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药》——沐鳞

第一章：黑皮衣

“我的爸爸，是一名骄傲的武警战士，他开着帅气的武警战车，驰骋在正义的大道上，清除一切罪犯，而我的妈妈则是一名优秀的白衣天使，每当她拿起手术刀的时候，就能将一个命在旦夕的病人从死亡线上拯救回来。”

小女孩清脆的嗓音激情满满地回荡在教室中，话音刚落，全场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好的，非常感谢小溪同学，想必大家一定都希望能像她一样，拥有这么优秀的爸爸妈妈，下面，让我们有请林浩同学，分享他的‘父亲与母亲’”

女老师抑扬顿挫地提高了声调，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最左边倒竖第二排的男生，随即又一次走下台阶，让出了讲台。

二年三班所有的学生都齐刷刷看向冲着讲台缓缓走去，一脸垂头丧气的男孩，想必他并不想走上讲台，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容他退缩。

他的脚尖点在了讲台的台阶上，迟疑了一会儿，直到背后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他才咬了咬下唇，转过身站上了讲台。

教室内一片寂静，男孩不敢抬头，像是憋足了全身的力量，从嘴中才吐出了四个字，“我的妈妈.....”

下面所有孩子的眼睛挣得更大了，男孩只能将双手紧紧嵌在校裤的裤缝上，绷紧了神经皱着眉头地说道：“她得了肝癌，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而我的爸爸因为伤心过度，染上了毒品，最后被抓进了监狱。”

讲台下又是一片寂静，这一次，不是期待的静，而是一种黑暗的惊诧，还有比黑暗更可怕的......

大概过了五秒钟，“哈哈哈哈......！”几个男生含着讥讽地眼神带头大笑了起来，而穿插在座位之中的几个女生，竟然一个接一个地哭了起来，当然，男孩知道，她们的眼泪，并不是在同情他，更多的是害怕，鄙夷，甚至祈求尽量远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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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在D市中山大道，一处名叫“梁家有”的报刊店内，一个穿着白蓝格子衣服，跨着午夏花绿大裤衩的少年，正在对着依靠在摇椅上的白发老梁头，打趣般地讲着这个故事。

少年正是长大成人的林浩，老梁头摇了两下手中断了两根肋条的竹扇，眯着双眼，咬紧儿很足地问着：“然后怎么着啦？”

“然后，然后你猜不也猜到了，老爷子，你存心看我玩笑是吧！”林浩正整理着明天送报的业主名单，有些不满地红了脸。

老头并没有动容，语气平和继续缓缓补充道：“我不是问你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是说，你怨你的父母吗？”

林浩愣住了，他回想起那次演讲后面的事情，奶奶被叫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拉着他，狠狠打了他，并痛哭着，直到现在他心中时不时想起还会隐隐发疼。

从那之后，他总是埋怨自己，不该偷翻抽屉，查看母亲的检查报告，也不该半夜躲在门缝后，望着父亲脸上爆着青筋，狰狞惨白，贪婪得吸着那一团团白色的罪恶粉末，但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是自己生不逢时，没有碰到一对真正能照顾他，承担起他成长的父母。

老梁头的质问，让林浩突然醒悟，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可以逃避心理阴影的指责手段，不过，这有用吗，就算有用，林浩他真的会去这么想吗，毕竟是父母把他生在了这个世上。

“好啦，该睡觉啦，明天还要开工呢，别忘了锁门。”老梁头打了个不是很自然的瞌睡，打断了林浩的沉思。

呆滞地目送着老梁头掀开帘子，消失在了通往里屋的黑暗中，林浩醒了醒神，重重拍了下脑门，“林浩啊林浩，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想它干嘛，不如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吧！”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段美好的童年，但可惜命运的操盘手早在你出生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墙上的笨钟，吐着舌栓，叮当敲了三下，林浩一看，十二点了。

“已经这么晚啦。”自言自语地说着，林浩赶忙整理好账目，走出柜台，准备拉下卷帘门，收摊休息，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偶然发现，不远处张家老拐的烟铺竟然还亮着灯。

以往报刊店收摊不会超过八点，今晚也不知道老梁头哪来的兴致，被他盘问着，聊了这么久，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平日里看那张老拐白天做生意总是打瞌睡，没想到这三更半夜，却是这么拼命。

林浩调侃一般笑着摇了摇头，卷帘门刚刚放下三分之一，张老拐铺子里油黄的灯泡像是短路了一般，呼闪了三下，时间间隔刚好跟他抽了一口烟袋吐出一圈烟的功夫差不多，而这会儿，从对面乌漆嘛黑的胡同里钻出了一个人，由于今晚闷热得天憋出了一层厚厚的云，遮住了月光，看不清那人的穿着打扮，但林浩清楚得见了，那人径直走进了张老拐的铺子。

“这么晚还有人买烟？”由于好奇，林浩顺手按了下卷帘门的开关，门沿定在了三分之二的位置，使得林浩只能弓下腰，探着头向外打量去。

大概过了五分钟，感觉小腿有点酸了，林浩正想重新拉下卷帘门，“砰！”地一声枪响，让林浩大脑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充血膨胀到了极点。

“我擦，没听错吧！有可能是灯泡爆炸了，不对啊，张老拐铺子的灯没灭啊，那是酒瓶子摔在地上碎了？也不对啊，张老拐铺子里只卖烟不卖酒啊，况且不可能那人进去五分钟，啥也没干，先吹了一瓶啤酒？”可能惊吓过度，林浩脑子里有的没的，乱七八糟可能跟这声音联系在一起的想法都想了一遍，只是想否定那声枪响，给自己一个安慰。

直到那个人影再次出现，林浩才确信，刚才的，的确是枪声。

人影踉跄着步子撞开了铺子门，能多快就跑多快地冲着林浩这边，径直奔了过来，那人右手颤抖着，像是咳了吗啡一样，紧紧按着左胸上的锁骨处，边跑边脱下了上身披着得黑皮衣，那皮衣，油亮油亮的，反着自家的灯光，林浩看得清清楚楚。

在快奔到林浩面前的时候，那人停了下来，是个男人，脸上挂满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那双黝黑发亮的双眼，如能穿透灵魂一般，与林浩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让林浩后背猛地竖起了钻心透凉般的冷刺，全身肌肉缩在了一起，惊恐之下，也让他的额头上瞬间湿成了一片。

“遭了，忘记关灯了，”如果刚才林浩急忙熄掉店里的灯，就算面对面，那人也不会看到他面前还站着一个人，而且灯线就在林浩的手边。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了，那人仿佛读懂了林浩想让他快点离开的眼神，他扶着垃圾桶的左胳膊肘向外一挪蹭开了桶盖儿，然后用黑皮衣不知道卷了一包什么东西，鼓鼓囊囊地塞进了垃圾桶内，咬着牙，奋力盖上垃圾桶盖儿后，快速折线向着右侧大道跑去。

就在张老拐卷着竹帘和破旧的店门重新打开之际，林浩同时拉下了灯线，两个气势汹汹的脚步声随后从林浩身前急速掠过。

此时的林浩，全身完全虚脱了一样，唯一的知觉就是脚底像无数个针尖扎着一样麻痛，差不多一刻钟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垃圾桶旁，翻开了盖子，拿出了那包被黑皮衣包裹住的东西。

犹豫再三，当时钟时针指在半夜一点的位置时，下定决心打开黑皮衣后的林浩，才发现了里面的东西。

——满满一堆用土黄色玻璃小瓶装着的中指长短粗细的药液，像是儿童服用的感冒药剂一般，但上面却写着林浩不认识的外国文字，在药液里面还夹着几张A4白纸，像是几份名单，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划掉了。

第二章：老梁头

第二天一早七点左右，林浩听着电视机内播放的早间新闻，满脑子却是想着昨晚惊险的遭遇，还有那一包不明来历的药剂。

不过张老拐的烟铺经过昨夜的风波，貌似并没有发生什么巨变只是一大早门板多补了两块，就是昨晚被黑衣人撞坏的地方。

“我们都知道，每个人身体内都有潜在的癌细胞，癌变历来都是让人闻声色变的话题，而现在，由我们侯普利府研制的中药纳米系，BR缓冲治愈剂，让癌症治愈变为可能，Back-Regeneragt，让癌症患者存活率，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电视上衣冠楚楚，戴着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对着媒体采访宣传着人类医药历史上的一项重大突破，听到这里，林浩拿着茶叶蛋的手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戛然停在了嘴边。

“Back-Regeneragt？”林浩的英文不好，不过这串似曾相识的字母，不就是昨晚药液瓶子包装上面起句打头的单词吗？

“难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包裹，与这个产品有什么关联吗？”

想着，报刊亭口外布达来一串塑料拖鞋啪地的响声。

“现在这些专家，净整些虚头巴脑的，医院排号连个位置都占不住，进口药都贵的要死，一板止咳药就要花掉偶的小半天工资喽，这种药哪是人吃的喽。”不满的声音飘着一缕呛人的劣质烟味儿，同时涌进了林浩的耳鼻。

“你少抽点烟，就啥都有啦。”老梁头呷了一小口小米粥，给林浩使了个眼色，“给你黄叔拿份今天的报纸。”

林浩起身顺手将报纸递出了窗口，黄老皇，在不远处的钢材厂上班，每天这时候，都会准时过来取份报纸。

“黄叔啊，你说这药真有那么灵？能治癌症？”

黄老皇拿过报纸看了第一行，上挑了下黑眼睛，褶着额头瞟了下林浩，又继续看报，“灵？有钱才灵！”

“林子，吃完了吗？吃完了把今天的报......”老梁头话说了一半，向来处事不惊，不易波澜的甲子脸上，突然蜷卷在了一起，伴随着全身剧烈抽搐，在左手按在右胸上的一刹那，掀翻了椅子，摔倒在了地上。

林浩刚要整理报纸，嘴里的茶叶蛋还没有嚼完，听到身后的摔响，脑子轰隆一下，黄老抢先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了老梁头。

“老梁！老梁，这是怎么啦嘛！坚持住，小林子，快打120！”

黄老皇喷着唾沫星子向林浩大喊道，而林浩则彻底木在了原地，只盯着老梁头颤抖的伸出了左手食指向里屋指着，眼珠子已经开始泛白。

“臭小子，你还愣着干嘛，快叫救护车喽！”

见林浩愣在原地，许久未动，黄老皇瞪红了眼珠子，又是一吼。

惊醒过来的林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含着泪，指尖恨不得刺穿座机上的键盘。

十五分钟后，漆着红十字标记的救护车停在了报刊亭门口，老梁头昏迷不醒得被两个男护士用担架抬进了车里。

十里巷周围的商户，住户，都出来了，除了出口处，其他地方全部围着密密麻麻如黄蜂卧巢一般的人群，个子比较矮的孩子，趴在二楼的小窗户上，站在不远处的老门房台阶上，远眺着。

D市的救护车个头比较小，里面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让家属挤下，林浩锁了门，登上送报长骑的自行车，滑过劲风，朝中心医院的方向奔去。

林浩这会儿真恨不得能多长出两条腿，想起老梁头这么多年来对他的照顾，虽然两人时不时地拌拌嘴，青春期的时候时常会跟老梁头对着干，不过，打从他初中念到一半，辍学回家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到老梁头这里做报童。

那会儿老梁头总是跟奶奶开玩笑说，念书有啥用，到头来还不一样要经历社会，念书能挣钱吗，挣钱要靠双手的。

但林浩明白，其实这话只是说给奶奶听，给他一个安慰，打从他来的第一天，老梁头就没有强迫他做过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世界名著买了几十套放在货架上都发霉了，一个报亭不好好卖报，学人家大书店卖什么名著，后来林浩才知道，这书不是卖的。林浩不看，老梁头也不说，就那么放着。

林浩眼眶中飚出了浪花，根本不顾身后的叫骂声，骑自行车在大马路上猛超人家轿车，要不是这个点通往市区的路比较堵，林浩还能再骑得快一些。

奶奶是前年去世的，老梁头出的钱，给奶奶火化殡葬的，向来不愿意折腾的老梁头，这次办的一样不缺，半夜两三点，跟着殡仪车折腾到了第二天下午四五点，一个快七十的老头，就连街坊邻居都不得不佩服。

从爸妈出了那样的事儿后，家里的亲戚都走的走散的散，巴不得跟林浩家撇清关系，离得越远越好，只有一个四姨姥，是奶奶最小的妹妹，当天来一起随亲来着，下葬当天，四姨姥开玩笑对老梁头说，“就你这劲儿，都赶得上原配了。”

老梁头只是简单回了句，“我孙子在这儿，别瞎说。”

现在想想，貌似自己还差一句话没有跟老梁头说，他要是这会儿就没了........林浩心里冷一下空一下疼一下，就要喘不上气了，不过总算以最快速度赶到了中医院的门口。

经过八方打听，林浩才找到了急诊室，门口的护士爱答不理地往前指了下，“向前直走左拐，左手边第二个房间。”

“不是说在急诊室吗？那边也有个急诊室？”林浩有些着急了。

谁知护士一听林浩语气，更急了，本来就一脸麻子，脸一变色更像个女阎王一样，“这里是医院，治病之前都要先交钱懂不懂，让你爸妈先去交钱再过来，小屁孩。”

林浩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儿直接爆炸了，“你他妈怎么说话呢，你爸妈要是快死了你也这个德行？”说完狠狠瞪了那护士一眼，没在理会她那气急败坏地模样，转身就走了。

走进急诊病房后，黄老皇熟悉的身影先出现在了林浩面前，还有几位街坊邻居也一起过来了，可能知道老梁头身边也没什么亲人了，就来帮忙照看一下，而他们旁边一位身穿白大褂，白白净净，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医生，也正跟他们交流着。

见林浩走了进来，所有的声音都像预先设了计时器一般，同时停了下来，从他们脸上，林浩看出了事情的严峻性。

“小伙子，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不瞒你了，你爷爷得的是肺癌，老爷子过不了一个月了，如果一个月内做手术，切掉癌变部分的话，勉强还可以维持一阵子生命，你们的家庭情况你那个黄叔也跟我讲过了，要不然，就算了吧。”一个钟头后，医生在办公室拿着化验单，轻飘飘地说道。

林浩眼圈红了，死死地攥着拳头，沉着头愤怒道：“什么......什么叫算了......吧？”

“我是为了你着想。”

“曹！”林浩猛地抬头，狠狠道：“你算什么医生，你真的为了我着想，就应该想办法救救我爷爷。”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见林浩不识时务，医生脸色一变，“好言相劝你不听，这手术费加住院费，一条线走下来起码也得十几万了，你一个毛小子，拿得出这么多钱吗？”

十几万，就算把报刊亭卖出去，也不顶个零头，不过林浩还是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道：“十几万是吧，我来想办法，该怎么治，就怎么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