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应如何》： 生死

第一章 生死

三十多层的高楼，暗色的玻璃幕墙，脚下繁密的交通线路，钢铁森林般的城市。

天台的风很大，坐在天台边缘，还好身后有护栏，右手紧紧扣着在太阳烘烤下灼热的护栏，虽然决定马上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但被风刮下去和自己跳下去很明显是两个概念。

看着脚下的城市，心情很不好，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他很喜欢这个城市，虽然只是一个三线的城市，虽然同所有城市都是同一片天空，虽然与其他城市比种种的不好，但，毕竟是不一样的，喜欢的。

可是，不喜欢这个世界啊，想过很多，也做过很多，努力过，失望过，挣扎过，但终究是失败，放弃了……

伸出手，遮住刺目的阳光，看着那光将整个手都映的通红，看着手掌后面显像出来的阴影，李忆张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这个世界啊，真他妈的混蛋。

看着对面已经有人打开窗户张开嘴大声说着什么，然后可能发现在这么大的风中声音传不了这么远后，把手在狭小的窗户里使劲挥舞。

李忆像对面笑了笑，虽然他根本看不见。

所以又摆了摆手……

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自杀这一步的？不知道呢……

什么时候那杂乱而孤寂的情感已经充满了脑海，颠覆了向上的价值，自己明明是一个传播着正义和向上，希望和自由的作家，为何却被一直自己常归认知上贬低的负面情绪压倒了。

可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喜欢这个世界，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世间是广阔的光明之地，又该如何去教别人怎么做。

心里的东西已经挤压的自己快要爆炸了，具体是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啊。对啊，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无法忍受，无法解决，无穷无尽的烦躁从四面像脑子里钻，让它一片粘稠，混沌，然后归于黑暗。

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彰显世界的腐烂和畸形？自己配吗？自己有那么高尚？为了享受和追求？可这些又有什么结果呢？只会像只狗一样奔波。

可笑的价值啊。

这样的自己，还妄图拯救别人，还妄图改变世界，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可悲的废物。

什么都不重要了，精神，肉体，物欲，肉欲，有意思吗？有反正没有任何意义，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连责任都无所谓有无，其他东西还有必要吗？

原来自己看似光明的伪装下，是早已经腐烂的一切，曾经的自己还以为那是真实的自己，对世界满怀希望。

既然死亡就是最后的结果，既然生命的终结是一切事物的终点，那就——终结吧……

李忆抬头看着这钢铁森林上方悬着的巨大太阳，白炽的阳光像白色的死神一样，绮丽的张着怀抱，苍白的嘲笑着整个世界，嘲笑着自己这个失败者。

握着护栏的手指松开，其实手掌已经被烫的发红。

再见了，世界。

风声，警笛声，这是李忆意识消失前最后听到的东西。

……

她默默的看着他，如繁星般明亮的瞳孔注视着眼前这个比她小一届的追求者，就这样直白的表白，妄图牵她的手的人。

我喜欢你……

单调的表白语，怎么可能就这样的。

那是他整个大学生涯做过的唯一一件在他认知以外的事情，为了她，他放弃了自己给自己建造的世界，他学着疯，改变巨大，再不见以前的稳重成熟单调，他曾经想过自己的恋爱对象就是结婚对象，不然，以后怎么办，他需要为自己的未来自己她的未来负责。

可是，冲动，像一只洪荒猛兽，无可阻挡。

他败了，败的很惨。

两年时光的追求和陪伴，她拒绝过，但终究说，毕业后可以考虑，如果现实可以的话，她会答应和他在一起，直到他看着她毕业后牵起的另一个人的手。

 她说，他不够成熟，做事情不理智，其实她也喜欢他，但并不热烈。

他问，为什么不等我毕业呢。

她没有说话。

又问，那你喜欢他？那个相识也就两月的男人？

那一刻，她的眼光陌生的让熟悉她两年的他看不懂，自己遇见她之前贯彻的理智在遇见她之后如洪水决堤般崩溃，她却又凭此终结了自己。

笑话。

“最后一次选择，要么跟他走，要么跟我走。”

她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转身而去。他面无表情，一瞬间而已，李忆似乎又回到了曾经。

他的眸子深处，已经是一片严寒。

那是一颗种子，鲜血和狰狞。

之后，他退学了。

他赚了一年的钱，五万整。国内旅游半年，五万花光，其实那半年不像旅游，像求生。

其实自始自终他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一切好像都一直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不够成熟，当然不够成熟，足够成熟的话他怎么会偏离自己预设的轨迹，怎么会舍不得她的身影，怎么会做那无聊的事情。他不够成熟。

后来，他们又有过交流。

具体的东西，过程已经在时光的磨砺中模糊，而结局不知道是算屈服还是算成长。

他当了作家，宣扬着善良和正义，希望和阳光，小有名气。

她，不知道了。

似乎，这样也还可以，一个现实和伤感的青春爱情故事。

然而，死神降临。死亡，离他们见面有十年的距离。

他十九到二十九，她二十到三十，天人永隔。

无论如何，终于是黑暗淹没了他，生命的火苗熄灭在他心里的骇浪中。

经典的说法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带着李忆驶向未知的方向，热血的说法的话是，李忆在黑暗中结束了生命，却又奇迹般的开始了他传奇的人生。

……

意识有些僵硬，头疼，还没有死吗？三十层楼的高度还不足以粉碎自己吗，亦或是，现在身处地狱，睁眼以后便是地狱，狰狞而恐怖的地下世界？

努力的试图睁开眼睛，却是那么沉重，酸涩。

“哥哥——哥哥？”迷蒙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声音充满无奈和着急，额头上还有一只小手在胡乱摆弄。

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

眼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脸蛋，继而又成了一片漆黑。

然后，李忆头痛欲裂，意识又变的沉重，昏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李忆头痛减轻了些，想要坐起来找口水喝，却浑身发软，根本起不来，只能无奈的看着木质的屋顶。

这里是哪儿？医院吗？没有刺鼻的消毒剂的味道，没有吊着的药瓶，连灯泡都没有。

床边是木头桌子，被子是灰色的粗布被套，很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床。

现代还有这样的地方吗？

“吱——吱——”两声让人牙酸的开门声，然后脚步声响起。

“哥哥，你醒了。”一个小女孩儿直接趴到他的身上，然后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烫了诶！”声音充满惊喜。

发音怪怪的，不是普通话，好像刚刚昏迷状态听见的就是这个调调，不过脑子迷糊没注意。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三十层高的楼竟然都没死吗？怎么可能？这里又是哪里？这个小女孩，哥哥……莫不是个……傻子？

“哥哥？怎么了？”小女孩儿用摸了他额头的手在他眼前挥舞着，双眼盯着他。

没有回答。

李忆盯着面前干净的小脸，发呆。

额，自己是自杀了，跳下了楼，然后？不知道了。那些自己脑子里本就混沌的东西现在好像模糊了很多，未来，希望，阳光，黑暗。

“哥哥哥哥哥哥……”

发现李忆还是在发呆后，小女孩不停的重复叫嚷。

李忆从被子里伸出右手，试图撑起身体，小女孩停止了复读，从他的身上下去。

“哥哥要起来吗？”

“哼，不理我。”

却依旧伸手把李忆扶了起来。

墙壁，凳子，都是木头的，虽然上面都涂着一层光亮的东西，但很明显不是油漆……

李忆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些鲁莽的从床上下来，不顾身体发软的打开门。

“吱——”

伴着让人牙酸的开门声。

映入视野的，是密密麻麻的树木，不知道是什么树，灰色的树干，红色的叶子，铺洒在地上的红叶将整片森林染成了红色，叶子形状是五角星状的，极其工整的五角星，叶子形状很像枫树的叶子，但是树的高度却是高到让人绝望，感觉有七八十米高，树间是肆意增长的杂草，也不知道是什么草，李忆只是确定游过很多植物生态园的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些植物。

身后的小木屋在这茫茫密林中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只有门外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在树木中蜿蜒向远处，让他意识里认为这里应该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路旁有只兔子一样的动物正埋头吃草，抬头看了看开门的李忆，继续低头。

狮子，老虎，熊……

李忆的脑海里闪过动物园里的庞然大物，然后自己站在它们面前，血盆大口就那样张开，自己能够清晰的看到它们锋利的獠牙……

他回过头，看见小女孩儿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哥哥……？”

背景是呈现最原始木质颜色和质感的陈旧桌椅。

很荒唐的感觉。

第二章 小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躺在床上的李忆默默的发着呆，一周的时间尺度，根本不能够将李忆的神经拉扯到接受面前事情的宽度，依旧头脑恍惚。

最重要的一点，李忆看着自己白嫩的小手，身体变小了，嗯……年轻了，他现在大约有个十五六岁，不知道具体年龄。

十五六岁……高中生……有点，可怕啊……

他能感觉的到这具身体的年轻，优秀的记忆力，对一切事物的清晰度，那是活力，鲜活的生命力，可是，对于此刻的他有点受到惊吓。

在这巨大的现实冲击下，自杀好像都不算个事儿了……

然后还有其他的各种事情，一周的时间里，因为小女孩对他的无条件信任，通过自己的“妹妹”，没错，“妹妹”，他的妹妹，他捡到的妹妹，李忆了解到了他可以知道的所有东西，因为通过她可以了解到的信息实在是寥寥数语。

李忆看着趴在床上看着他的小女孩，很无奈。的确是捡到的妹妹，捡的时间是他到来的几天前，小小，没有姓，就连小小这个名字都是自己给她起的，没错，他一周前在森林里捡到了她，然后又是一周，他来到了这里，一件很无解的事情。

这导致他并不能够很清楚的了解这里的细节，还需要自己，探险？李忆眼前一亮，他曾经也玩过野外求生，但那只是个类似大人过家家的游戏，一切都有保证，最大的困难之处也就是会饿两顿，然后在吃一些自带的食物解决，而，这好像是真实的野外求生，想着李忆不由得有些兴奋。 

小小几乎忘了遇见他之前的所有东西，只有基本的逻辑和一些身体上的本能，然后还有和他同样的语言，就连一些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都没有办法知道，所以，一周时间，能够知道的就以下两点：

一：这里并不是那种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而是自己在的地方密林里面，沿着那条洒着零星碎石的小路就可以下山，而由于树木太高，让自己以为成了这是片广阔的原始森林，以前的她听他说起过一次山下，遥远的山下应该是个挺大的村庄，有不少人。

二：离这里不远是他们的食物来源地，听小小说是一棵果树？

吃果子渡日？李忆有些无法想像。

因为未知的原因，身体虚弱，他这一周的时间里就是吃了果子，然后睡觉，几乎就是连着睡了几天，每次醒了，就只有小女孩盖着另一条被子躺在宽大的床里睡觉，紧紧挨着他，虽然隔着两条被子的厚度并不能传递任何温度，但很明显这样轻微的触感让小小有更多的安全感，是呀，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一个森林里出现的女孩儿，未知的世界，李忆闭眼思考。

唯一的木桌上放着木头挖的杯子，样式粗糙，风卷着树叶的声音隐隐传进李忆的耳朵中，森林中的小木屋一片宁静。

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个朝代，希望不是暴君统治的年代。

睁开眼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看桌子上没有吃完的巨大果子，想着能结出西瓜一样大小的果实的树该有多高，然后看向门外的狂草和密林……

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李忆实在不知道应该怎能办，然后就又盖上了被子，被窝还是暖和的，因为他几天没有怎么下床。

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沉向未曾消散的混沌，黑暗的彼端，一团乱麻的脑海里又浮现那些早应该被忘记的事情，李忆叫嚣这让这些记忆滚蛋，却迷迷糊糊中又沉沉睡去。

……

凌晨一点钟，空无人影的大街，凉意浓郁，他们两个坐在一个小公园的石凳上，静静的。

那是自那天她转身离去后的第五年，两人混迹于复杂的社会已有五年，他的第一本中篇小说lt;lt;缕阳gt;gt;实体出版销量很不错，除去版税有将近三十万的收入，然后为了寻找灵感，他到了大学，那个并不如何的大学，然后在出校门的时候看到了她，莫名其妙的偶遇。

他想转身走，却忍不住的上前，他很久没有听到过她的名字，他和那些认识她的人都断的差不多，还有联系的几个人也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她。

她依旧很漂亮，外表依旧年轻，她静静的站在校门口旁的草坪上，清清落落，不知再想着什么，那一瞬间李忆以为是他的错觉，幻影，然后他上前发才现真的是她。

相隔五年后的相遇，之后就是沉默。

她说她后来给他打过电话，但是是空号，也试过找同学联系，但没有联系到。

李忆听着她柔声讲述，不发一语，想的却是在那之后自己的所做所为，没有理会母亲的劝告和老师的不解，毅然退学，然后开始了自己的潇洒或者说孤独，寻求自己的生命，追求自由，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会给别人打扰自己的机会，断绝了所有的联系，只是不定期的往家里报个平安，反正家里有哥哥的存在。

然后他们就漫步在街头，一直到晚上。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她漫不经心的问。

李忆的目光迷茫的延伸向寂寥的远处，说道：

“还不错吧，大部分人生活的还不错。”

“你还记得我以前问你时的答案吗，你说……很脏……”

沉默。

“你成熟了。”

她的声音低沉，满是怀念和感慨。

“恩”李忆没有说话。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如果以前的你是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我们就在一起了。”

“是吗？”李忆自嘲的笑笑。

“以前的你思想太阴暗了。”

李忆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反而抬头看向她，王欣雅，这个自己依旧忘不了的女孩儿，开口：

“你知道吗？”

“恩？”

“我以为你会很了解我的，就像我了解你一样，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对彼此根本是一点都不了解啊，很庆幸曾经的你的选择和我的选择，看来，它们是正确的。”

“……”她一脸的疑惑，还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她根本不了解他？什么意思？她应该是最熟悉他的那个人，尽管他们没有在一起。

李忆起身，站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晶莹的眼眸：

“我可以抱下你吗？”

轻轻点头。

他轻轻环住她的肩膀，然后手指抚上她的秀发，她还是这么好。

心里有些悲伤。

那晚以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

……

“哥哥——”

很粘糯的声音。

刚刚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小小就趴在他的身上，眼睛晶亮闪烁，穿的一件布料比较精细点的小衣，胸前小衣上有一排整齐的绳结，紧紧扎着，十五岁的身体，胸前其实已经微微鼓起，李忆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撑起身体，发觉身体终于是好了很多，那种从身体深处透出的绵软感觉已经消失，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想来不会再有这种半昏睡的看了看外面，大概一平米的窗户正映着明亮的光芒，应该是属于正午。

在这个没有钟表的地方，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的时间感，也就在醒来的时候靠浸过窗户的光的强弱来感觉一下是上午下午，更不用说，他这几天还睡得日夜不分，什么都顾不上。

“哥哥，身体好些了吗？”小小的眼神满是担忧，很明显，连着几天的昏睡，让她很是担心。

“好多了，估计明天就全好了。”李忆柔声说道。

“是吗？太好了。”小小露出甜美的笑容道，然后双手抱住他脖子，细微的温热呼吸吹在他的耳畔。

看着她眼睛里一瞬间绽放的光芒，李忆温暖的笑笑，用手摸了摸她的柔顺的头发。

七天时间的相依为命足够他接受这个可爱的女孩儿，让他们变成真正的相依为命，虽然她只是简单的递给他食物和水，但这七天如果没有小小的照顾的话，他可能会直接饿死或者渴死，继续实现他的自杀事业。

继续自杀吗？还需要吗？好像，不需要了。自己因为什么自杀，堆积和压抑的情感只是一个必然爆发的炸弹，但那并不足以成为自己结束自己宝贵生命的理由，因为她，自己可能颓废一段时间，可能放弃一些东西，但都到不了生命的层次，自己的生命不会那么单薄。

但是在那青春的故事过后，以她为开端引起的世界的变幻才是像黑洞一样吞噬自己一切的东西，破碎的世界，斑驳的色彩，无论怎么努力都发现，原来黑色才是世界的主题。

每个人的庸碌，每个人的乏味，每个人的虚伪，真的很恶心啊，所以有了厌倦，有了掩饰，有了强制，有了不得不的理由，当那些东西堆积到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就嘭的一下，世界碎了。

而现在，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么一个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的世界，没有了那混杂在脑海里的东西，就连自己也成了十七岁的少年，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一切开始重新经历，一切开始重新变化，而且，不同的时代，自己也许可以看到自己曾梦想过的东西。

那就重新开始吧，一个从没有接触过的世界，陌生的世界，新的人生，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