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文记世》:越女传
越女传
孤独的琉璃瓦、寂寞的金砖和血色的宫墙。远处时而传来乌鸦的鸣叫,兴奋的像个找到了食物的孩子。
大殿里,薄纱罩着龙椅,凤冠上镶着红宝石,烛光在这里成了廉价的奢侈品,没有人在意那些用生命流下的眼泪。
头戴着高帽子的太监拖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他弯着腰,像是早已承受惯了那高高在上的压力,而他的头则一辈子都没再抬起过。
“皇上,这次还是叫越女来表演吧。”
“好,快把这群无聊的人赶下去!”
越女近来十分得宠。
在这拥挤了上万人的囚笼里,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她是从南越之地过来的,于是人们都叫她越女。
这天晚上,月亮依旧被厚厚的乌云遮挡着。
“你唱的曲子很好听,是你们那里的民谣吗?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越女闻声转身,看到眼前人脚下却是一软,堪堪行了个屈膝礼。
“回太子殿下,这首歌名叫《关雎》,是我们当地婚礼时常常演奏的,上至官员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吟诵的一首歌。”
“哈哈,”遥遥的传来一阵傲然的笑声,走来的却是个纨绔公子模样的少年,“没想到大哥你却还是个多情的人!”
“三弟,你是皇室的人,在他人面前就要有皇室的气度。”
“嘿嘿,我可不像你!那皇位又与我无关,日后不过是在这小小京城再囚个半辈子。还不如去边关,看看那大漠孤烟,咱们爷爷辈的人生活过的地方。”
“那里早就没有人了,有中原和南越的富庶,已经没有人愿意回到那些荒凉的地方了。”
“所以我才要回去!”少年争得面红耳赤,“你们这些人已经被这些富庶的地方惯坏了。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和那些孱弱的南越人一样,到最后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的!”
太子只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越女。
越女还是在那里深深地低着头,掩饰着紧促的眉头。
“更深露重,越女,你回去吧。”
曲子总是会听腻的,越女再也没有上过大殿。
不再被宠幸的日子倒是十分清闲。没人还记得在这宫中的一角,还有一个女子的青春在默默绽放着。
她的庭院很小,方寸之间尽是江南的曲径通幽。唯有,从那小径深处传来的琴声,却是如此铿锵,仿佛在细水长流之中看到了远处的长河落日。
“这又是首什么曲子?怎么和你先前演奏的都不同?”
越女抬起头,看到太子如松般站立在竹林的边缘,脸上还没褪尽醉酒的红晕。“回殿下,这首曲子名叫破阵曲,是边塞的战歌。”
“哦?你居然还会这种曲子。”
“回殿下,那日听三皇子说起边塞的壮美,偶然忆起这首曲子。虽然不那么婉转,士兵们却一定会非常喜欢。”
太子嘴角微微上扬,走到越女近前。一股浓烈的白酒味呛得越女很难受。
“殿下……”越女微微低下头。
“你说,如果我向父皇要你,父皇会怎么说?”
龙椅上坐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台阶下站着的是难得严肃的三皇子。
“父皇,儿臣斗胆进言。父皇刚刚摆脱那个惑人的越女,如今大哥又被她控制。如若不想蛮族天下变成南越的天下,这越女就万万不能留在皇宫里!否则遗患无穷啊!”
“臣妾也希望蛮族的天下能传世万年,”坐在偏座的皇后终于开口道,“这太子毕竟年轻,少不更事。这种家事就交给臣妾处理吧。”
六月的杨柳飞花,似北方的雪一样白,却是那么温柔。江上,波涛静静的涌动着,推着一叶轻舟,沿着夕阳留下的痕迹漂泊。岸边的芦苇荡,水塘深处的荷花,身穿青色的衣衫,撑着一叶竹筏,将那手中的莲子抛向不知何方。
梦醒时分,却还是刺骨的冰冷,钻心的疼。
狱中的日子和宫中的日子一样漫长。回想起自己最后的演奏,心里像莲子一样苦。
这里唯一能让她觉得不苦的,便是那孩子的啼哭声了吧。
刚刚出生便要面对黑暗和血腥,这狱中藏着的太多罪恶让这孩子感到不知所措。
可是,她是无辜的呀!
越女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算自己挺过了这关,皇室也不会容她活在这个世上,还有她的孩子。
她撕开了自己本就破烂的裙摆,裹在孩子身上,用手指蘸着自己流出的鲜血,在冰冷的石墙上写下了她这辈子唯一会写的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然后在孩子的裹布上写下了一个鲜红的桃字。
再也没有人知道,那墙上写的就是一个歌女终其一生唱过的最美的歌,她只唱过一次,也是她自己的绝唱。
小飞贼传
“冰糖葫芦勒——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娘,我要我要!”
“哎呀,你今天不是都吃过一串了吗?还要!”
“那我也要嘛!”
火红的灯笼一串串挂在市井小店的门侧,热闹的庙会到晚上更多了一些喜庆。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绸缎和麻布摩擦的声音,像是一段盛世的前奏。
就在这鱼龙混杂的市井中,总免不了有那么一群人,穿梭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干着让人或嗤之以鼻或不可理喻的勾当。在这群人里,最为家喻户晓的当属“小飞贼”了。有人说他能飞檐走壁,轻功了得;有人说他善于易容,能变成任何一个人的样子;有人说他喜欢用毒,惯用暗器,百步之内草木皆枯。总之是越传越离谱,而且这样的传说流传了几百年,按照常理,这小飞贼怕是早就成精了。可是,人们依旧深信不疑,其中也包括皇室。
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传来一声声女子抱怨的哭喊,显得格外刺耳。再看那周围拥挤着的人群,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从乡下赶来京城的戏班子在外献艺。
“你这个心被狗啃了的负心汉!你就这么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守活寡,大过年的还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村里的人都怎么看我!”那女子原本梳着整齐的发髻,却在她这么一番折腾后显得松散不堪;她穿着一身麻布的衣服,色彩虽不艳丽,看起来却还算整洁。她正一手叉着腰,一手伸出纤瘦却有力的手指指着站在她对面的男人的鼻子。那男人倒是憨厚,一张饱经沧桑的脸憋的通红也没说出半个字,倒是在一旁观看的一位贵公子忍不住站了出来。
“这位大嫂您先消消气,我相信大哥也不是那么薄情的人,”公子转过身来继续劝那个衣裳简陋的男人,“大哥,您也别太勉强自己。人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图个什么呀?到头来不就剩下身边的亲人了吗?让家庭和和睦睦的多好。”
“就是就是!”人群中传来一声及时的附和,“要是换成老子呀,才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呢!还是老婆最重要!哎,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名利于我如浮云!嘿嘿。”
就在围观的群众纷纷为公子的一番话叫好的时候,一直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的一名女子却一声冷笑,挤出了层层人墙。
话说这世上正是冤家路窄。那名女子正觉得一个人逛庙会十分无聊,前脚刚踏入青楼的门槛,脑子里还在琢磨着编个什么样的谎言蒙混过关,目光一下子便被刚刚那位“见义勇为”的贵公子的身影吸引住了。
“这位姑娘,”碰巧老鸠走过门口,迅速伸手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这位姑娘,这里可是青楼,不是正经的小姑娘家应该来的地方。对不住了!”说着,一手便要把她推出去,却只听见老鸠的一声哀嚎。
“我是来找我们家公子的,夫人叫我把公子请回去。怎地?不行吗!”
“啊,原来是这样!哎呀,姑娘您早说嘛!是哪位呀?我帮您招呼一声?”
“我已经看见他了,就是那位,坐在左数第三桌喝茶的那个。”
“好嘞!小玲,去把姑娘说的那位公子拉出来,顺便去给我拿些膏药和纱布来,我的胳膊好像是脱臼了。哎呦——”
一男一女两个人在街巷中漫步,离喧嚣的人群越来越远。
“呵呵,姑娘的演技还真是一流。”
“过奖了,还是不如公子的口才,不能颠倒黑白。”
公子的脚步停住了,脸上略带愠色。
“公子您先消消气,让小女子给您慢慢道来。”姑娘一脸戏谑地看着公子,有意地模仿着公子的语调。
姑娘见公子彻底被激怒了,才缓和了语气说:“公子不想看今夜皇宫放的烟花吗?比那些大户人家的烟花可是要好看上一百倍呢!”
“怎么,你在青楼把我赶出来就是为了看一场烟花?”
“哦?你居然不想?”
“当然想,不过你这狭窄的小巷里怕是连一丁点火星都看不到。”
“其实在这里看烟花也不难,甚至比在闹市中的效果要好得多,只看公子的身手如何了。”说罢,她微微冲刺,一个跃起,双手扒住房檐,一个翻身,稳稳站在屋脊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公子也不甘示弱,翻上了屋檐。
烟花还没开始,四周出奇的寂静。两人坐在屋檐上,姑娘开口道:“其实我想说,公子的那番话放在一个野心勃勃的大臣身上并不为过,但是面对一个连生计都很难维持的家庭,这一招往往会让他们越来越穷。
“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过早的向往淡泊名利的生活,这个世界岂不是懒惰的无可救药?
“就像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想安安稳稳活在屋檐下,总要让那些有真本事的人爬上屋檐看看另一番景象,不是吗?”姑娘转头看着公子,眼中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嘲讽。
“谅你爬得再高,也高不过太和殿!”公子一脸挑衅地回应着。
“哈哈,”那姑娘大笑着起身,“若说本姑娘在太和殿的屋脊上美美睡上一觉,那感觉也是相当不错呢!您是没尝试过吧,陛下。”
烟花在那一刻轰然间响彻天空,原本冥冥的黑夜亮如白昼。姑娘灵巧的身影在屋檐之间游走跳跃,烟花的绚烂仿佛只是为了衬托她精灵般的美丽。
男子没有追,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不知道是在看烟花还是在看那早已消失的背影。
当侍卫赶到的时候,男子早已翻身落地。
“汪衡,”男子朝着同时赶来的一名太监说道,“你回去把朕的令牌再刻一份,今天逛庙会的时候不小心弄裂了。”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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