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沉醉》: 没死就爬起来

时间:2019-02-22 23:00:43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陪风先生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没死就爬起来

腊狗一脸鼻血,头发凌乱,脏兮兮的衣服如一片缩水的裹尸布,胡乱挂在瘦弱的小身板上。

东强威武地站在一旁,俯视着卷缩在泥土上的腊狗,将拳头紧紧攥着,还狠狠地吐了口浓痰。

围观的大小伙伴们神态不一:有人在呐喊;有人在冷看;有人在同情;有人在使坏。

腊狗深深地顺了口气,用残留着鼻血的左手扯了下皱巴巴的廉价衣服,忍着腹部的疼痛半弓着站了起来,尽管大脑还有些发晕。冷眼扫过周围,他的心更冷了。原来有些好感的几位兄长,竟然像打了鸡血的疯狗,猛劲在一旁狂吠。他们似乎在观看一场兽斗,根本不在意相斗的是不是自己的弟兄,或者,若不是因为绕不开的血缘,他们极不情愿有这样弱小的弟兄。

亲戚,有时候只是方便用来挖坑的圈子。

腊狗慢慢站直了,漠然地看着东强,他幺叔的大儿子,长他半岁的堂哥。采了几片客妈蔸叶子,父亲说过能止血,腊狗把叶子塞嘴里,粗略地嚼了几下,吐在手掌上,又将它搓茸,做成一个小药团塞进还在淌血的鼻孔。

“还敢打不,杂种?”东强挥了挥拳头喊道。

腊狗吸了吸鼻子,鼻腔里咸咸的液体被吞进胃里。他狠狠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二货般的堂哥,坚定地走了出去,他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很委屈:过早体验人性的冷漠,他只想大哭一场。可他忍着,一声不吭,他迈着疲乏的步子,已经离伙伴们几十米远,一个人孤零零地朝山上走去。

东强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怒火,没想到他的手下败将今天会这么彻底地无视他。于是他冲上去,将腊狗,他的堂弟,他亲亲二伯家的长子,又揍得鼻血长流。

孩子们的世界,绝对对于大人保密,即便偶有孩子向家长泄密,大人往往也是一笑而过。作为孩子,打打闹闹属于正常。但作为一个老被打的孩子,腊狗很郁闷。作为只有八岁的孩子,他根本不会明白郁闷这个词。但他心里苦:既不能向父母求助;也避免不了成为堂哥的蹂躏目标。

放牛的孩子既幸福,也扯淡。他们一天无所事事,将牛赶到山里,然后就扎堆谋划收拾谁谁谁,一般都有一个小丑般的人物,他会成为大家戏弄的对象。不巧的是,腊狗一直都被戏弄和嘲笑,因为他个子小,有时反应较慢,最让伙伴们难以容忍的是,还嘴贱,一副讨打的形象,至少伙伴们基本都是那样觉得。

岁月和腊狗的鼻血一道,淌过又继续。傻乎乎的腊狗,终于在念小学四年级时与东强的接触变得越来越少,因为他家的牛死了,东强对读书兴趣不大,辍学了。

腊狗,大名张兴强,越来越对于读书有了兴趣,成绩也能排上班上的前列。可从未得到过父母的嘉奖,只有偶尔大人们聊天时,别人会夸他学习好,有前途。但在兴强耳中,听到的不过是“你好”一样的味道,毕竟,刚刚还在“文革”的余音中颤抖的人民,谁也不知道读书到底会不会有用。只是觉得多人几个字可能会好些,再加上除了每个学期的书本费,学校没有其它收费,不然,很多孩子根本没有机会继续念书。也有更多的小学念了几年就回家,在于朴实的农民看来,起码还能帮着干干农活。反正都是当农民,浪费太多的时间在学校很划不来。

张兴强每学期都会得到几个盖了学校公章的小本子,那时候,算是比较实惠的奖品。但不论父母,还是他自己,都没太在意。有如菜地里的一株幼苗,张兴强只是在慢慢地生长着。

陪风先生说

抑郁,在不经意间开始发芽。

第二章 家中的寒意

要是还有选择,兴强真的不愿回到那个寒冷的家。土墙的裂口,被父亲用玉米杆填上,屋顶的木头早已被烟熏得看不见本色,像几根黝黑的铁柱横跨在墙垛。屋顶的麦草已经板结,经不住雨天的折腾,总会有冰冷的雨水见缝插针流入屋里,在坑洼的地面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塘。墙垛四周还有不少豁口,听任冷风肆虐。

为了支撑这个贫寒的家,父母经常吵得不可开交,总把责任怪罪在对方。弟妹们还小,唯一收到伤害的只有兴强。每当他们斗嘴时,兴强都会默默地走开,去割猪草或者牛草。估摸着差不多停战了,在返回去吃饭。所谓的饭,也就是一锅浓一点的米汤,至于菜嘛,基本就是水煮时鲜蔬菜,除了盐,不再有别的,然后一碗辣子水。如果来不及或者自留地没菜可吃,就是有辣子水作为菜。

今年比去年稍好,至少有四个月有米吃,哪怕是稀饭。想想前年,才三月间,家里已经没了大米,母亲用不多的杂粮加上野菜凑合到六月,彻底断粮了。母亲苦苦哀求,兴强的大伯娘才很不情愿地端出来一簸箕的陈包谷,而且还有虫子。去年的新包谷还没来得及尝新,母亲迫不及待地拿去还了大伯娘家前年借下的。

眼见着今年有个好收成,母亲也舍得让大家吃饱。可不幸的是,外婆今年走了,家里没钱,只能忍痛卖掉几个月的口粮,廉价兑换了些钞票,然后去随了礼。可到九月时候,家里再也没有吃的。母亲四处告借,可是,能够开口的都没有多余的,大伯娘家根本不好意思开口。于是,野菜,蔬菜,种种菜,成了一家人的主粮,直到兴强的干妈听说后,强行借给他家50斤大米,然后大家才告别了纯菜的日子。兴强记得,曾有一天,家里不光没有粮食,连一粒盐也没有,当然,油更不敢奢望,一年也就两斤菜油,至于猪油,基本在端午前已经耗尽。妈妈脑洞大开,把铁锅烧红了,干炒了一整锅的包菜,一家人吃了一顿难忘的糊菜,然后就成了缺粮是的招牌。自然,野菜也是家里的常客。

苦日子一直到了1980年,那时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家责任田的收获。也在那一年,父母不知因为什么吵得很厉害。当天,张兴强和父亲坐到很晚,聊着他自认为的大道理,不知是因为他的诚恳,还是父亲的愧疚,第二天父母又和好了。可这一切,对于兴强来说,一点也不惊讶。如不是还有弟妹,他真不会关心这个家是否存在。

他的干妈家在街上,不像他自己的在乡下,所以,干妈家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一直是梦寐的家的模式。在那里,他感觉不到冷漠,相反,哥哥姐姐和干爹干妈的关怀让他受宠若惊。他也是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小画书,那是哥哥姐姐们看过的,随意地摆放在家里,兴强饥渴地看得出神。每一年妈妈都会张罗他去干妈家拜年,那也是他一年中第二快乐的事情,另一件是过年杀猪,能够饱饱地吃顿猪肉。

这一年,母亲经常和邻居大妈或者老奶吵架,具体原因兴强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更不会感兴趣,反倒觉得母亲很丢人。本来就所剩不多的家庭骄傲,渐渐变得荡然无存。

所幸周围的一切,并未影响兴强的学习,他依然是班上的优等生。虽然那只是一所带帽的初中,每个年级也只有一个班,可他还是有点小小的激动。不过没有任何人能够影响他,也没有谁去正面引领他,慢慢地,那份虚荣变得越来越淡,幸好干妈有次夸他并鼓励他好好学,不然他可能也会像堂哥们那样弃学回家种地。

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兴强早已记不起到底是哪时候开始,每每母亲带回来难得的零食或水果,他都会刻意不要,留给弟妹们享用,除非数量够多,他就尝尝,这倒让他养成了不挑食的习惯,也不钟爱任何食物。只要有吃的,他都会满足。父母倒是经常说起他两三岁时,只有他一个孩子那阵子,家里摆满了花生、瓜子,他一个人吃得厌烦,吃的饭是猪油拌过的。不过那么遥远的事,他真还没有映像,既然父母说的那么真,他也姑且信了。于是后来但凡吃的,总让着弟妹们,仿佛那就是他的责任,他也没有别的想法,父母也在不断暗示,他觉得那是家庭传统,因为父亲经常说道他自己的童年,说他自己是如何刻意让着伯伯、叔叔、姑姑们。他还记得,父亲经常会说:吃东西嘛,有个饱足就行了,吃什么有多少区别呢?拉出来都是一样的。

张兴强时刻以父亲为榜样,心里的父亲形象无限伟大,只要是父亲要求的,他都会不打折扣地完成,生怕惹他生气,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

那是和堂哥东强已经多年没有机会发生冲突之后的一天,父亲请了叔叔和伯伯,还有几位邻居帮忙建烤烟烘房,让他和东强去责任林砍木棍。东强难得有机会欺负他,很有些怀念过去的那份收拾兴强的快感,于是挑起由头,兴强打不过,只有骂了句:我日你婆----娘。最后一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东强回了句:好啊,我家婆也是你家婆,我要去告你!令张兴强没有想到的是,东强还真回去的时候告了黑状,大人们居然也信了。然后父亲一句话没说,让大家收了工。他和叔叔说了句:我们弟兄间没必要袒护,自己收拾自己的孩子!接着把杀猪的板凳拖到路上,叫兴强爬上去,褪下裤子。父亲用轧木桶的金竹板狠狠地在兴强的屁股上抽了二十五下,他忘记了痛,认真地数着数目,以免轮到东强时担心他们耍赖。打完后,父亲身子明显有些发抖,估计一是生气,而是用力。张兴强从板凳上滚落,掉在门口的马路上,一直滚呀滚,那阵阵钻心的疼痛,压迫着心脏,他连一个字都无法吐出,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滚了几十米,他的泪水才哗哗地淌下,但他并未嚎,默默地流泪。巴巴地等着叔叔收拾东强,可叔叔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就在张兴强等得快崩溃时,叔叔说话了:你愿收拾就收拾,我家的娃娃没那么贱,我也不忍心,算你狠!然后和堂哥东强飘然离去,东强还回头鄙视了兴强一眼。就在那一刻,兴强感觉到屈辱:这真是自己的父亲吗?他图什么?当时父亲和叔叔家时有矛盾,张兴强不幸地成了大人解决矛盾的牺牲品。

从那以后,兴强对父亲只有一个怕字,他就像一个孤儿生活在父母健在的贫穷家庭,没有激动,没有高兴,没有悲伤,如家门口那棵他亲手栽种的榆树,静静地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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