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真传》免费试读_两三星火瓜州

招摇山

黑，如同万丈深井最底层的泥土.

静，一如最后一位神死前的瞬间.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是虚无，是空洞，是最后一个人的孤独。或者说，第一个人的懵懂与寂寞。就是这样的环境里，恍的，一阵眩晕后，是人——无止尽的人，遍布这个原初鸿蒙的所在。然后，是杀戮，血色，呻吟，挣扎，恐吓。一个个人倒下，一点点血流出。是尸堆，是血海。

最后一个人勉强立着，他满面血污，满面惊恐，弓着腰，在如同镜子般闪耀的血河中，看见了自己，什么，是自己！

少年睁眼，猝不及防的，还陷在对刚刚那个噩梦的恐惧与回忆。他一跃而起，环视左右，还是熟悉的招摇山，呼了口气——梦终究只是梦，现世还是一如既往的理所当然，安定。四下遍野，皆是草木，向北望去，层岚叠嶂外，是大陆的南国，东西是峭壁，再南方的海外，无人知晓。在这座山，虎啸猿啼，豹鸣莺啼，啸一声，空灵回音四起，鸟虫都会和应。自己是这招摇山大弟子之独徒——祝余。

在大陆的南方，提起招摇山，可谓无人不晓，有好事者评述南方的宗派势力，说招摇首，三山次，一海临江，雀盟尾。据传，上古一战后，招摇山主人柳招摇便立下此门，而今二代山主是柳肇。一如招摇山一向的低调隐忍，柳肇只有十徒，大弟子师类更是，只收一人，名曰祝余。曾有门派不服，势单力只的招摇，怎可居于南方首位，召集人马上山，结果在半山腰，碰见砍柴的四师徒。一人，将数千之众赶下山去。此后，再无人敢挑衅招摇之名。

祝余申个懒腰，日斜西方，瞅一眼太阳的位置，“糟了，又要迟到了”，脸色骤变，跑了起来，嘴里练练有词“风行诀”一时风起，拥着祝余。穿过密林，在半山的空地，他来到一个宅院前，宅院硕大四合，围成一块平地，数百师弟于此操练，一一白衣白袜，身体闪着不同颜色的光芒。蹑手蹑脚闪进侧门。忽然，传来四师叔雄浑的嗓音“师类，你宝贝徒弟又迟到了。”低头望着地，左肩被拍了一下，一阵酸痛，师父来到面前，和蔼的笑着。“又迟到啦。”冒着冷汗，祝余看着师父，可能是穿白衣穿久了，师父的眉毛与头发尽是一片纯白，看上去慈眉善目，可整起自己来，想了想，他咽了口唾沫，“我怎么忍心亲自惩罚我徒弟呢，老三，过来打他一式。”

“我去——————”被瞪了一眼后，祝余咽下最后一个字。

“师侄，准备好了吗？”三师叔师硕浓眉阔目，肌肉横陈。

运气，将凝聚的气遍于四体，判断师叔的攻击部位，是左胸，瞬间将气运至左胸，当拳头触至，一霎那，祝余感到气的崩溃，稳住，再聚，凝!一次溃散后再凝，再溃，再凝。

一阵酸痛后，祝余捂着受伤的部位，勉强站着，“小娃子有毫功夫“师硕爽朗笑了，“去练气吧”

《道经》有云：万灵有气。修气，方是修炼的正途。气可化万物，可通人神。气属八类：乾坤坎离巽震艮兑。修者各有所属，祝余的气，为乾与离。坐定，让气遍布全身，红色的光芒近乎空净，一如天边山顶的雕像。

招摇山顶，立着三丈高的两立雕像，一红一蓝，相对而树。

“师父，你找我”师类欠了一下腰，对着一位长者。长者长须尽白，素衣穿着，立于山巅，对面是峭壁，背后是雕像，再被后是徒弟师类，再再背后是南国的都城，云烟飘渺之后，一派人间繁华。

“朝廷来人了，又起战事”长者说，山顶的风，吹得长须浮动，落叶飞石击打。

“师父的意思是————”

“招摇招摇，不生事端，倒是个笑话。只是国家有难，百姓蒙尘，在乎一己之逍遥，更是笑话。”

“徒弟明白”

“你带祝余赴京，商讨要事。那小子，也想去人间一走吧”

“只是——”师类欲言又止。

“此行凶险，朝廷无意，但那些门派可都觊觎南国第一宗的名号，路上小心”

“徒儿遵旨”

柳肇回头，仰望于天。师类已去，他喃喃自语，“此行凶险，尔师亦知，只天数如此，吾等，听天命而已。”

他目力所及，是南都朱雀城，此时市井喧闹，人声依旧。或许想到年轻的往事，莞尔一笑，付之沧海。当时的年少轻狂，彼日的意气风发，和那个女子的纠缠羁绊——现在想来，江山代有才人，这个时代，未来的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

沧海，正一次又一次拍打峭壁。

“爹爹”从蓝色雕像旁闪出一位少女，十六七岁的年龄，三千青丝如瀑般泻下，曼妙身姿，衬得那面庞愈发可爱怜人。“祝余也要去吗？”“你不是不喜欢那小子吗。关心他？”

”哪有“面庞一刹通红，娇羞十分，“我才不想管那个人怎样，事关招摇前路，桂儿才........”“前路，招摇哪还有什么前路”柳肇的声音只有自己可以听清。“桂儿，你离修到通灵境还有多久””快了，感觉要突破这个瓶颈了“”那小子呢“”他？一个月前就入境了，爹，你忘了——“好似才反应过来，少女脸庞更绯红几分，“你欺负桂儿”可柳肇却不像玩笑，刚入通灵，这小子的前路，只能依靠自己了。“桂儿，知道什么是道吗”“一阴一阳谓之道”

“嗯，道生万物，万物有道。道，就是我们走的路，我们路尽头的东西，桂儿的道是什么？”

“桂儿的道，就是永远和爹爹在一起”

“小丫头就嘴甜。这两座雕像，他们是先人的恩人，也是本门的创立者，一位姓祝，另一个姓共。他们的道后来分歧，据说因此天下大乱，涂炭多年.”

一只苍鹰掠过云际，卷起残云栖霞，下方，招摇正一如既往宁静，一如既往。

《南山经》之首，曰雀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

理与道

下山?祝余曾无数次想象过，山下市井的模样:叫卖的路边摊，豪杰聚集的酒馆，喧嚷的人群。临近这个期盼已久，居然还有些慌张和不舍，当然，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是其最后一次身处于这座山，这座记事起便存在他生活的招摇。

“该走了“师父招呼一声，手里提着的行李压在背上，不过是师祖给朝廷的文书，很轻。

祝余和师叔师弟们到个别，哦，还有师祖的女儿。想想看，在山上的十七年来，一直都无忧无虑，练功，嬉闹，练功，嬉闹，在和师长们耍贫嘴。还有，就是少年的烦恼了，喜欢的那个女孩究竟心中何许？因为辈分，因为师祖情面，因为那个女孩的心，他不知在多少个夜间辗转反侧，被师父批了一次又一次”执念太深，难成气候“

可是，为什么她随时会哭出来的感觉，明明，几个月前，拒绝自己心意的也是她。

”那个————再见了。“

”嗯，回见“

一阵风，枝丫上的苍鹰随其摆动，扇了扇翅膀，飞向东方云际，甩开这南山第一。东方日升，沫沫朝霞下，阳光正一点点辉于大地。

”祝余“桂儿的声音很轻，“等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道是什么？“

“一言为定”

黄昏，血色残云掩映，天光熹微，另一半的天空，月光正温柔的望着密林。“师父，山下就是这样的吗？“少年清脆的声音似抹上压抑.”不是，刚刚的只是一方面而已。”少年黯然，路过的村庄里，处处是衣不附体，饥荒遍行。师父愣了愣，好像在思考该对未涉世事的他说些什么，不该说什么。

”是战争，劳力都去服兵役，有谁能去耕田呢？“

”师父，你把我当傻子吗？“少年一脸嫌弃。

这小子，果然不能在他面前好为人师，”这么走太慢了，用神行术。”师父，你是在报复........

半响，祝余气喘吁吁，叉着腰，“师父，走慢点可好，我........我的气都凝不起来了”

”把气经背一遍，再解释。“

”是。气者，生灵之所固有，不因人存，不以兽废。沟通人神，下达匹夫，上至冥天。寓万物且无形，现世间则可化万物。就是说，打架——诶，师父疼，疼。“

”打架，打架，张嘴闭嘴就是打架，修气者的事，能叫打架吗？那叫切磋，切磋。“说着，松开被揪着的耳朵。

”是，是，切磋，在切磋的时候，气是最基本的。一为幻化，一为强化。幻化，可化为万物。强化，使肉体强横柔化。师父，什么时候教我高级的功夫，像三师叔的那招，一拳能让气溃散。“

”小子，什么时候能学乖，气法三千，我知其一。先要夯实基础，固本之后再提术法。蜀山的御剑术，北方的萨满通灵法，哪个不要先修个十来年基础功。“

“师父，你是藏私————”忽然，碰见他异样的眼神，紧接着一霎那，数道寒光闪过，快得看不清轨迹，清脆几声金属碰撞，十余支匕首散在地间。隐隐可以感知到师类熟悉的气，然后是树林里的窸窸窣窣。

“师父？”

”有刺客。”拾起一只匕首，“刺杀我们这些生无分文的穷人，有意思。”

“花纹，是邻国雁回的标配，疼，疼”

“动点脑子，你是有多精贵，让邻国千年迢迢来找你，人家闲的，把我们做了，招摇和他们开战是吧”

”哦.“捂着头，“你小子，我怎么放心你一个.........“

“师父，你讲什么？”

“徒弟，记住，这世界唯一可以相信的，是你自己的判断。所以，永远不要在这上面偷工减料，现在的疏忽，会影响的是你的生死，将来，可就可能是时代的走向。“

”师父，你想多了，别。“望见伸来的手，祝余连连求饶。”

师父的手一把按在头上，揉了又揉，“徒弟，事有常理，修者，就是去探索，去发现，去利用。法有三千，变幻莫测，亦实亦虚，但万变不离其宗，不变的就是常理。理不变，道就不变。否则，修者靠什么安身立命？”

”师父，你的道呢？“

”能，再在招摇看看夕阳吧。“

嗯，不懂，年轻的他当然不知道这句话，不过他想桂儿想得到的答案不是这个，即便对他自己，在那时，所想的还是苍生与黎民，再次，也得是这个国家的平安。少年不知道，有些东西，还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毕竟是南方的日暮，鸦驮斜阳，一同飞向招摇方向，直至与招摇的山巅，消失在天际。月正展现她最妩媚的一面，银辉洒在林边，两道身影从林中闪出，两日两夜的奔波，终于赶至朱雀城下，城中南门竖起三丈高，只是一摸，便感知到所有的威严，似将一切与其身份不符之物拒开，城内城外，因其成两世界。左右两边似延开至大陆东西，交汇处，是酒红色檀木之门，两位看打扮是城守，一四十有余矮胖中年，另一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潇洒英俊，眉目分明，白瞳黑目，长发有致束起飘下，怎么也给人绝非池中物的感受。

”欸。“师徒二人刚要通过，青年城守举起长戟，拦住去路，”时辰已过，禁止入城。“

“这位少年”，师类拱了拱手，“有文书为证，事关重大。”

“规矩就是规矩，谅你是吾皇亲召，也要明日入城。”

“官小，架子倒不小。”徒弟小声嘟囔。

”刷！”青年一挥，戟尖直指祝余，闪着冷光。中年城守慌了，忙连连摆手，在一旁说，“雨殿——，不，小雨啊，不要生事端。“师类微微颔首，满面春风，好像对面是两只小鸟在迎春啼叫，惹得中年城守在一旁更着急了。

”谁怕你，“祝余运气，闪出后退几步，红色的气覆盖全身。

”只要你赢了我，再不多言，不过若我赢了，就乖乖在城外住一宿。“

中年城守刚要阻止，被师类拦住，”这位兄台，人不轻狂枉少年，对他们，吃些苦头也不是坏事。“

南门口，月辉之下，夜风乍起，卷起尘土飞扬，一粒粒飞向目力所不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