非，长者是最有智慧的杀手，他这样做也显得有些踌躇。

在临行前，长者望着二号说：“二号，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旋转，永夜殿将不再是永夜殿。”

二号没有明白，他抬头望见长者孤独而深邃的瞳孔，就像望着这片战火疮痍的大陆，心中第一次对自己身为一个杀手所拥有的感情产生了质疑。

长者还是那样充满智慧的站立，他眼中带着浅浅的微笑。

他说：“去吧，执行你的任务！”

随后长者就化作无数黑色的蝙蝠扑腾扑腾永远的飞入了永夜殿里深处。

二号再回永夜殿的时候，它已经被一只利爪抓得粉碎，长者跪在唯一直立的魔像前面浑身鲜血，头颅就滚落在他的膝盖旁边。魔像上面有他最后的灵魂残影，他依然那样孤独而深邃，眼中充满智慧。

他说：“二号，去吧，执行你最后的任务，杀了这份名单上面所有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微笑，双手略微向前伸着，像是在抚摸二号的头。

二号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触碰了一下长者滚落的头颅。

杀手是无情的，他也是无情的。除了任务，他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就连姓名也没有。从进入暗夜的那一天，他就叫二号，是一名合格的杀手。

他走过回魂的十字街道，这里同样的是一片废墟，达古斯的侵略者已经将这个曾经魅力繁华的小镇完全摧毁，用它们的鳞甲和利爪，随处都可以看到它们留下的那些锋利的爪痕。

月亮像是一枚旧铜钱一样挂在天上，二号望着它，又垂头看这个小镇。觉得这个镇叫做回魂有些讽刺，他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并没有任何的灵魂。他想，若是此刻的月亮再大一些，就像墨迹蘸在宣纸上面的湿晕那应该要好一点，来自达古斯的侵略者或许也会为此感到有一点吃惊。

但是月亮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湿晕，它还是那样，通三百年前的月亮一模一样。虽然二号也不知道三百年前的月亮究竟是什么样子，那时候的杀手是不是也如同他一样曾在这里驻足。

“嗯，就算他们曾经也有站在这里，肯定心中所想的也和我不一样！那是一个杀手辉煌的时代，也是这片大陆上最为繁华的时代，杀手也应该是拥有骄傲的！”

过了这个镇，再往前走八十里就是土波耶城，也是他要去的第一个地方。

名单他记得很熟，这是身为一个杀手最基本的素质。无论是杀谁都不能留下雇主任何的信息，所有相关的名单和信息在接受委托以后都必须在第一时间销毁。长者给他留下的名单没有雇主，也或者他就是雇主，除了一个一个的人名没有其他任何的信息。但他还是在看完后第一时间销毁了，这是他的素质。

土波耶城，他以前听另外一个杀手说起过这个地方。那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城市，里面生活着比很多人都要富有的商人和贵族。城中央立着一座土波耶将军的雕像，手举巨剑威风凛凛。那是一个连达古斯的侵略者也无法入侵的地方，在那里人们依然享受着和平快乐的日子。

但二号并不怎么相信，达古斯的那些侵略者他遭遇过，它们就像是一头一头长满鳞甲的野兽，每一个眼睛里都带着慑人的红光，背着一条长长的鞭尾。那位杀手就是死在一头黑色鳞甲达古的利爪下面，肠子和鲜血流了一地。他使劲的抱住那个杀手，但于事无补，他的生命很快就消逝了，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是那样的急促和脆弱，比他杀死的任何人都要令人痛苦。

他掩埋了那位杀手，但是那些侵略者依然在不断的肆虐。

那也是他第一次杀死侵略者，也是他第一次杀死一个和任务没有任何关系的生命。

后来，他取走了那个杀手的衣物，还有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黑铁剑。想起他，二号突然记得了他脸上那道醒目的疤痕。他告诉二号：“我们并不是每一次执行任务都会成功的！”

所以，那就他的失败，也是他人生的污点。

二号能够清晰地记起，那时候他双目涌现出来的悲痛。

所以，从那时起二号就已经否定了土波耶城的和平，在达古斯侵略者的肆虐之下，除了人的内心，这个大陆上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拥有和平。

或者没有达古斯侵略者的存在，只要这个大陆上还有他在，也永远不会拥有和平。

他是一个杀手，杀手的世界是永远动荡的。即便是这次到土波耶城没有杀死那个名单上面的人，动荡也不会停止，反而会更加的剧烈。但无论怎样他一定会杀死目标的，这也是他的素质。

第二章 山海镇

在途经土波耶城的版图上，还有另外一个小镇。那里和回魂镇有些不一样，他们更加的贫穷，也更加的强壮。镇子上面有镖局，有衙门，还有让人流连的烟花之地。

但现在这些都已经没有什么用处，镖师无镖可走，衙门无差可办，而那些烟花之地也一再显得冷清孤寂。

灾难的景象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满目疮痍，他们都活着，但谁都不以为他们真正的活着。达古斯为何没有来毁灭这座小镇，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那一天是迟早会到来的。

今日清晨已经有巡防的衙差发现被达古斯撕碎的山民尸体，他就像是最美的分裂画，一块一块的散落在树林里。衙差惊得面色苍白，回到镇上两个时辰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所有人，山海镇的灾难也要来了。

和所有的灾难来临时的前兆一样，先有外出的山民被无情的撕碎。然后就会有大群的达古斯涌入到镇上，将所有的一切都生生的毁灭。他们无处可逃，他们别无他法。

在镇东住着的是一家普通的人户，一位鹤发跛足的老者和一位出落清秀的姑娘。老者以前当过卫兵，守护过这方土地，后来小腿被邻国的战弩射断便回到了乡下。但他热爱这片土地，也热爱自己的国家。姑娘是他在二十年前拾来的，身上佩戴着一块刻有霜花的荟萃，襁褓也是夜色绸缎制成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但不知为何弃于他的檐下。

此时姑娘正望着窗外的月色，朴素的衣裳包裹着她那玲珑的身体。她感激爷爷，但她不能够告诉爷爷自己心中所想，他那样的正直嫉恶如仇，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杀手，一定会很难过的。

她用手轻轻的托着下巴，手中握着那块刻有霜花的荟萃。并没有因为灾难即将的到来而有所恐慌，而是显得格外的宁静，仿佛这一切本就是从宁静中开始又从宁静中结束的。

她想：“此时，你又在哪里，是否穿过了多罗河正向我走来呢？若是真的穿过多罗河，一定要踢我多看一看那里的月色，听说在多罗河上看月亮会显得格外的辽远，会看见那座冷清的月宫里错落的桂树。真希望你多看一看，然后对我讲。可是灾难马上就要来临，或者以后你再也无法同我讲了。”

她还记得那一次她送那段柔软的织锦去达斯山的另一边，远远的可以看到走镖的车队，那时候还是春天，她穿着自己做的布裙从达斯山下去。那些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流寇将她拦住，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霜花荟萃拥有非同寻常的力量，那些流寇被它全部冻住，变成冰雕。

她心中恐惧，不知道自己额头何时出现的那朵冰花，何时就变得与常人不一样了。

或者是在她没有醒来，或者醒来之前，那个人替她改写了一段命运。但是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何时出现的。她望着那些变成冰雕的流寇，惊惧的晕倒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了那个人。他穿着黑衣双目深邃的望着自己，用一块白色的绢布细细的擦拭手中的黑色铁剑，表情伤感又寂寞。他杀死了一位镖师，那是他的任务。

他说：“你和长者的眼睛很像，你也拥有他的力量！”

她听不明白，但并不害怕。她害怕那些流寇，害怕山里的野兽，但并不害怕这个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害怕他，甚至会莫名的出现一些悲伤。她望着他深邃的眼睛，她问：“你杀人了？”

他说：“我是一名杀手！”

他的声音冷漠，没有任何的起伏。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话。他们在她的精神渐渐恢复以后一起去送了锦缎，虽然他都只是像一个路人一般默默地跟着，但这依然让她很安心。然后就像他出现的时候一样，依然是在那间破屋里，当她睁开眼睛人就已经不在。

她思虑着，然后说伸手去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霜花印记。

“可是，你并不知道我在哪里呢？”

跛足老者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将她从窗户上惊醒。

“妮子，怎么又在那里呢？现在镇上的人很多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爷爷腿脚不行，年纪也大了，死也就死在这里了。你还年轻还小，想走的话也走吧，能够活下来也说不定。不用在这里陪着爷爷，爷爷并不惧怕什么？”

妮子摇了摇头。

“唉！是爷爷拖累你了，让你也在这里搭上一条命。”

老者叹气，耳朵里听到的全是那些镇民收拾东西嚷闹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这孙女，让她丢下自己一个人独自离开，她一定不会那样做的。而且，现在又能到哪里去呢，哪里不还都是一样，在此爷孙两有个伴也挺好。

“爷爷，是你将我养到这么大。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已经死了。能够陪着爷爷这么久，妮子已经很满足了，不再奢望什么其他的东西，而且跟着他们一起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妮子还是摇头，伸手拉住爷爷，眼神充满了温柔和善良。

“爷爷也是知道的，他们也是无处可去，不然早走了。土波耶城已经城满为患，早就已经封城，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城，他们去到那里也只会被活活饿死，或者成为叛乱的暴民被护城军剿灭。我们留在这里，也能图个安生。”

老者也不再劝说，而是专注的听着那些由吵闹声化作的凄厉哭声，他们感到绝望，他们对于生命还有着无限的渴求。当然，也还有另外一些决定奋起反抗的，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箭弩兵器，随时准备生死一搏，虽然这也没什么用，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城镇毁灭。

“爷爷，让我也加入镖局的队伍吧！我也想守护这里。”

老者回过神来，用手拍了拍妮子的肩膀，没有说话。

而此时的山海镇上已经热锅一片，虽然已至深夜，但并没有人任何人睡下，也没有人睡得下。此时唯一的宁静，大概也只有天上的月亮和妮子的内心了。

“或者，过了今晚，这里就不复存在了呢！”

妮子笑了一笑，将手中的霜花荟萃撰得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