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微寒》——北耕读
第一章 妈妈说出嫁从夫
昨天我刚刚过完十五岁的生日,今早母亲就拿着我的生辰去钱媒婆那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听回来的母亲说,这门亲事是母亲央着人家求来的,属于高攀呢,母亲说,男方是书香门第,祖上也曾经出现过几个高官,论起来,是正宗的官宦人家。虽然年龄上大着四岁,这已经不是应该担心的问题。
如果能嫁过去,我算是捡到了,母亲说。
我家是商贾,按道理,是高攀不上人家的,奈何前年他家在任上的祖父犯了事,不得不削职为民,靠着几年积攒的积蓄度日,生计方面就有了一些拮据,正好我家的嫁妆还算丰厚,男方倒也乐得应了这门亲事。
如此,他们也是打了一个好算盘。
日子定在了六月初六,与我的生日刚好过去两个月。
听说男方叫定邦,陈定邦,一表人才,而且还是家中的长子长孙,我嫁过去就是大少奶奶了。我在夜里偷笑过无数次,像我们这个身份的女孩子,想要找到一个如意的郎君其实是很难的,自古女人多凄苦,大多都是家族利用的工具,结亲的筹码,而今我却遇到了一个官家的子弟,还是一表人才,我又怎么会不偷笑。
母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还要遵守三从四德,这个理,我倒是知道,所以,我没有识字,一切的规矩都是娘亲教的。不过我的女红却是出奇的好,大抵是因为,我本就聪明吧。
现在的女子裹脚是必须的,如果哪家的女子没有裹脚,是会被戳脊梁骨,我的脚尤其的小,母亲每次看到我的脚,都会高兴的笑着说:“这一对小金莲,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了。”
我却是不懂,为什么要迷死多少男人,夫君不就是一个。迷死他不就好了。
我没有母亲的觉悟,我觉得哪个男人会喜欢脚呢,如果都喜欢脚,那么要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用处。
我还是以为我的脸蛋要比我的脚漂亮得多,我在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到底有多美,那面父亲从教堂弄来的西洋镜,简直就是一面魔镜,就是脸上的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晰晰。
我的眼睛很大,皮肤白皙,一颗黑色的斑都没有,简直就是完美,这在北方来说已经算是奇迹。
我很美,所有人都这么说,铁柱也这么说。
铁柱是管家福伯家的小子,和我同岁的年纪,却长得高高壮壮,孔武有力。
铁柱其实长得也不丑,甚至也有些漂亮,有时我也会想,如果,陈定邦能有铁柱一半的样子,我就会心满意足了。
六月初六,村子的街道上走过一顶花轿,花轿里坐着我,后面跟着二十车的嫁妆,十车男方家的聘礼,父亲为了让我在人家抬起头,就大方的把聘礼也直接拉了过去。
我的脚装在一双大鞋子里,鞋子前面塞满了棉花,我最喜欢的那双绣着莲花的鞋子母亲不让穿,她说,女人的脚本来是应该大的,被裹小了,就如同被阉割了太监,使女子也变得不完整。
结婚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完美,缺失的部分也要补回来。
我很郁闷,母亲的意思,我们女人都算是残疾人。
这就有些自欺欺人了,那个女人愿意受着那痛到心扉的痛苦去裹脚呢,到这时却要装出一幅自然的模样。
这些都是母亲的絮叨,我也只有郁闷的听,郁闷的做,只要顺利的拜了堂,入了洞房,就算是万事大吉。
可是事情就是那么的让人意外,让我更郁闷的事还是发生了。
花轿到了夫家,下轿的时候,我的鞋掉落了,我在盖头的下面看到了那只淘气的鞋子和我那只无所适从的小脚。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有下轿,鞋就掉了,从母亲叮嘱的那般庄重的样子来看,这是不吉利的,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具体说法,我的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我想知道我未来的夫君此时是什么表情,我想知道他对我掉鞋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遗憾的是,我就算是被送入了洞房,都没能听见他说一句话,我只看到无数只鞋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有大鞋,有小鞋,,最耀眼的还数那双锃明瓦亮的皮鞋。
皮鞋一向都是很少见的,我从那双皮鞋与我的距离来看,我判断,应该就是我那未来夫君的,皮鞋一直跟在我左右,我往东,皮鞋亦是往东,我往西,皮鞋也跟着。夫君不曾说一句话。
皮鞋好大,夫君的脚应该也很大吧,他是喜欢漂亮的脚呢?还是喜欢漂亮的脸蛋呢?
我不知道,现在我只能如同木偶一般,不停的做着人家喊出来的动作。
等到我也疲累了,坐到了喜床上,我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终于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以后这张床就是我的了,以后,我就要和夫君在这里做那些书里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开始躁动起来,忘记了掉鞋的事情。
书是母亲拿给我看的,她说,女人出嫁从夫,怎么做好女子应尽的本分,这本书里都告诉了,想起书里让人耳红的画面,此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欢喜和期盼。
我坐在床沿边上,从盖头的下面的空隙,无聊地盯着青砖铺就的地面,我在想,如果那双皮鞋踩在这地面上,会不会发出悦耳的铃声,突然,我竟然有些盼望那双皮鞋的到来,而不是急着摆脱那张使人滞闷的盖头。
我耐心地等着那双瓦亮的皮鞋。
一只折翼的蜻蜓掉落在我的视线之内,那是一只青头,在家里的后院子里,铁蛋曾经给我抓过,青头的嘴巴很有力,记得那次,还被青头咬破了手指。
此时,眼前的青头已经没有了平时的跋扈,我仔细的盯着不停翻腾的蜻蜓,从它间歇的空档,我注意到,它的翅膀没有折,而是它薄薄的翼膜破碎了几块。
如此小的缺失,竟能让这样勇猛的家伙失去尊严,真是让人意外。
我盯着青头,它不停地尝试着飞起来,等到我看不到了,噗噜噜,一会,又会掉下来。反复几次,青头翕动着长长的肚子,竟有些放弃了。
它转动着脑袋,用前爪梳洗着脸面,似乎,就算是跌倒,它也要做一个有勇气的汉子。
只不过是几处破碎的翼膜,与它的生命比较,真是毫无关系,可是它不会飞,又怎么去抓到空中的飞虫,它又要靠什么来填饱肚子呢?填不饱肚子还是要被饿死啊。
说到底,它的翅膀还是与它的生命有关系的。
我看到了我的脚,原本应该很大的脚,现在也如同蜻蜓失去了翼膜,造成了身体的缺失,那么,我的生命是不是也要受到威胁了。
我有些不敢想了,突然,我又想起了那只掉落的鞋,我缺失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章相看生厌
我终于等到了那双耀眼的皮鞋,没有我期盼悦耳的音乐,只有规律的踏踏声。在昏暗的灯光里,白天亮的刺眼的皮鞋,这时也失去了光泽,两只皮鞋规矩的排在那里,鞋子里的脚,也是规矩。
鞋子不过来,我的盖头就不能揭开。
我听到翻书的声音。他坐在我不远的地方,不然我也看不到他的鞋。
盖头久久地呆在我头上,灯光忽明忽暗,皮鞋依然不动,他也不说话。
那只蜻蜓终于没能重新飞起来,它在我面前不住的翻滚,似乎在承受很大的痛苦,翅膀也蜷缩着。
发生了什么?我忽然忘记了在一旁的人,关心起那个陪伴我一下午时光的青头。
我睁大了眼睛,在它的身体周围竟然爬满了黑色的蚂蚁,无数只黑蚂蚁在蚕食着它。
怪不得我看不到什么,那些黑蚂蚁就像是躲在影子里的幽灵,偷偷的就把蜻蜓俘虏了。
我念着它陪伴我一下午的时光,想去解救它,可是刚刚一动身子,才想起,盖头还没有揭。
盖头不揭,就如同套在我身上的枷锁,让我动弹不得。
“盖头你自己揭下来吧,你也累了,先休息吧。”终于我听到了那个期待的声音,浑厚有力,同时,书页又被翻过一张。
我的心跳不由的加快,看着垂死挣扎的蜻蜓,一狠心,还是不管了吧。
“盖头还是要夫君亲自揭下来的,奴家不累。”我紧张的说道。
那边又没了声音,皮鞋的序列换了一下,只是变成了一高一低。还有翻书的声音。
半天,那边才有声音说道:“以后不要自称奴家,现在都在讲新,你也要跟从,直接称我就好。”
“奴,我知道了。”夫君好知道疼人,我不住窃喜,看来以后会很疼惜我的。
我和他说着话,心思又跑到了那只蜻蜓身上,眼睛一直都在盯着那只蜻蜓,那场生死之战终于结束了,失去了羽翼的青头没有胜过渺小的蚂蚁,被无数只蚂蚁拖着,向墙角移动。
好可怜的蜻蜓。
“盖头,你揭我揭都是一个样子,你是母亲娶回来的媳妇,不是我娶回来的媳妇,明天我就去英国留学,如果。”他顿了顿说道:“你不想呆在这里,就回去,想呆在这里,就是陈家的女儿。”他的话如五雷轰顶,我瞬间就懵掉了,我来不及想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心就跟着好痛,想到白天那掉落的鞋子,那是不祥之兆,到底是应验了。
应在了他本就不想娶我,那为什么当初还要同意。
是了,因为我家很有钱,我的嫁妆很丰厚。
我哭起来,却不敢大声,我一个十五岁的女子,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面对如此急来的变故,让我无所适从。
我企图张嘴辨白,更害怕他提起掉鞋之事,怕因这事,给陈家带来霉运。
我说不出话,他轻声说道:“桂芝,桂芝,既来之则安之。让你回去,也有损你的名声,就留下吧。”似乎这是他给我最后的圣旨,我的命运还是由他来安排,不容抵抗。
他不再多言,我也不敢说话,我的泪不停的流,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大概是也感觉到累了,那双皮鞋终于走过来,一下子就掀开了我的盖头。
随着盖头的离去,也抬起头,大声喊道:“不要。”眼泪已是滂沱。
他看见了我的脸,表情一滞,那是所有看到我脸的男人的表情,他也不例外。
不过他例外的是,那个表情的时间很短,可是我又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微微的厌恶,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已有心上人?娶我,是逼不得已?
那是一张刚毅的脸,浓浓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厚厚的嘴唇,尖下巴,油亮的额头,后面拖着一根粗大的辫子。
很帅。
“为什么要掀盖头?”我哭着问道:“如果你不想娶我就不要揭我的盖头,揭了,我就是你的妻子。”
他没有说话,转身把自己扔到椅子里,又拿起了那本书,继续看着,时间在慢慢流逝,那边翻书的声音变得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他翻书的动作变快,而且声音奇响。哗啦啦,哗啦啦。
我试着站起来,母亲说,还有交杯酒要喝。
我的腿失去了知觉,刚刚站起来,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好痛,他的眉毛一挑,我又看到了他眼里的厌恶。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他想过来帮我,可是,踌躇了一下子,就把放下的书重新捡了起来。
他在想什么,我是他的妻子,他为什么要讨厌我?
我忍着痛,酸,麻,终于站起来,一步一拐的来到他身边的桌旁。拿起酒壶。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回到书页上。
“明天我就走,多则两年,少则一年。”他说着话,一直盯着我的脚,说完,就再无其他的话,我不懂,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是让我等吗?
我有许多的不明白,我不识字,我不读书,我不知道怎么笼络男人,母亲说我的脚可以迷倒众多男人,脚就是我的武器,为什么到了这里,我却是处处被动。
刚刚,他看到了我的脚,没有一点欢喜。
“你的裹脚是旧东西,以后的社会处处都充满了新意,已经容不下旧东西。”他无情的抨击。
我立刻就有些歇斯底里了,原来,他一直在意的是我的脚,我的脚怎么会是旧东西,昨天它就这样,今天也是这样,明天,今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我的脚怎么会是旧东西。
这些话我讲不出来,母亲让我从夫,让我守道,不能反驳,可是他的决定,又让我如何自处。
我无力辩白,只能用眼泪来抗争了。
我的眼泪似乎是不要钱的流,他有些急了。
“明天我就走,今天就这样吧。”他逃也似得走了出去。
“不要。”我害怕的喊道,他这是要干什么?逃婚吗?还是直接就抛弃了我。
他没有回头,他的背影让我心寒,那双闪亮的皮鞋踏着青砖,再也发不出悦耳的声音,他每踏一步,脚底都会有一股烟尘升起,像极了野马奔腾。
他竟是如此的讨厌我。
我一屁股跌坐在青砖地面上,眼泪流的更加的快了,我现在心里悲苦极了,这刚刚嫁过来就遇到如此的事情,以后我要怎么去面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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