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灰的城》： 混个人样来

第一章 混个人样来

“昂瞒，你去哪儿都是一样的怂，混不成个人样！还想骗我女儿说是去A市挣大钱娶她呢，省省吧！”

一辆破旧不堪的出租车里，正专心开着车的司机突然神情疲惫地松懈下来，抬手将车里放着的周杰伦的《算什么男人》的歌关掉。

狼狈的回忆却猝不及防地涌上他的心头，这句尖酸刻薄的话像是一句诅咒，果其不然，他在A市这两年过得并不好。

两年来他已经记不起来当初那个心动女孩的模样，但是她妈那刻薄的嘴脸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昂瞒他也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坚持什么，坚持挣钱然后娶那姑娘，还是坚持活在大城市里扎根然后争一口气。

但不论如何，这两年他确实活得愈来愈窝囊了，他吃最硬的馒头，开最长时的车，却依然卑如蝼蚁。

这个纸醉金迷的繁华城市，从来不属于任何人，所有人茫茫人海中的不过是一叶孤舟。

“我一定要在这里扎根下来！”昂瞒双眼坚定，方向盘都被他攥得臭汗淋淋了，“我要在这里买房！”

这个看似果断的决定，实际上已经折磨他良久了，只是今天这是第一次明确下来这个念头罢了。

昂瞒一路轻松地将车开往房产中介，快到时他的心竟有些退缩和忐忑。讲真的，他从来没买过房，不知道里面的门道。

他害怕吃亏。他当然害怕吃亏，毕竟每一毛钱都是他艰辛攒下来的！

他咬紧牙关冲了进去，奢华敞亮的中介大楼令他十分局促，每个人都西装革履地谈笑风生着，而他明显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昂瞒裹紧身上穿得已经十分薄的旧大衣，双手哆嗦着搓了搓僵硬的脸，他一遍遍安慰自己放大方点，不要给人的感觉是皱皱巴巴的。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人走向他，年轻人的脸上带着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走近昂瞒，白净的脸上扬起客气的微笑，“你好先生，喜欢什么样的房？”

昂瞒从来没有被这样客气地对待过，他偷偷挺直了腰板，故作老成地说，“钱没带过来，我先看看房。”

“好的先生，喜欢哪套就告诉我，首付可直接刷卡支付。”年轻人礼貌地继续笑着说完，然后转身服务别的顾客。

昂瞒暗暗擦了把汗，他不知道刚才那个年轻人是否看出了他的窘迫，更不知道年轻人背地里会不会嘲笑他。

最后昂瞒挑了最简单的一套小居室，尽管如此，昂瞒还是欠着巨额房贷。

为了早日安心居住下来，昂瞒不得不强迫自己只睡两个小时，然后不分昼夜地工作着。

昂瞒听说有一种开出租车赚得更快的方法，那就是不管什么活儿都接。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大巴车面前都敢铤而走险地抢人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活儿是不能接的。

然而怪事就这样悄然发生了。

不顾休息地开车的第一天，昂瞒收到了一则短信，短信内容是让他中午十二点整等在山桔酒店门前，运送个盒子，路程是从山桔酒店拉到万福苑，车费是2000元。

山桔酒店到土豪集居的万福苑并不远，开出租车大慨二十分钟就过去了。

二十分钟便可得到2000元，昂瞒激动极了，两小时的觉也不睡了，强行按捺住内心的兴奋，早早将车开在山桔酒店附近。

山桔酒店高档奢华，停车处豪车堆成小摊，像昂瞒这样的破出租车是贸然不敢靠近的，别的不说，光是面子上就挂不住。

昂瞒百无聊赖地锁了车，在附近的水果店里转悠，斟酌许久才很舍得地挑了三个圆溜溜的苹果。他望着显示器上的数字，昂瞒眼皮跳了跳，暗暗吃惊这苹果忒贵！

终于熬到了十二点钟，山桔酒店的门口晃出来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昂瞒惊诧地隔着玻璃窗盯着他们，心里直犯嘀咕，不会这些人里就有发短信的那个土豪吧？

这些身穿黑衣，胸前别着黑色的花儿，表情凝重，分明是参加葬礼的装扮和神态。一时之间，昂瞒的心里有些打怵。

他心想，让他托送的盒子不会就是骨灰盒吧？

不等他想出对策和分析出利害，那群黑衣人便径直地向他走来，黑衣人在他车前半米处站定后，齐刷刷地从中间让出一条路。

一位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双手捧着一个大木盒，他步履缓慢而又沉重地向昂瞒的车走来。

“你是车主？”男人声音清冷。

昂瞒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男人几秒，“嗯。”昂瞒点头，随即又赶紧补充道，“不过这单恐怕我接不了了。”

“这是我父亲的骨灰盒，请在12:30前送往万福苑，到后车费准时汇您账户！”男人头抬都不抬。

“不是，我想你们理解错了，我说我这车接不了这单生意了，请另请他人吧。”昂瞒忌讳地扫了男人手中骨灰盒一眼，随即抬脚欲要上车走人。

“这个时间点上哪找其他司机？”男人声音里明显有些不悦，将手中的骨灰盒交由身旁的一个黑衣人，然后抬起手搭在昂瞒的肩膀上，“车费的话，我可以加，四千总够了吧？”

“不是，老兄，这骨灰盒我真不能拉，这传出去以后我还怎么拉其他顾客？”昂瞒摆摆手，表示坚决不拉。

“阿奇，把老爷子送上车！”男人转头对着刚才那个黑衣人吩咐着。

紧接着抓紧昂瞒的胳膊，缓缓抬起帽檐下的脸，声音冰冷无比，一句一顿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车费给你打一万，半个钟头后老爷子的骨灰盒要到万福苑。”

昂瞒脑海像是被火车碾过似的“嗡嗡”作响，就这样他被强行地接了一个大单，不过令他难忘的不是那一万块钱的车费，而是男人刻意压低的帽檐下的那张脸。

骨灰盒静静地安放在后排正中间的位置，昂瞒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后便不敢再多看，他抱着敬畏之心老老实实地将这位“客人”拉往万福苑的方向。

第二章 送错货

昂瞒以为到了万福苑会有人接应，到地儿了才发现空无一人，就在他准备发短信询问骨灰盒怎么处理时，他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新的短信。

“万福苑四单元401房，跑腿费3000元。”

短信干脆利落，明显是刚那男人的风格，昂瞒迟疑了片刻，决定送人送到底，毕竟骨灰盒都拉着跑了，抱它上个楼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想到这里，昂瞒下车，打开后门谨慎地抱出老爷子的骨灰盒。按照刚才那冷男发来的短信内容去寻找四单元楼。

“干什么的？！”

可能是昂瞒探头探脑的模样实在太猥琐，保安终于严声制止了他。

“老哥，我送个东西，放我进去吧？”昂瞒赔着笑脸，扬了扬手中的大盒子。

“不行！你不能进去，你打电话让苑里的居民自己下来拿！”保安始终不肯放行。

昂瞒郁闷极了，无奈之下只得选择按短信号码回拨给那位冷男，待电话那边接通后，昂瞒揣测不安地开口问道，“那个，哥啊，万福苑的保安不让我进去啊，你说这个盒子到底是送还是不……”

“送！对着保安报我名字，殷朕玺！”

“这样就行了？”昂瞒不确信地追问道，然而那边早已经挂掉了。昂瞒揣起手机，抬头底气十足地对保安，“听到没？殷朕玺！殷朕玺给我打的！让我送上去！”

保安听闻，态度瞬间亲热起来了，赶紧放昂瞒进去。

有钱人真是好，到哪都有狗腿子……昂瞒冷笑地腹诽着，随即想到殷朕玺那冰冷冷的脸，昂瞒浑身一阵哆嗦。

“算了，还是做个穷人吧，有钱人可能都丧心病狂。”昂瞒摇摇头，将有钱的念头甩出脑外。

四单元401房并不难找，昂瞒天真地以为这种按叫法会是单元小区楼的规模。

到了401他才突然发现，万福苑这里的每一层的规模里只存在有一家住户，“真尼玛壕啊！”昂瞒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将大盒子用腿抵在墙上，腾出手来按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咚咚……”

门铃都快戳个洞了，里边什么声儿都没有，昂瞒眯起眼凑近猫眼往里边看，猫眼里朦朦胧胧的，是被人刻意破坏掉的样子。

等得没辙了，昂瞒轻轻放下骨灰盒，掏出手机准备打给殷朕玺。就在这个时候，401房门悠悠地从里打开了。

门里凑出一张苍白却很清丽的素颜，她随意地扎着低马尾，眉毛稀疏眼神黯淡无光，扫了一眼门外的昂瞒，随即目光转向搁放在地上的大盒子。

昂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顿时一阵悸动，怕人家指责他随意对待这盒子，便连忙解释道，“哦，刚才敲门没人吱声，我才把盒子小心地放下，准备打给……”

“盒子里什么。”女人打断昂瞒的话，黯淡无光的眼睛始终盯着地上静静伫立的大盒子，“帮我打开看看。”

“呃？”昂瞒愣住了，敢情这个女人不知道里面装的是殷老的骨灰啊！那殷朕玺叫他送骨灰盒到这里干什么？这个女人又和死者殷老、殷朕玺之间有着什么关系？

昂瞒知道自己不该知道太多，便只是瞎想片刻也没敢多问，但是他作为一个外人在好看女人面前打开骨灰盒，未免也太唐突了。

不管是对于昂瞒自己，还是对于不知情的女人，都太唐突了！所以这个盒子不能由昂瞒打开，更不能此刻打开。

“您先缓缓，把盒子收下。”昂瞒决定先劝她收下，自己也相当于完成了任务，随即他又同情地补充了一句话，“那个，生老病死人之常态，请节哀。”

说完这番话，昂瞒也算是大功告成了，他转身走下楼梯，快要拐角时他回头看了一眼401，只见那女人弯身抱起骨灰盒，他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一万三千块钱很快就到了他的帐头，看来殷朕玺不仅办事果断，还挺值得信任的。

昂瞒一扫方才被渲染的抑郁情绪，美滋滋地开着破车回了新买的小居室。尽管是在装修，漆味浓烈得经久不散，但在昂瞒乐呵呵的心里，这空气都显得没来由地清新脱俗。

他转悠转悠锁了门，谨慎地再三确认后方才走了出去，刚踏进破出租车里坐定，手机却恰巧突兀地响了起来。

插上钥匙，昂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接听键，“喂您好，A市出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你这么快就把我号删了？”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阴翳声，昂瞒内心一阵颤抖，这声音化成风他也认得，是让他送骨灰盒的冰冷男人殷朕玺！

“哦对了，忘了向您汇报，401的妇女已经收下了盒子。”昂瞒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边汇报着一边暗恼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请问还有事吗？”

“错了。”殷朕玺仅仅说了俩字。

“什么错了？”昂瞒心里“咯噔”一声，不详之感猛地窜到他嗓子眼上，涌得他头重脚轻。他将手机紧紧地贴到耳朵上，生怕漏掉电话那边的任何只言片语。“哥，你可别吓我，送这玩意儿怎么会错呢？”

“收盒子的人不应该是她，错了。”殷朕玺阴冷的声音再次透过屏幕传来，“找到那个叫小呆的男孩，把盒子交给他，办妥后我会再向你卡里汇一万。”

“哥啊，这不对啊！不是我的锅！咱之前可都说好了，把盒子送往四单元401就成，怎么会突然又……”昂瞒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再看屏幕才发现，电话那头不知何时又给挂了。

昂瞒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把车开进万福苑，一路上他盘算着该如何开口问女人要那盒子，万一女人已经打开看了，这将骨灰盒送送要要的，终究不太妥当吧？

等敲开401房门时，昂瞒内心竟出奇的平静，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放在墙角包装尚还完好的盒子，这才扬起笑脸装作随意地问道，“请问小呆在吗？盒子是送给小呆的。”

“小呆他一个小时前离开了万福苑。”女人一边自顾自地走向洗漱间化着妆，一边平静地回答着昂瞒的问话。

听女人平缓的口气，似乎不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昂瞒的压力有所减小，“请问小呆去了哪里，盒子里的东西务必由他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