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情yuan》——空城孤王.T

命中注定

“当你用爱将它雕刻，仙女会赐予它生命，让它成为只属于你的木偶。“

外婆总对她讲，筱啊，不要看这些娃娃都是木头做的，每一个将来都能成为别人的匹诺曹。

她很喜欢听外婆讲木偶的事情，尤其喜爱匹诺曹的故事。因此经常着迷地坐在外婆的工作室里，看着木偶一个个在外婆手里成形。说是工作室显得正式了些，其实也就是外婆家的小阁楼，外婆会在这里把那些在她看来无比精致的木偶制作出来。

她不停的问外婆，属于他的那个匹诺曹在哪里，她迫不及待要让它成为她珍贵的宝贝，唯一的朋友。

外婆一直说，快了，下一个一定是。

这就是她，沈筱，父母双全，却由外婆一手拉扯到这么大。因为父母离异，各奔东西，谁也不愿意带上她这个小拖油瓶。也因为这个，在老家这个风气古板的小地方，没有孩子愿意跟她玩。

如此迫切的等待，也是她第一次尝到焦灼的滋味。

外婆一直慈祥地笑：“筱，下一个肯定是了。“

阁楼里略微昏暗的光线，外婆灵巧的双手，铺满地板的木屑，就是她全部的快乐。

可是，直到现在，属于她的匹诺曹仍没出现。

她就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小小的一只几乎快陷进去。她睁着一双大眼，直愣愣的看着那些陌生的人毫不在意的经过她，重重的踩在外婆家的木楼梯上，让楼梯不堪重负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也带起了藏匿在楼梯角里的厚厚灰尘，迷了她的眼。

一个个虽然不是属于她的匹诺曹，却都是在她的注视下诞生的木偶从阁楼里被搬出来，毫不怜惜地塞进了粗布口袋，她的目光只能呆呆的随着，直至布袋都消失在门口。

“筱啊，你外婆去得急，周爷爷先替你外婆照应你一段时间，等你爸妈回来，啊？“木偶店的周老爷爷跟外婆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见小女孩一脸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心里很是替她感到难受。

她闻言呆呆地看着眼前周爷爷的脸，那些皱纹好像替他表达出了他无比的疲惫。其实沈筱并没有明白，外婆突然重重摔倒在地，再没爬起来，意味着什么。

她心里仍记挂着被拿走的木偶们。

外婆什么时候会再做新的呢？她想。

她是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在宾客们焚烧的纸钱灰烬中，看到堂中间外婆巨大的黑白照片时，才渐渐明白了，不会再有新的木偶这件事。

终于，小小年纪的她懂得了，死亡是个什么东西。

那说明不再会笑，不再会哭，不再会说话。

也不再会睁开眼睛。

她就站在那里，臂上戴着黑色的纱布，孤零零，冷冰冰的站在这里。

满场只有她一个人戴着这个，因为外婆在这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亲人。每个进来的人，都会在她的头上摸一摸，好像那就足以安慰她一般。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些让她觉得好单薄的善意，也根本笑不出来，于是，只能保持一张冷脸。

来吊唁的客人们都被招呼着在灵堂里坐下，摆起了一桌一桌的麻将，喝着茶，磕着瓜子，大声谈笑着。

是的，是的，这是她外婆老家的规矩，喜丧，就要这样热热闹闹的将人送走。

操持这一切的当然不能是她，她这时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孩子，自然是由木偶店的周爷爷找人来办的丧事。据说还是一条龙服务，从搭建灵堂，到各种麻将桌的摆放，准备茶水零食这些琐事，到定好棺材，将外婆从镇上医院的太平间里，下葬到指定的地点。

沈筱后来不止一次地庆幸过，外婆的老家是个小镇，还崇尚的是最简单的土葬。若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外婆被送入火炉，更不知是何等的锥心之痛。

现在还只是小屁孩的沈筱当然不知道自己后来的想法，她正被安排在桌子旁守着礼品，有人递了礼金后，将包装好小物件的袋子送到客人手上。后来，她烦了，不愿意再面对那些在葬礼上还一脸嬉笑着的人，索性跑到外婆的照片前，抱了一捆纸钱，一屁股坐在垫子上，对着火盆一张张地烧起来。

她看着照片上外婆慈祥的面容，依然像生前一般温柔地看着她。她烧着纸钱，眼睛一直与外婆的眼睛对视着。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照映，还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分明看到了，外婆更加柔和的目光，更加慈祥的笑容。

她终于在这个时候哇哇大哭起来。

她没有外婆了，也不会再有外婆说一定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匹诺曹了。

没有人愿意出现在她生命里，她终将一直一直一个人走下去。

直至她也这样死去。

外婆下葬后，她孤单影只，重复着上学－放学－到周爷爷家吃饭－回家写作业睡觉的日子。

拒绝了周爷爷让她先住在自己家里的提议，沈筱坚持回到外婆的老房子里，因为她在那里，才能感觉到一丝安全，才能感觉到外婆还在身边。

但是她不再愿意上那个小阁楼里去，她像是拒绝着什么，努力的让自己忘记了相信的那一切。

不然，她要如何承受根本不会有属于她一个人的木偶这个事实呢。

周爷爷说，她尚在英国的爸爸不会回来了，而她外婆走得急，她的妈妈赶不回来，她现在的家庭并不希望她离开，尤其还是来带回这么大一个女儿，所以耽搁了下来，大概还有一周的样子才能到。周爷爷说完这句话，飞快地低声补了一句：“都是畜生。“

她耳朵很尖，她听清了这句话。

睡觉前，她自己呆呆地想，畜生这个词语她懂，老师教过，当形容人的时候，他的意思是，卑劣。

周爷爷是在说，爸爸妈妈是卑劣的人吧？

她一把将被子蒙在头上，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赶紧睡觉。

大概再过几天，她一年也见不到一次的妈妈就要来接她了，周爷爷让她这几天收拾好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她随着外婆生活，外婆尽管自己生活得很节俭，也给她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衣服也挑很多漂漂亮亮的送给她，甚至，很多衣服都是外婆亲手制作的，用给木偶做小衣服的布料。

她记得她最喜欢的小布包，也是外婆用做木偶衣服剩下的布料给她缝的，却好看得不得了。她每天都爱背着它，外婆倒下的那天，她也正背着那个小布包去阁楼上看外婆做木偶。

沈筱一生中下了很多个决定，最大的一个，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

她决定去那个她原本不打算再进的阁楼里找她的布包，她要带走它。

她一阶一阶踩上老旧的楼梯，一步一步接近阁楼，终于，她推开了阁楼的门。就是这个阁楼，充斥着她最爱的木材的味道，承载着她的希望，她不再孤单的希望。

好像一切都碎了，随着外婆的离开。

她从桌上拿起那个布包，拍了拍，就想离开。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她要多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命中注定她要走过去捡那本丢在地上的笔记本，命中注定她要在捡笔记本时正好在角落里看到了它。这只木偶被丢弃在这里，却维持着一个时刻等待着被抱起的姿势。

怎么还会有一个木偶在？她将木偶从角落里抱出来。

原来这个木偶是因为眼睛还没有画上，工人搬动的时候认为它不能算完工，就将它留在了阁楼。其实这个木偶已经被雕刻好了，外婆就是在为它上色的时候突然离世，它其实只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外婆留下的工具，照着她观摩外婆做过无数次的步骤，调好了色，然后，屏住呼吸，给木偶一笔一笔画上了眼睛。终于，最后一笔，她终于呼出一口气。

也许，这个木偶，最后留下来的这个，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匹诺曹。

木偶毫无生气，没有任何想象中发出强光的场景，没有出现梦幻的特效，它就是普普通通，毫无生气的一个木偶而已。

她有点失望，但并不气馁。她抬起木偶的一只胳膊，试图控制它走起来，自然，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木偶被她用一只手拎起来，像做了一个superman飞在天空伸出一只拳的经典造型。

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呀，她呆呆地想。小木偶，如果你是属于我的，请在最后时刻证明你的存在吧。

请你活过来吧。

她轻声地，慢慢地，诚挚地说：“小木偶啊小木偶，请问，你是属于我的那个匹诺曹吗？“

自然是没有回答的。意料之中。

她好失望，只能将这个现在已经完工的木偶放回原地，拿好她的小布包，准备离开。

她站在阁楼门外发了会呆，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这样站了一会，最后回过神来，转身把阁楼的门拉好。

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再有机会来这里。她踩着楼梯就要下楼。

阁楼原本关好的门突然开了，发出嘎吱一声。

她回头去看，门后空无一人！如果这是灵异片，一定已经响起了诡异的BGM！

沈筱根本没来得及感到害怕慌张，眼睛已经死死盯住了门脚，那小小的一只。是刚刚那只木偶。它真的活过来了！

只见这个木偶呆呆的小模样，短腿短手，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拉开比它高那么多重那么多的门的，此时正睁着那双她亲手画出来的眼睛，迷朦得好像还在适应自己的一切。

它看着她，神态渐渐变得丰富了起来。

“筱筱！我是你的小木偶，我叫佑安！“只见它努力挥舞着小短手朝她招呼着，声音软软的尤其可爱。

沈筱看着这个小木偶噔噔噔地从门后努力跑到楼梯处，连翻带滚地下了几阶楼梯，然后在离她还有一米远的位置跳起来，小短手跟小短腿并用，牢牢抱住了她的大腿。

……

她把那个死贴在她大腿的小木偶揪起来，看着它如今焕发着光彩的眼睛，发梦般瞪了半晌，她甚至还将手里的木偶用力晃了晃。终于确认了木偶是真的存在的，然后猛地将它牢牢抱在怀里。

属于她一个人的小木偶，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小木偶被勒的一窒，却没挣扎，而是在她缓缓松开后，四肢并用地快速爬到她的肩上，小短手抬高，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头。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沈筱睁开眼睛，迷糊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对了！她的小木偶佑安呢！难道昨晚都是一场梦？她紧张地就要下床去找。

还没等她穿好鞋，刚还被她怀疑只在梦境里出现的小木偶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刺溜溜地爬上了床，在她的枕头上，元气十足地对她说：“筱筱，早上好！”所以眼前这个头上扎着蝴蝶结，手上捧着一颗爱心糖果，就是她期盼了这么久的存在吗？

如果是长大后的沈筱，看到这么一只傻呆呆的小木偶，指不定要怎么嫌弃。可现在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小木偶使的这套，完全把她萌得心花怒放。

佑安是真的存在的！她无比惊喜，又要去把木偶搂进怀里。

小木偶羞涩地抬高了小短手，作出了方便她抱起来的姿态。待沈筱表达完她的激动后，小木偶佑安爬到她的肩上，用软软的声音对她说：“筱筱，你该去上学啦。“

她手忙脚乱地穿起了校服。说是校服，其实就是用奇葩的颜色来显示其跟普通运动服不一样的运动套装。背好书包，就要出门去街角的周爷爷家吃早餐。她想转头告诉开开，她要去吃早餐了。佑安已经扯了扯她的马尾，将她引到了餐桌前。

白粥，油条，鸡蛋，酱菜。

这样的四样食物。

筱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外婆还在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得很早的外婆，就会在锅里先熬着糯糯的白粥，出门买好街角早餐店的油条，在自家坛子里捞点沈筱爱吃的酱菜，煎个黄灿灿的鸡蛋。做好这一切后，外婆就会去把她叫起床。在她撒着娇想赖床的时候，笑着说：“匹诺曹可不会喜欢赖床的孩子哦。“

然后看着沈筱一骨碌地爬起床。

她没想到还能再吃到这样的早餐。

等等，还到她膝盖高的小木偶是怎么做的早餐？

她开始自动脑补那一系列画面。

佑安是怎么刺溜地将自己埋进可以装几十个它自己的米柜，举着一小量杯米爬出来，来来回回抱着水倒进锅里，打开煤气灶点火熬起粥，小心翼翼地生怕火把自己点着了的画面。

佑安是怎么将自己挂在冰箱门上，用吃奶的劲小腿蹬着用力打开冰箱门，钻进去，找到了鸡蛋拿出来。

佑安是怎么拿着抱着跟它自己一样高的大漏勺，趴在坛子口，努力捞着酱菜，差点一头栽进去变成酱木偶的样子。

佑安是怎么跑到街角的早餐店，站在胖胖的老板面前，软软地说，老板来根油条。

画面好像简直太美了……

她停下幻想，还是决定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开开吧。

佑安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崇拜，有点得意的样子。只见小木偶跳转了身子，用背影面对着她，小脑袋微微转回来让她能看到侧脸，炸天地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然后，保持不到三秒钟就自己害羞地用手捂住了脸。

外婆没有骗她，她真的拥有了一个只属于她的木偶。

它这么可爱，这么厉害，还这么照顾她。

她真的不愿意离开它。

沈筱是在上完第三节课的休息时间被叫去了老师的办公室，她这才想起来，她就要离开这个学校，被她的妈妈带去新的地方了。

佑安会愿意跟她一起去吗？她恍惚地想。

作为她班主任的中年女人喋喋不休地在说着什么，她懵懵懂懂地，弄不明白什么叫做户籍资料，什么叫做监护人签字，她就听懂了一句，她要转学了。

她那个妈妈，要带走她了。

沈筱回到了班上，没有人跟她说话。原来是因为她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在小镇，这是挺严重的事情。如今，她连唯一的外婆也去世了。

她在这样的冷暴力中已然越发沉默，更是没有人愿意来理会她。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也努力尝试着去跟他们沟通，只不过，看到他们互相交换着的诡异视线，嘴里敷衍着答非所问的话，她也渐渐不跟他们说话了。

这样不在乎她的人，有没有交流都无所谓，不是吗？

沈筱昨天晚上得到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宝物，她是死也不想跟它分开。

在周爷爷家随便刨了几口饭，不顾周爷爷在身后的叫喊，她就急冲冲跑回了家。

不为其他，小木偶还在家里等着她。

着急打开门，钥匙都塞了好几次才塞进了孔里，好不容易扭开门，她着急地往屋里搜寻着什么。

正坐在电视柜上晃着腿的小木偶看到她的出现，眼睛亮了起来。

“筱筱你回来了！”它站起身，像是等待了很久的样子，开心得不得了。沈筱看着这个依然活生生的木偶，心里一下子满满的热起来。她将书包随意丢在地上，一心只想离佑安更近一些。

她坐在电视柜前的地板上，与他面对着面。

沈筱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出在心里想了很久的那个问题。

佑安用手戳了戳已自己陷入沉思的小女孩，不解地问道：“筱筱，你在烦恼什么呢？”

沈筱终于道：“佑安，如果我要离开这里，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佑安理所当然地回道：“筱筱去哪，佑安自然跟你一直在一起啊。”

她先是开心了起来，想到什么，脸色又慢慢黯淡了。

小木偶虽然是木头做的，却绝对不是木头脑袋，它看着眼前沉默的人，开口问道：“筱筱，我们要去哪里吗？”

沈筱只觉得跟小木偶说说也没有关系，它能懂什么呢？

她说：“妈妈要来带我到其他地方去了。”

小木偶很疑惑的样子：“跟妈妈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还不开心？”

她很是踌躇，半天才有些羞愧地讲：“因为……弟弟不喜欢我，叔叔也不喜欢我……妈妈带我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每次看到妈妈再婚后的老公与那个比她小三岁多弟弟，一个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另一个总是揪她的头发，让她害怕。

佑安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挪到了她的膝盖上，软软的声音却透露着它无比的认真：“筱筱不愿意离开这里吗？”

沈筱只觉得自己想象到要跟那些人一起生活，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我不想去，我想就在这个房子里，我也不想离开外婆。”

小木偶沉默了半晌。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么，筱筱，没有人能让你从这里离开。”小木偶如此严肃的保证着。

她闻言，立刻说道：“我不想走！我就想在这里跟你一起待着！”小木偶的眼睛里散发出了璀璨的光芒，像是在展露什么神迹般，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在这个空间。

他说：“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