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辞》——林齐01
高门左右日月环
却说东风正响,百花渐开。平常人只在路边欣赏桃花,李花,草旁的野花等等。大户人家有自己的园子,栽了牡丹,茉莉,海棠,兰花等属。值此烂漫锦绣之季,莫不拥前呼后,在亭前摆酒,叫几个娘们起舞,趁观赏之趣也。这日城中姓柳的一个大户,他叫做柳洪趣,是做码头里闯出来的,现年纪大了,少了争竞之心,只将历年积的本钱买了些田地宅院,再开了几家绸缎铺,以此过活。原本有个妻子,一起吃粥盖破衣的,情真意切,可惜没福分,这丈夫初有了些富余,便害痨病死了。留下一个女儿,唤作柳三的便是。柳洪趣虽思念万分,也没奈何,只是以后不再立妻,虽娶了五个妾,没有一个扶正的,空悬着一个主位在,因此惹起了些许祸端。且闲话休提,只说这日柳洪趣拥了小娘子,几个家丁服侍,来后园赏花,摆了些瓜果酒液,这个劝一杯,那个饮一杯,不争欢乐多少,暂以消磨光阴是也。
柳洪趣多饮了几杯,脸有些红,气也上来了点。搂着小娘子的腰,笑道:“桐娘可知这是什么花?”只见他手指一朵紫色的一团团的圆滚滚娇嫩嫩的花朵,桐娘这怎么不知,待要开口说出,又暗里思索,“牡丹岂是人不识的,只是这是紫牡丹而已,他莫有什么话在里头。”因此只闭了口不答,芳唇含笑而已。
柳洪趣笑道:“难道你连这花也不识吗?”又转头对倒酒的宋夫人,:“宋姐,你知道吗?”。宋夫人倒了杯酒,停手说道:“这谁不知,紫牡丹罢了。”又说道:“姐姐恐怕这紫牡丹是指着她说的,因此只是不言。但无论紫红,总体还是牡丹就是,哪有那么的忌讳。”这宋夫人看着丰润之姿,面露春容,又含几分秋色。年纪有三旬了,怎么反而叫看来过更娇小柔情的桐娘做姐姐呢。原来桐娘是青楼里学琵琶的清倌儿,十四岁被看中,赎回家中已有八年了。乃是第三个妾。排行老四,又叫四娘。宋夫人却是当家的去了,前两年才进府的,已有个十五岁的儿子,在外营生的,也还有几分家底,现宋夫人管着,等再过两年三载就给儿子的。入府既晚,又更无子嗣,于这正房位子是再不争的。因此言语无甚忌讳。她又上前奉了杯酒。
这柳大官人满饮了,却说道:“家无主不立,木无竿不依,现今儿女们虽小,不把名分定了,以后恐有争闹。我虽思恋我那个亡人,用情也够的深了。你们几个跟了我也有好些日子,短的两年,长的十几年。也该得些物事名头了。”
桐娘听他如此说,不由得眼珠睁着,手环着他腰间,抬头望。宋夫人虽没意思,却也好奇,毕竟这份大家业落在谁手里。家丁们也胡思乱想,一时动静都没得了。
柳洪趣却笑道:“喝酒,喝酒,说这些白赖话。过几日你们都齐了,再做安排。倒酒。”宋夫人便收了耳朵,又举起了酒壶。桐娘也强压下闹腾心,勉强来取笑玩乐。家丁们各忙各,眼瞅又消得一个下午了。
听他说道人不齐,可见是有人出远门了。就是排行第二的,实则是老大,姓洪的娘子带着儿女去娘家了,这是妻子过世一年娶的,以前也是大户,后来没落了,图个洪字,因此定下来了。那时柳洪趣尚日日念着故妻,因此与洪娘子不太对付,三日里倒有两日往娘家走的,娘家在西城,离此也就几里的路程,得了女婿的帮衬,渐也康复了些元气。家里是做铁器生意的,丈人叫做洪打铁的就是。
这也是几里路,按说有事,传个信,便慢摇,半个时辰也摇了回来。只是兴头所在,不好刻意。况且,老六,就是第五个妾也回娘家了,第五个妾名字又好,叫柳千,与柳大官人看起来倒有些像父女,从前在山门里待过,会些剑法,能耍几个花的。她娘家倒在山村里,骑马都不好走的,来往也要四五日。不是她会些剑法,能防得身,又长的不是太俏丽,不好打扮,颜色中等,柳大官人实是不放心她回的。这前几日才收到信,老父病了,要多服侍几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再有信。五个倒有两个不在,因此柳洪趣只等齐了做安排。
城里的大户就只三家,又有好事之人把城唤作杨柳城,因为这三家大户,一家姓杨,一家姓柳,就是柳洪趣柳大官人家,一家姓陈,把陈字混了,叫做杨柳城,这个名字越叫越响,倒把旧名大半给忘却了。又有闲人诌的一首歪诗,且题在下面,或能博一笑也。
若问杨树高,杨树三千枝。
若问杨树壮,杨树两千丈。
若问杨树美,小心打你嘴。
嘴破不可惜,还要打断腿。
这说的是杨家虽只一个夫人,却生了四个女儿,个个比个个生的好,样貌本领一丝不差,只是藏在高门里,见也不得见的。若私下讨论被杨家的仆人听到了,了不得要赏两个嘴巴子,要是更有大胆的,攀在高墙上,欲见天仙一眼,被发现了,那是腿都要打断。丢在路边。人们见他拐着腿,问他见着了么?见着什么了。他苦笑摇摇手。有相识的探出口风,原来高墙里面还是墙,两道墙,比皇宫还要气派。于是一哄而去。至于编排柳家的,下一段是这么写的。
若说柳树老,柳树多发枝。
若说柳树少,柳花辫辫跑。
若说柳树福,柳蝉天天吵。
若说柳树祸,柳芽个个俏。
这个也是好懂。柳洪趣年纪又大,娶的又多。通共娶了五个,都是年纪小他一轮的,又生了子女加起来,超过一个手掌。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虽不是侯门,也差不离了,五房娇女在,岂有不争闹的,暗地里使绊子,明面上见刀枪。鸡鸭犬闹,哭笑吵闹,都是免不了的。柳洪趣本是码头发家的,也是个粗人,规矩也懂不太多,因此这柳家的新闻是最多的,也传的最热闹。柳洪趣也不太恼,自己也常同伙计们说笑。
至于陈家。则颇有些神秘。他家是城外面,一个山庄。在城里面有没有什么生意,也不知哪头的收益。他家的人更不同人搭话的,奴仆也少,也不招外面的人。柳家可以得罪,杨家也能无礼,陈家却是惹不得,为何,因人只见杨柳两个家主对陈家的人客气的很,那边骑马这边恨不得牵绳子的。人都有眼色,怎么不识得。因此陈家的闲话最少。只听说他家仿佛有个做大官的,又说有个修炼的神仙,消息都是迷迷糊糊的,不准确。因此只有两句诗说他们。
杨柳虽坚粗,当春任生发。
何如老木陈,终年劲钧华。
陈家的山庄处在金峰旁,那里本也是个打猎的好地方,鹿羊马兔,好不丰盛。因有河从那里流出,直汇到江里,所以茂密。那里又是两山夹着的好一块平地,树木高大,土地肥沃,无一不好的。山庄若论建也只建了二十多年,就占住了这个地方,以后旁人不要说打猎,过也不能过了,就远远的望几眼,也望不出什么。从庄子望过来,倒是一览无遗,因那是个高地。听老人说,从庄子这片地过去,再走几十里,就有一座老庙,建的也很高大,只是有些破旧了。里面的金刚甚是唬人,仙女的飘带也似乎活的一般。以前有胆大的在那睡了一夜,晚上竟听到念经打斗声,吓的颤颤惊惊,不敢出声,躲在那蒙着眼睛,只听见了,什么也没看见。人只做笑话讲。
陈家来了以后少和人来往,却多往山里往来。也不见打多少野兽,砍多少柴,不知做什么营生。只是山里常有光闪出来,是白光,不是烧火烧出来的光,那是红光。有人瞎猜胡讲的,也讲不出什么东西来。有说那是炼丹丹炼成了发出的光芒。
柳洪趣也只去拜访过几次,倒还客气。老柳回来讲起来,只说对面客气,至于还知道什么,除了姓陈,其他的半点也扯不出来。只是见到有几个是佩剑的。
他去问他那个柳娘子,“你们使剑的是不是相互都有些消息。”柳娘子却笑道“人家是神仙剑,我是杀人剑,怎么一样。”“哦”老柳眯着眼“那你杀了多少人?”柳娘子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个?”老柳问,那边摇头,“十个”也不是,“一百个,天呐”也不是。“一千个,你怎么能...”,柳千打一下他的手,“莫说杀人,伤人都没伤过,只削过自己这根手指头。”老柳大笑。
杨柳城,城中自然杨柳多。杨树是杨树,柳树是柳树,杨柳树却是柳树。
这座城原本的名字叫娄城,处在要道上,周边却险峻,却好此方人烟少,不是边境,因此不烦军马。要不然也是个兵家必争之地。这也有首前人作的古诗。
水乱无舟愁怎渡,见星横纵出娄城。
不闻霜雀寒如水,似作昏蝉裂尺声。
这些也是前话了。且说不几日柳官人的两位娘子都要回来,毕竟不知怎么安排,且看下文。
暗黄著柳宫漏迟
柳木依依,柳枝摇摇,柳树最是柔软的树木。其他的树越老越硬,柳树越老越松,老到一定程度,不需斧头,手就能扒的开。柳絮飘荡,也是随风到处飘的。上文说到正是春时。生意也都是春天开始做。杨柳城,大买卖只两桩,两桩又靠着一大头。这两桩就是丝绸和粮米,周边村庄都种的好蚕树,收了丝都送到城里,城里也穿不着这么多,有外地的商客远来求购的,又有几座王府每年的采购。这生意自是稳当,柳洪趣就做的这生意,他女儿柳三,人称三掌柜,本领比一般的男子汉不知好多少,近来老柳不太管事,一概都是小柳并几个夫人操持。女人生意女人做,也越做越红火。另一桩就是粮米,这里山多地少,粮米都是从外面运来的多。杨家本是外地的,因常运粮米到这,渐便在此地安居了。外面还有几处家业,是他兄弟们的。至于大头呢,就是码头。因为路限山连,猛兽出没,走的都是水道,从这下六百里才到平原,沿江流之,流的快,三五日便到了,赶上冬秋水少,有时都行不得,纵紧赶,也要半来个月,因此城里春天热闹,夏天火爆,秋天稀少。冬天悄悄。这正是热闹的时节。
这日运米的两艘船到了。杨家的一帮伙计已到码头了,大车小车停在那,好不拥挤。领头的是杨横,正在那呵斥人。他是自小跟着杨家的,原本姓满,后改的姓。“傻子吗,把车让出条道来,这么摆怎么走”“喂喂喂,坐着,是叫你来坐着的。”那坐着的是个帮闲的,不是杨家的伙计,码头做活的,见喊他就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船没到,坐也坐不得。”当时就挨了一个巴掌,啪,他捂着赤红的脸,又羞又气,怒目盯着杨横。“老爷再给你一巴掌。”杨横喊道,卷起袖子。旁人已劝住他,帮闲的领头林哥也陪笑按着他手:“他新来的,不懂事,您大人大量,跟他计较什么。”杨横眼睛斜视瞪了一眼,又往别处吆喝去了。林哥又过来按着那挨巴掌人的手,帮他拍一拍,那人拳头攥着,只是锁眉盯着杨横晃动的身影。“做活,做活。”杨横说道。于是都散了。
“呦,奶奶。”只见谁同杨横说了两句,杨横小步快走着到了不远的一辆马车前“奶奶,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小的,您说。”马车里似乎有个人,帘子也没掀,旁边的侍女说了几句。“是,是,您吩咐还用说。您叫人带句话就得了,还亲自过来。真折了小的。”杨横点头哈腰手里接过了什么东西,陪笑着看马车走了,又高抬起头,手指这指那了。
呸,那挨巴掌脸还红的人吐了口唾沫。
船下货的时候一行人排成条龙,米袋就如龙珠一样,在翻滚传递,一时点账的,卖茶的,送信的,接客的好不吵人。围栏旁一群小孩也扒在那看。
一个胖小孩小声道“看那矮子就来气,他谁都打不过,还那么横。”“他手下有人呢”另一个人说。
“谁敢丢石头砸他?”另一个小孩起哄。大家捡起石头,嘻嘻哈哈,没一个敢动手的。取笑见只听一声“哎唷”,那杨横捂着脑袋“哪个小王八蛋。”小孩子一哄全跑了,众人都笑起来,笑的人多,杨横也不好拿样子,加上那力道重,头都肿了,灰溜溜的包头去了。
那马车直到了丝绸铺,一个上衣蓝领子,下着青裙的女子,下来了,进店,店员奉了茶,也不喝,站在那看簿子。
一会一个小身影跑了来,钻到她怀里。“姐姐”腻歪的叫道。女子摸了摸他头,摆正了,看着他。“是不是你丢的石头。”小孩脸色变了变,又天真的仰起头,“什么石头阿。”女子一笑,拍了拍他头“姐姐你还撒谎,下次不要这么闹了。”
旁边的一个老人上前,“掌柜的,少爷,缎子已装好了。”“嗯”女子点点头。“走,带你去看看有教养的人家。”拉起那小孩的手。
原来这就是柳三,人称三掌柜的,柳洪趣的大女儿。这小孩自是她的弟弟,不知是哪一房生的,长的甚是乖巧,人却爱到处耍闹。叫人又爱又恨,爱恨不得。
车马迟迟,一会儿就到了,面前门有一丈一尺高,挂着个牌子“高生”,原来是杨家的门好,杨家十几代,分散飘离,但凡有些历史的,都有个门号。这一门就叫高生。这里的习气,就是把门号作匾挂门口,但凡有同门的也不消问,只看这两个字,就知有衣食之所了。也是个相互帮衬,更兼南来北往的人见了都知这个名声,也好做生意。又建个个大厅叫高生堂,是放祖宗牌位的地位,在左边一个院子。柳三每到这杨家来,都好自叹也,自家虽也是个金银窟,何及的这里有底气。却拉了弟弟,车马已转到后门,从后门进了。
她这一来,自是要谈点生意。做生意的相互帮衬,自没有杨家要到店里买绸缎,柳家要到码头买米的。都会先给对方预备下一份,直送过去。
今次是另有别的消耗,要多二十石白米,六石杂米,预先说好了,又来谢恩的。待上了堂前,她拉着弟弟的手“叫杨伯伯”,“杨伯伯好”小嘴听起来非常甜。“诶,好好,长的真俏”,两方坐下,小孩让带去后面耍了。柳升被牵着手,这看,那看。顿觉得比自己家好多了,若能常在这真是个好处所。
见到树木,花卉无不巧妙。又迎头撞来一个女娃子,扎两个羊角辫子,涂了点粉,唇红面白,撞了人低了头就跑一边去了,是在抓猫。柳升还没看清,但已觉得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糟了,是心动的感觉。他摸摸胸口,周边人说什么话他已听不清了。只觉的脑轰轰响,脸都通红了。那女娃子也是脸容易红的,这一碰着,恰似两个苹果。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是不撞不相识了。柳升正想上前搭话,旁边却闪过一个嬷嬷来,拉着他手,说着说那。再看过去,猫已不知跑哪了,女娃子也早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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