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笑了》： 剑

第一章 剑

人肉串还记得师傅在他十岁时给他施展了一众神通，然后问他想学什么，他说想学剑，剑耍起来好看。把师傅给气的，一边骂他不肖子孙，吃里扒外，一边追着他打。

气归气，打完师傅还是出去了，顺手拿走屋子外的晾衣杆。傍晚时分回来，一身狼狈样，晾衣杆也没个影，甩给人肉串一本破烂剑谱，自个儿躺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一开始看到这本剑谱，人肉串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封面已经磨得看不清字，上面的图画文字也是掉墨严重，一看就不是什么绝世剑谱。无奈去找师傅要求换一本，师傅也不理，只是随手翻了翻，拿出笔墨把严重破损的地方补齐。

没办法，也没得挑，这破烂剑谱人肉串一练就是五年，清晨练，上午练，下午练，晚上练，一天除了给师傅做饭都在练，他觉着自己已经了熟于心，不拼内力光比招式，谁也不怕。然而每次都被师傅用扫把以相同的招式，吊着打，偏偏师傅还根本没用内力。

人肉串一度怀疑自己是个智障，要不然就是自己练了本假剑谱，这老东西定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留了什么要诀没传给自己。

第六年的时候，山上来了一个人，看上去充满了弱者的气息。一来就在屋子噗通外跪下了。

“请老神仙做主！！我本梁国二十万禁军总教头林忠，今有恶人自恃武功立菩提教残害众生，惑我君主心智，挂正统之名，却行邪教之事，在外肆意掳掠，致使仓州一代民不聊生，饿殍遍地，在内独揽大权，封侯开府，架空皇室。奈何圣上受奸人迷惑而不自知，林某为赴大义抬棺死谏却反被诬发配边疆，报之督武司，其回‘讨伐菩提教需征求梁王意见’迟迟不见作为，如今梁国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林某与有志之士已召集人马立志铲除菩提教，只是那教主一身菩提净明功出神入化，如今已堪破五品，踏入四品，无人能近得了身，今携崔生所托信物来此，还望老神仙出手相助，下山为民除害！“

来人手举一块明玉，说的声泪俱下，情真意切，看的人肉串一阵唏嘘，然而床上的师傅却不闻不问，好似没有听见。

来人便一跪不起，人肉串好心多做了些饭递过去也不吃，只是跪着。到第四天的时候，人肉串都看不下去了，哇人特地上山来寻你这个糟老头子就算了，还一口一个老神仙的叫着，你怎的忍心把人晾外边儿，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是你徒弟。

到了午饭时分，师傅已经在床上叫开了，“苟子，今天的吃食呢。“

“没有！今天明天后天都没有！你自己跟外边那人下山吃去。“人肉串气愤。

本以为这么说话师傅会大发雷霆，怎料师傅却罕见的没了声息。片刻后人肉串自己虚了，猫进师傅的卧房一探究竟，只听得一声叹息。

“不是为师不帮他们，当初上山时早已立誓不过问俗世，那崔生的信物，也只是当年他祖上有恩于我，我留了句必要时出手保全他们家族而已，不足为此破戒。但有道是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既继承我衣钵，做了这顿饭，便随他下山前去铲除恶逆罢，也算是一回历练。“师傅眼神暗淡，似有莫大苦衷难以言说。

“不去。“人肉串斩钉截铁。“打死不去，你个老东西要脸不！哪有师傅不上喊徒弟上的！亏得人家还喊你一句老神仙！我看你就是打不过那个恶人，你就会欺负我，呸！“

说完这句话人肉串就有些后悔了，榻上的师傅眉毛倒立，站门口都能感受到那股随时爆发的怒气。之所以没有付诸行动，想来是考虑到外面还站着个生人，传出去怕污了名声。

“想不到为师在你心中竟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眨眼师傅的怒气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痛心疾首，眼眶中似有老泪在打转，看的人肉串一愣一愣的，好像是真错怪他了。

“这样罢，你觉得外面那人实力如何？“

“弱鸡。“

“若让他跟你打，你觉得能打几个这样的？“

“20个吧。“人肉串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其实他觉得自己能打30个，不过不好意思把话说的太满，人嘛，低调低调。

“那菩提教主满打满算也就十七八个他，你打不打得？“

“我生人见得少，你可不要骗我！“

“唉！“师傅再次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打不打得过总要打了才知道，还未开打先行怯战将来还有什么出息！更何况虽然师傅不过问俗世，但自家徒弟有难，做师傅的还有什么坐视不管的道理！？你且放心随他去，倘若涉险自有为师出手相助。“

……，妙啊！妙啊！原来老东西打的是这个算盘，徒弟有难，师傅相救，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人肉串不由发自内心的赞叹，果真是老奸巨猾！

看在师傅还算有点良知的份儿上，人肉串给他做了顿丰盛的午饭便来到了那个自称林忠的人面前：“师傅说了，让我跟你下山走一趟，铲除恶逆。“

“这……“林忠面露难色，但还是抱拳说道“少侠年纪轻轻便修行有成，林某自愧不如，但那菩提教主一身神功已臻化境，只怕——“

“诶~“人肉串也不见外，上前一步勾肩，老气横秋的说道：“师傅早已立誓不过问俗世，不方便直接出手，到时候我先去跟那菩提教主过过招，师傅在一旁暗中观察，我要是有个磕磕碰碰——“话就说到这里，人肉串给了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原来如此，是林某唐突了，还请少侠随我即刻动身，山下大军已恭候多时，铲除邪教刻不容缓！“

……………………

从菩提教外门杀至内门顺利的很，人肉串甚至觉得跟自己来不来都无所谓……这帮人是真的积怨已久，上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卖命。而愿与此等邪教为伍的想来大多都是些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大难临头跑的比兔子还快，根本不足为虑。倒也好，省得他下马，胯下这匹潇洒出尘的白驹拉风的一匹，他觉得自己能骑上一年！

到了内门时，前面的队伍还是推不动了。十二护法结成大阵，傲立门外，阵前已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菩提教主在此闭关，擅闯者死！尔等速速退去，教主宽宏大量，只杀为首者，其余人等既往不咎，否则待教主境界稳固，此地所有人皆满门抄斩！“此话一出，裹挟着一丝内力，非修行之人皆是一震，犹豫不决间竟萌生了一丝退意。

“哼！贼人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林忠爆喝一声，“今空山门老神仙的关门弟子前来助阵，识相的乖乖投降，告知那菩提老儿闭关之地，留你们一条生路！倘若倒行逆施，助贼为虐，今天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人肉串一阵汗颜……边上这林教头说辞怎的如此粗鄙，好似我们才是恶人……你被发配边疆当真是因为受奸人诬告而非进谏时措辞不当吗……？

“大胆！“十二护法为首者怒而出手，拂尘挥动，劲气直奔林教头，如此情形人肉串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一道剑气从体内脱出，直撞上去将其打散。这一手人肉串自己倒是没觉着什么，可放在围观者眼里，那是轻松写意，潇洒无比，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寂静，鸦雀无声。

“小友莫自误。“为首者心中自是惊骇，此刻神色晦暗，看出了来人的非凡，强壮镇定。这般年纪竟与自己境界相当，想来也是有些背景，不可为敌，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拱手道：“此人妖言惑众，犯有欺君之罪，被我等揭发后圣上亲谕将其发配充军，怎奈中途叛逃，如今勾结乱党意图弑君篡位，还要寻我等一报当日之仇，不要受了他蛊惑。“

“贼子尔敢！！“林忠气愤不已，当众与之打起了口水仗。

人肉串没说话，他听师傅说，高手过招儿都是不说话的，往那儿一站，风度就出来了。他便不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说甚，现在只想认认真真打上一架。师傅说的没错，此番对他来说也是回历练，眼前的对手，再合适不过！

粗略看了看，这十二护法只有为首者与一名老者所散发的内力与自己相当，其余境界不过七品，只是这十二护法所组成的阵法着实有些门道。十二为整，可二可三，可四可六，彼此兼顾，环环相扣，贸然入阵必被拖至力竭，唯有从外部一举攻破才是正途。

林忠还在破口大骂，人肉串默默抬手，身后人群中飞来一把剑，剑身血迹斑斑，已是崩开了好几道阙口，手指轻轻一掸，血迹消散，闭眼倾听其中的悠扬，调整好了最舒服的心态后，人肉串抬手把剑送了出去。

剑去的说快不快，即便落在普通人眼里也可追寻踪迹，但细看去剑身模糊不定，似在消散，又有蜜蜂振翅般的轻吟。

此名磨剑式，以雄厚内力灌注其中，打磨剑意，剑出其势不显，待剑身磨尽，徒留剑意，无往不利。

初次遇敌，人肉串不敢大意，抬手便是十成十的最强一击，想着看看自己能做到何种地步。后来人肉串追悔莫及，倘若能让人肉串再选一次，他就是被砍死，被人用浮尘挠痒痒挠死，从菩提山上跳下去，也不会使出这招。

“此剑不容小觑，站我身后将内力灌注于我，合力抵挡！“为首者高喊。

剑至。

是日，空山门下来传人，五品之资一剑尽斩菩提教十二护法，尸首串连，满座皆惊。

哗然中不知是谁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台上那化作尸体的十二护法颤声说道——

“人……人肉串串儿！“

第二章 笑

凡练武之人可分九品，每品又分入境，破镜，大成。其中又以一品为尊，九品最次。都说出来行走江湖，若是而立之年没个八品——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可练得八品哪是这么容易，别看自幼习武之人不在少数，大半都不得要领，徘徊九品，只能算是入了个门；没点天赋的一辈子也就是八品大成。再要往上，那是天分努力缺一不可，更需良师益友，机缘巧合，可谓难上加难。

如那令各地匪寇闻风丧胆的京西镖局总镖头刘强西，十四岁走镖，三十年来刀尖起舞，以命相搏，生生用人命堆出了个四品破镜，后来虽换眼疾，五米之内人畜不分，退居二线创办了京西镖局，但凡贼人老远看见“京西“二字，都得和和气气让个道，可见单单一个“四品“的份量。

再说那分院遍布天下，专职缉拿范禁武人与邪魔歪道的督武司，其总司长许志雷，15岁踏入七品，更有一年间连破十小境，横跨三品的壮举，天赋何其可怖，如今年过半百，也不过二品入境的实力，难以寸进，自嘲“朽木“。

   人皆传言，除开那活了两百多岁的空山门老神仙外，世间再无一品，就连老神仙是否一品也是质疑声不断，毕竟这些年来谁也没真正见过老神仙出手。

不过自打老神仙亲传弟子挥剑荡平菩提山，那些个发出疑问的人多没了声息。

说来也是悲哀，不知何时起，江湖间人人不去苦练武学提升境界，反而兴盛起了一股取名号的歪风邪气——反正大家都半斤八两，修炼是不可能修炼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修炼的，天天修炼那么累，不若起个狂霸的名头唬唬人，什么披星斩月刀王五，碎石星辰拳赵四，境界可以低，气势必须有，开战前裹挟着一股气势吆喝那么一嗓子，阵头就摆在那里，若是对方有所耳闻，那就再好不过，双方客气一番，互相吹嘘一二再动手，颇有种高手过招惺惺相惜之势，一来输了也不丢人，再者也好抬抬自己的身价，彼此都乐见其成。

不过要是真赶上了深藏不露的高手，你来一句“我王老菊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已臻至化境，兄台不用客气，尽管使出十成功力罢。“话毕给人一刀劈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人肉串也盼着有一天在大庭广众下来一场紧张刺激的擂台吹逼——对面恭维之语滔滔不绝，他也抱拳含笑道：哪里哪里，让兄台见笑了，还望一会儿手下留情。说罢两人铿铿锵锵一阵，同时停手，相互点评一番，继而接着酣战，不分胜负后拉开距离，负手而立，感叹自己学艺不精，相约日后再战，各自告辞离场，端的是一个风流写意。

可他从没遇上过。

原因无他，实在是人肉串的名头太过响亮。

    菩提教一役后，人肉串基本确定了两件事儿——

一，山下的人九成九都没他厉害；

二，他现在算是彻底出名了。

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将他的事迹写作小说，不仅添油加醋了一番，还把他的画像放在第一页做封面。那本书他也看过，主角最是惩恶扬善，嫉恶如仇，杀人从来都是一剑，来多少恶人都给你一剑弄成串串，还喜好自称“人肉串“，孩童闻之噤声不啼，贼人遇之作鸟兽散。弄的天下皆识，都以为主角原型的他就是这幅模样，遇上人肉串别说切磋比试，不撒丫子跑路已是谢天谢地。

这不，一个多时辰前他寻思着上城里呼碗儿面条，进店屁股刚往那凳上一搁，噗通，隔壁桌一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当即就给跪下了，涕泪横流“好汉饶命！！饶命啊，实在……实在是那贱人太下作，你说我一杀猪的，每日起早贪黑，可曾亏待了她，她……她居然暗地里与那姓杨的庸医……我一时失志才起了杀心……我……我……现在就去投案自首“。

有了这么个开头，噗通，噗通，街上又跪了两个心虚的，接着面老板也跪了，边跪边掌掴自己，嘴里哭着念叨不该往肉里注水云云，那手劲，看的人肉串啧啧称奇，不去练铁砂掌实属可惜。

到最后街上跪倒了一大片，听上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有罪，也都罪不至死，最让人肉串哭笑不得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跑到他面前哭的是稀里哗啦：“叔叔二狗以后再也不抢富贵的糖葫芦了，你千万不要把二狗串成人肉串啊呜啊啊啊啊“

……面是肯定吃不成了，人肉串跟赶来的一众衙役和看上去约摸是师爷的人交接了一下，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人肉串简直怀疑，那县官派师爷来不自己亲自来，是不是也怕一看到自己就吓得跪了，那儿多不好意思啊，怎么说人家也是朝廷的官，自己一介散人，想想就——咳，还是倍儿有面子的。

胡同是个顶好的地方，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便仿佛充满了人味。人肉串住的地方没有胡同，也没有人。那个疯癫师傅往深山老林里随手搭了个茅房一样的屋子，还找了快不知道哪来的烂木头，装模作样挂在门上方，上书：雅舍。

嗯，茅房一样的，雨天还漏水的雅舍。

8岁的人肉串好不容易爬上屋顶，添砖加瓦，把那几个漏水的地方补了，当晚那个慵懒到天天卧床让人怀疑柱柱香就要驾鹤西去的师傅突然活蹦乱跳的像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儿，追着人肉串打，从山肩追到了山脚，然后拎着肉串回了雅舍。

人肉串很委屈，师傅才不理会，心心念念着天人合一，大自在云云。

人肉串可不管那么多，他是人，人是群居动物，整天跟个糟老头子在深山老林里待着，叫什么回事儿呀？

于是他跑了，在某个不知名山沟沟里呆了三天后，他发现还是跟糟老头子在一起有意思，起码饿不着。

尽管如此，人肉串儿内心还是想着去人多的地方凑凑热闹。

胡同是个感受热闹的好地方，这热闹是不一样的，它不喧哗，有时你几步也见不上一个人影，但身处胡同里，你总能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

今天天气不错，胡同口四张藤椅上三名老者谈笑风生。

都到了颐养天年的龄岁，不要顾虑那么多，能活一天赚一天，晒晒太阳高谈阔论一番岂不美哉。

对于人肉串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毫不在意的，哪怕来人背上一柄剑是那样的显眼。肉串喜欢这种感觉，腆着脸坐下来听他们叙说着那些坊间逸事。人总是贱的，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小的时候他缠着老头子给他讲大侠的故事，真当了大侠后他倒喜欢上听这些八卦了。

“咕——“肚子一阵委屈，引得三位老者互相疑惑的望了望，人肉串不好意思的起身拱了拱手，他要觅食去了。什么辟谷修仙，连老头子那种境界一顿不吃就要死要活的，再说，是得多傻的人才会抛弃那么多好吃的跑去辟谷啊，实在难以想象。

“往里走，拐两个道道，老李家的酱肉铺子就在那，闻着味儿就能找到，香的很。“老者头也没回，不着边际的撂了一句便继续沉浸在令他舒畅的对话中。

“好咧。“人肉串也没回头，径直走了——他怕回头便给人看到那脸上洋洋洒洒止不住的笑意。

只有刚才那会儿，他才觉着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什么打打杀杀，人见人怕的人肉串。

管店家要了二斤酱牛肉，人肉串便出了城。去哪儿，人肉串也没个准，先走着吧，路还长着呢，慢慢……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哎哟卧槽！人肉串！！大……大大大爷……大侠！饶命！饶命！！“

“……“人肉串抚额，现在的强盗连这么点眼力介儿都没了吗，都打劫到自己头上来了，难道是自己太低调了？想到这儿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应该啊，白衣缺缺，背负长剑，一身正气，容貌不用看也知道帅的炸裂天际，荒郊野外还敢一个人上路，怎么看都是小说里主角的路数，你不尊重我也不能不尊重我这一身精心置办的行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