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生一世》： 理由

第一章 理由

梦境开始的时候，时间总会变得很慢。

梁阳春抬头望着眼前不切实际的景色，双手微微颤抖。

金黄色的天空上挂着猩红的烈日，再往下是远山和巨兽，再往下，则是鲜血，长戟，破损的甲胄。

穿着统一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用不同的姿势接纳着相同的结局。

少年低头审视了下自己——长戟，甲胄，没有鲜血。原来自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自己还活着。

往前？还是往后，这对于梁阳春来说并不是一道难以抉择的题目。

抬起右脚，后撤，落下，鞋底贴紧地面，再抬起左脚，后撤，落下，循环往复。

偶尔会被几具面熟的尸体绊一下，但这并不能阻挡少年逃跑的决心。

“你如果跑的话，他们都会死。”嗓子和嘴巴不受控制，合作出这样一句话。

“接纳我，他们谁都能活。”自己说给自己听，可梁阳春知道，前一个自己并不是后一个自己。

“那样的话我可能会死。”既然控制不了上下颚，那就用心发声。

“还有人来救你的。”那个家伙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

我不相信。

“难道你要弃他们于不顾？”

如果这样做可以让我活下去的话。

“你就真那么怕死？”

怕！

除却鸡鸣，山涧还有猴子和夏蝉会催促懒虫起床。

梁阳春掰开那只喜欢躺在自己裤裆里过夜的猫，从床头拽过那件由补丁制成的衣服，在母亲的催促声中带着呵欠声走出房门。

“你明天要是再起这么晚，就别吃早饭了。”母亲的埋怨声和那块塞到自己怀里的白面饼，让少年朦朦胧胧的双眼明亮了几分。

“昨天的鱼不错吧，老娘。”他起这么晚，自然不是因为他懒散。

“一晚上就逮了那么几条鱼苗，还不如早点回来睡觉。”

在少年母亲旁边的木盆里，三四条食指长短的小鱼儿安然待在水底，偶尔还抖一下鱼鳍，看上去活的还不错。

梁阳春就着母亲端过来的一整碗水，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白面做的饼，起身拍打几下并没有接触过地面的裤衩，便往大门外走去。

“晚上喝鱼汤！”母亲朝少年喊了一句。

“多搁点盐。”少年提醒道。

“搁什么盐，齁。”山里缺盐，卖盐的商贩已经三个月没有来过村子了。

上山采野菜，总是山里面一年四季都不变的主题。不过在此之前，梁阳春需要拿回自己的篮子和柴刀。

出门左拐，沿着墙壁走四十六步，左拐直行，黄铁匠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是方圆几十座山里唯一的一家打铁铺子。

离着铁匠铺还有好几户人家的距离，梁阳春便听到铁锤敲打铁条的清脆声响。

围着牛皮围裙的黄铁匠抬头见到不远处招手的少年，回过头去朝着内屋喊道：“丫头，梁大脚来了！”

梁大脚是梁阳春的外号，好像就是黄铁匠给他起的。

话音刚落，一个年纪和梁阳春差不多大的少女便从屋内冲出，女孩一手拿着白饼，一手掐着一条炸过的小鱼儿，朝着少年咧嘴笑道：“早啊，阳春哥。”

“还阳春哥，你还没出嫁呢！”黄铁匠朝闺女吐了口酸水，朝铁条上又狠狠来了一下。

猩红的铁条上顿时火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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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山

梁阳春取回自己的竹篮和砍刀，朝铁匠道了声谢，便往铁匠铺外面走去。可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铁匠传来的两声轻咳。

梁阳春应声回头，对着那位可怜巴巴望向自己的铁匠女儿说道：“我只是去山上挖野菜。”

“等我回屋拿个篮子！”女孩将啃剩下的一小块白饼和沾着几根肉丝的鱼尾放在身旁不用的铁砧上，跑进屋子。

梁阳春看了眼那块只有鱼苗儿尾巴和一小块白饼作伴的铁砧，皱了皱眉，问道：“戴涛今天没来？”

铁匠回头看了眼被闺女弄脏的铁砧，没有先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对着屋里张口骂道：“臭丫头，东西搁哪儿呢？”

梁阳春咧了咧嘴，揉了下有些发痒的耳朵。铁匠平日里说话声音不大，可一旦扯开嗓门，山里的吼猴都喊不过他。

“那家伙今天去县里弄铁锭去了。”打铁没有铁锭，跟种田没有种子一个意思。

梁阳春还是很羡慕发小戴涛的，毕竟一同长大的几个人里，只有他摇身一变，成了铁匠的徒弟。

铁匠闺女背着竹篮从里屋一蹦一跳窜了出来，顺手捻起将铁砧上的鱼尾巴，迅速塞进自己的牙缝，朝老爹咧嘴一笑，说道：“爸，我出去了。”

铁匠瞪了女儿一眼，抬头对少年说道：“看着点黄闺，别让她乱......”

“吼！”

黄铁匠还没说完，一道野兽的嘶吼声传遍山间。这家伙，大概是附近几十座山头里唯一能压制黄铁匠嗓门的生灵。

黄铁匠听到这阵吼声，一把拉住自家闺女，神色凝重，小声叮嘱道：“见到山神一定要下跪！”

黄闺听到那阵吼声，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名被扯掉一整条胳膊和半个胸腔的残缺人影。少女收起笑容，朝着父亲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然后朝着上山采野菜的青梅竹马蹑手蹑脚的走去。

梁阳春见到黄闺缩手缩脚的模样，摸了摸身边这个比自己矮了整整一头的脑袋，笑道：“放心。”

山神的吼叫声再次响彻小村，让梁阳春再次想起不尊重山神的悲惨下场，后怕之余，竟是有些安心，磕几个头，就能得到山神的庇佑，多么划算的买卖。

梁阳春常去的山头位于小村东侧，与村子之间只隔了一条小溪和几片农田。

两人在经过小溪时，黄闺提议去看看少年的陷阱里有没有小鱼儿上钩。

少年笑着说只是过了一晚，就算有鱼，也就那么一两条。黄闺不肯，摇晃着少年的手臂，辩解说陷阱不远，来回一次又不会花太多时间。

梁阳春争不过少女，便从了她的执拗，放下竹篮和砍刀，朝溪边走去。

少年用来抓鱼苗的陷阱不过是两个藤条编织成的的鱼笼。漏斗状的口子好让运气不好的小鱼儿进多出少。

“有鱼吗？”黄闺站在少年的砍刀旁喊道。

少年从水里拽出一个笼子，仔细查看，果真和自己猜的一样，只有一条小鱼儿在笼底翻滚挣扎。

“一个也没有！”少年的声音从溪边传来。

黄闺嘟了下嘴，有些不太开心。

“要不再看看另外一个？”少年站在溪边喊道。

“不用了，上山！”少女气鼓鼓的样子，竟是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