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湖》:
第一章
我出生在一个叫石鸡的地方。二十八年后的某天傍晚,我站在金鸡湖边,看到夕阳如同一张泼了汽油的烙饼一样猛烈燃烧,丝毫不像是即将要坠落下去的样子。凝视着夕阳,我回首往事,一幕一幕如同电影情节一般清晰而又遥远。我猛的意识到,我的人生也是如火一般在燃烧。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曾经上演。而这些故事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我的记忆消失时彻底消失。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伤感,这些故事包含了我的亲人和朋友,我的快乐和伤痛。我经历的大学时代,中学时代,以及我是怎样来到个世界又是怎样成为今天的我,我的信仰又是怎样确立的等等。对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很有必要将它们记录下来。
从何说起呢?故事总要找个切入点先写进来,那就从我最近的记忆,关于我奶奶的故事开始吧。如果你认识我奶奶,你就会赞同我说的话。其实她没必要得癌症的,因为我的故事已经足够精彩了。你要是见过她,就会相信即便是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干起活来也不如她。她体型宽胖,身高约一米六左右。上臂极粗,双手大而有力,皮肤干枯皲裂如老树皮一般,树皮上点缀着密密麻麻的黑斑点。好在头发没有全白,绒黄色的头发稀松而均匀的粘在头皮上,你会觉得如果是个老爷们留这发型兴许会更美观。这也是我很少有勇气仔细看她的原因,我以为我看不到那些不好,她就一切都好。
今年过完年不到两个月,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我老婆夏兰在商场的一家日本精品店里四处晃荡,我们一边逛,一边盘算着接下来是不是要去看场电影或者吃顿美食。接着我的手机铃声响起,老哥的来电,这个时间段他打电话过来我有预感可能是出事了,果不其然,他声音低沉显得无力和沮丧:“我带咱奶来医院检查了,前两天她咳的厉害,咳出血了,医生说她肺部有个阴影,怀疑是肺癌……”我感觉脚底的血通过我的双腿正拼命的往上涌来,汇聚在我的头部使我的眼睛发烫,我用力咬合牙齿,伸手扶了一下旁边的货架,避免使自己摔倒。他接着问道:“有没有可能不是肺癌?”我松开货架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要有病理报告才能确诊,不过根据你刚刚的描述,情况不乐观,基本上可以断定是肺癌了。”老哥知道我在保险公司做人寿险的理赔,又是医学院毕业的,听了我的回答他说:“你说是的那肯定就是的了……”隔着电话我似乎看到了他难过的那张脸,夹杂着沮丧、无奈和无望。夏兰从另一排货柜旁边探出头来:“谁的电话?”我没做声,她看到我神情凝重,急忙走过来又问:“出什么事了?”我接着对电话里说:“让咱奶先做个肺部穿刺活检,明确一下分型…”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应该早点带她来检查的,年前她就开始咳嗽了,她身体一直太好,我们都大意了。”
挂了电话,我们没有去看电影,也没有去吃美食。我开车从商场回去,夏兰坐在副驾上一直看着我,我不说话,她说先别难过,没有确诊也许不是癌症呢。我很难用语言形容当时的心情,它不仅仅是悲伤,还有懊恼,恐惧,思念,不甘心。
关于下午的那通电话,我是没有抱有侥幸心理的。不过几天后,确实出现了一幕颇具戏剧性的转折,老哥微信发来一张老家医院的穿刺病理报告,上面显示穿刺结果:“未见癌细胞”,阴影部分暂时被诊断为:支气管粘膜息肉。老哥说医生看了报告后认为可能是没有穿对地方,所以没有见到癌细胞,并且建议尽快做放化疗治疗。我回复他说,癌细胞都没有见到,不能明确分型就盲目化疗,家里的医院水平确实不行,要不让咱奶来苏州吧,至少先明确是什么类型的肺癌,也许可以吃靶向药,不用化疗,这样老人家能少受点罪。
我知道要想让奶奶来苏州并不容易,作为她的宝贝孙子,我刚刚在苏州这边稳定下来,买了房买了车,每月要还那么多贷款,还有老婆儿子要养活,花钱的地方不止一处,她怎么可以过来拖我的后腿呢?我了解她的性格自然知道,她既害怕花钱给家人带来负担,又害怕去了医院查出是绝症被医生弄死在医院,老家的医院尚且不愿意去,更别提死在苏州了。
奶奶最终能来苏州要感谢我的嫂子婷婷,她挺着五个多月身孕的肚子从一百多里外的县城出发,坐着我哥开的手动挡明锐一路颠簸再颠簸,就是要我奶奶担心她的重孙子,这真是戳中她的软肋,嫂子对我奶奶说:“你不去苏州看病,我就每个星期都回来,颠也不管。”
奶奶是在我姑的陪同下坐高铁来苏州的。那天晚上将近十一点钟她们才出站,我穿着蓝色的薄羽绒服,夏兰穿着淡黄色呢子大衣,我们站在出站口等了约有二十分钟。远远的看到她们乘电梯缓缓下行,我举手打了个招呼,奶奶高举一只手冲我笑了笑,倒像是来旅游探亲的,丝毫不是个病人。
大约四十分钟后,我把车开到楼下让她们三个先上去,我去停车。我住的小区共有五层,没有电梯,是昆山正仪当地农民的拆迁安置房,一楼住满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奶奶下车时我再三叮嘱她:“慢慢上,不舒服就停下来歇歇。”等我回来看到奶奶穿着换好的拖鞋坐在沙发旁边的硬皮凳子上不停的咳嗽,夏兰走过来告诉我:“咱奶怕我们等,第一个冲上来的。她不愿意坐沙发,太软了,不舒服。”奶奶急忙冲我们说:“赶紧睡吧,不早了,都累了一天了。”在灯下我清楚的看到她的门牙掉了一颗,很突兀,其它的牙齿虽然泛黄但是健康有力不像是快要脱落的样子。如果我是个孝子,铁定要拿出钱来帮她补上那颗门牙,毕竟她才七十一,还不老。可现实是,我连那颗门牙如何掉落的都不知道,我甚至连问都没有问。
翌日早晨我们驱车赶往苏州市立医院看肿瘤科专家号,幸好医生说的是苏州话,我和医生的谈话过程中他多次提到鳞癌、腺癌等字眼,我奶奶均没有听懂。他询问我奶奶是否吸烟,我姑在一旁答道:“年轻时有吸烟史,她在农村每天烧锅,我们家里是土灶,烟灰特别大。”医生点点头:“这就不难怪了。”他看了看我们从老家带来的CT 片子和检查报告,示意我靠近点:“从形状上看是典型的中央型,穿刺没有穿到地方。”我问他能不能吃靶向药治疗,他说要看基因有没有突变,需要做基因检测。他说肿瘤的位置太深,手术切不干净,考虑病人年纪比较大,不建议放化疗。“先做个加强CT吧,明天早上九点来做,今晚十点以后不要进食。”
出了医院,还有将近一天的时间。带她们去周边转转吧,我们最终决定去吴江的同里古镇。到了距离古镇景区一公里的地方,我们停好车,下来步行往前走。吴江的石板路被中午的太阳直射以后连蚂蚁也不愿意在上面行走。很明显,中午和早上已经不是同一个季节了。我们一边逛一边啃着苹果喝着酸奶,走到前面一个大石桥上我们停下来拍照。猛的停下来之后奶奶开始剧烈的咳嗽,我姑一边搀扶着她一边拍她的后背。她半弯着腰努力想要让自己停止咳嗽,以免打断眼前愉快的旅程,似乎努力并没有效果,还是咳得厉害。我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手机盯着她俩看,仿佛从每一声咳嗽声中听到了癌细胞在狂欢咆哮,它们手握大刀肆意挥舞。
由于早上天气还很冷,我们出门时都穿着厚厚的外套。我姑从老家穿着高到膝盖的长靴过来,没有带可以替换的鞋子,好不容易等到奶奶咳嗽停下来,她急忙一手扶着桥边护栏一手脱去靴子和袜子,让在不透气的靴子中捂了半天的脚丫子赶紧见见太阳和风,去去汗气降降温度。我说:“等会到前面鞋店买双平底鞋穿。”她执意不要:“就待几天回去了,没必要!”
再往前走,靠近古镇大门收费处的笔直街道,游客突然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你来我往,拍照的、吃东西的、挨家挨店淘逛的,好不热闹。我们停在一家名叫醋坛子饭桶二店的小店门口拍照,我拉着亚楠的手站在店前叮嘱我姑:“把饭桶两个字拍下来!”奶奶站在一旁开心的大笑。那一刻,所有的伤痛和烦恼都不存在。
夏兰上前问了票价走过来说:“”一百二一张票,买不买?”奶奶说太贵了,不要买,就在门口转转就行了。我们正犹豫时,有个秃顶的大爷走到我们跟前说一百块钱可以带我们四个进去。开始我们还半信半疑,担心受骗,真的进去了以后,才顿悟其中的窍门。如果我们能表现的和本地人一样,就可以来去自如,省下刚刚那一百大洋。
同里古镇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沿着弯弯曲曲的河流两岸布满了江南式的砖瓦小房,墙面必须是白的,瓦一律是青黑色的。破烂且无规律可循的伤痕布满了整个小镇。政府故意不修使之江南韵味十足,破墙更有助于彰显它的沧桑感和年代感。流水之上一座座小石桥相隔自有分寸,你可以坐在桥边静静欣赏穿旗袍撑油纸伞拍照的女人,也可以站在桥上低头俯视从桥下穿过的游船。
过了门口的大石桥之后,向前稍走几步左转弯的巷子里我们发现了醋坛子饭桶一店。我对亚楠开玩笑说:“两个饭桶找到了自己家的店。”她大笑道:“你是饭桶我不是,一个饭桶找到了两家店。”我回头笑着对奶奶说:“这钱花的值了吧!”她眯着眼一边笑一边点头,没有作答。我们在前面一家糖品店门口看到一架木制迷你小水车,许多人围着她拍照录像,景区密密麻麻的游客布满了每一个巷子。他们虽不排除有人和我们一样买的“折扣票”或是用更为经济的“0元票”进来,但整体上可以看出,现在人们还是有钱的。在这里你可以花十块钱加一百押金换上一套古装在镇子上溜达,也可以花九十元租一条小船在河中游上一圈。右边的巷子里是明清一条街,我们给婷嫂买了一把牛角梳,上面刻了“婷姐”两个字,准备让我姑带回去给她。用牛角的梳子对头发好,不起静电,牛油还可以滋养头皮,对孕妇再好不过了。巷子里各式各样小店,吃的玩的不尽相同。再往前走我看到一家食品店招牌上写着“正宗青团子”字样,别的我不知道,这家店肯定是忽悠外地游客了。如果你生活在苏州或者昆山,你就会知道正宗的青团子在昆山正仪的文房斋。也就是我所居住的小镇。我们沿着一条巷子七扭八拐应该是来到了小镇的深处或者中心。两边的小菜馆、饭店门口各有一人负责招揽生意:“进来坐吧,吃好再玩!”我们一一摆手拒绝。再往前走,桥上汇集了很多人都在低着头往河里看,我们走上前挤到人群中看到桥下河的另一侧有一只渔船。船家正在训练他的鱼鹰,五只鱼鹰都被一根细细的白线绑在腿上,西线并不长,刚好够鱼鹰从船上跳下水中扎个猛子的距离。一只鱼鹰不停的重复着从水面扎下去再次浮上来的动作,它在洗澡,我猜测。另外三只鱼鹰乖乖的待在自己的木枝上,两只在东张西望,一只在眯着眼睡觉。还有一只鱼鹰被主人放长了线,那人把一个卡子夹在它细长的脖子上,鱼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它高抬头用力的蹬着爪子,木船被蹬的嘎吱作响,那只鱼鹰似乎知道自己要开始工作了。尽管周围全是人,它并没有恐惧或者害羞,反而有点人来疯的意思:“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都准备好为我喝彩吧!”此时我旁边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抬头问他的妈妈:“妈妈,那只黑色的大鸟叫什么名字啊?”他的妈妈没有回答,正在专注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在一旁答到:“那是鱼鹰,它会下水捉鱼。”小男孩用吃惊的眼神看了我一下又赶紧回头专注于他的大黑鸟。那主人松开它的翅膀,鱼鹰用力的拍打几下之后一头扎了下去,大约过了十几秒钟,它猛的从水中窜了上来。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人群中有人开始欢呼大叫:“哇!哇!哇!抓到了!”它嘴里叼着一条如手指一般长的小白鱼,几次想把它吞咽下去却不能,我似乎看到了它的口水。主人回收着细线把它拉到船上,用手指抠出白鱼并松开了它的卡子,它趾高气扬的叫了几声,似乎在炫耀不凡的战绩。
我们大约是下午三点左右开始回去的,一路上间断听到奶奶的咳嗽声,她一咳起来就停不住。中间我停了一次车让她下来舒展一下,呼吸点新鲜空气。她的左膝盖一直疼,多年的老毛病了,上下车如同上楼梯一样极不便利。她走起路来轻微的一瘸一拐,我突然想来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给她寄过药了。她的腿没有去医院进行过正规的治疗,只有一次,她疼的实在受不住,去我们镇上的医院拍了个片子。当地的医生告诉她说是骨刺,我把片子翻拍的照片手机上发给我的同事,她再发给她的医生朋友,她朋友回馈信息说:不是骨刺,是关节炎。我和亚楠决定用她的医保卡去药店刷点药给她寄回去,我们刷的是硫酸氨基葡萄糖,她吃后说有明显的好转,这药很有效。于是我俩就定期给她寄这个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事忘记的,她也从没开口问我要过。从她走路的姿势我判断她的腿应该是一直都疼的,在家里她只能坐高板凳,小凳子她弯不了腿,一坐就会摔地上。我曾问过她腿疼的原因,她告诉我说有一回下地给庄稼打农药,从井里提水时一使劲扭到了。伤了之后她仍是继续干活,家里、地里从没停过。我相信经过这么多年的过度磨合,她的半月板一定损伤的很严重。扭到的那一下必定形成外伤,带伤长时间劳动,她的关节内一定会有积液。再加上医生说的关节炎,那一个小小房间各路病魔汇聚在一起开派对,不疼谁信呢!
次日上午九点我们准时到达医院。陪同奶奶做完加强CT之后,她吃了两个我们在门口小店给她买的青菜包,也是勉强吞咽,看起来丝毫没有食欲。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第二天上午十点来取报告,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我们决定带奶奶和我姑去阳澄湖。
阳澄湖东岸即是昆山的巴城和正仪。从我家的后窗户可以清楚的看到阳澄湖高铁站,高铁站离我家约有1.5公里。我们过了阳澄湖大桥继续往前开,两个红绿灯之后我提示她们往右前方看,一座写字楼一样高的武则天像背东面西屹立在路边。奶奶探着头惊讶道:“乖乖,真大!”我姑赶紧掏出手机录像,她对着手机说:“我们来旅游啦,羡慕吧!你们看不着吧!”这话是说给我姑夫(我管他叫叔)和我弟(我姑的儿子)听的。
不过事实确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我奶奶生病,我们也没有机会在苏州这里小聚几日。你知道,以这样的方式出游,我的内心乎被一刀割成两半,一半是欢愉,一半是痛楚。生活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是吗?我原本打算再过两年,找个没有农忙的时段,把我爷爷奶奶都接过来,还有我的哥哥嫂子连同我姑他们三口,我们一大家子人在苏州这边好好的玩一玩。这么多年我们全家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轻松过,这样的一次游玩如果能实现对我而言意义将是无比的重大。而如今我已经确定它无法实现。
第二章
我们习惯称武则天像为“大佛”,这个错误的称谓是受到了无锡灵山大佛的影响。当她的头部还没有建成时,我已经在四周的马路上兜过许多圈了。那时我对夏兰说,阳澄湖半岛那边有个华谊影视基地正在建,有一座几十层楼高的大佛非常震撼,应该是影视城的标志建筑。开车经过大佛脚下时,我姑问能不能停下来到跟前去看看,我说不能:“基地还没有建好,四周都是被墙围起来的,也没有地方可以停车,你听里面轰隆隆的机器声,人家正在施工呢!”我从大佛脚下的十字路口右转继续往前开,把沿途一家家蟹庄、酒店统统甩在身后。前方是一条笔直却又此起彼伏的柏油路,我以70Km/h的速度直奔向湖心小岛,两边的湖水被风搅弄着一浪接着一浪不停的朝岸边拍打过来。湖岸距水面约有一米高的距离,远远望去似乎湖心的水位高过车轮下的马路,远处不断涌来的湖水即将要把路吞没。这种错觉不断的刺激我的肾上腺素,我感觉到轻微的眩晕和兴奋,双腿和脚踝失重感十足,仿佛是在海中驾驶着快船一般。
驶入湖心半岛后路上鲜有车辆,仿佛来到一片世外桃源,树木花草连同空气都显得格外清新。我降下车窗深吸了一口气,又如释重负般将它呼出去。倘若能在这岛上居住,该有多好,我在心里想。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我姑正在观察四周,“这里真不孬,环境真好!”她说道。奶奶在一旁闭着眼休息,我问她累了吗,她立即睁开眼说没有,然后端正了一下坐姿,试图证明她说的话。
我们到重元寺的门口停了车,下车后就感受到太阳在猛烈的炙烤着大地。我们往前走了十几米来到广场右边的一棵大树下,树荫下靠近树根处有一个兔笼子,里面一只雪白的大兔子正在用它的前爪扒着铁条。它试图要学我们一样站起来,但笼子的高度不够。我确定它不是要逃跑,直觉告诉我它已经把笼子当成了自己的家。“咦,兔子!嘿嘿…”夏兰兴奋的走过去蹲下来,我也上前跟着蹲下来。她拿起笼子旁边一根长长的青色菜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的根茎,它质地坚硬,外皮厚且光滑,皮下包裹着脆而多水的青瓤,如果用力踩一脚必定会青汁四溅。她把菜根伸进笼子里,兔子一把将它抱住啃了起来,像是幼儿抱住奶瓶般不松口。“它不怕人,你试试,真好玩!”我接过菜根立即感受到了它在震动,另一端连着兔子的牙齿正在快速用力的咬合,那菜根就像一根****在按摩我的手指。我感到指尖如触电般连同心窝一起发痒,妙不可言。
因为不信佛,我们没有买香火进去。从兔笼子延伸到检票口,一排整齐的香火店家家门口都有一人在招揽生意,如同吴江小镇的饭店一样。大陆的景点千篇一律,圈地收费人挤人,再玩不出什么新花样。门票16一张,这次我们没有任何迟疑,价格完全能够接受。进去之后我看到成群结队的人疾步前行,像有急事一样无暇顾及四周。一些人手里提着塑料袋,装着十几二十个馒头不等,另一些人提着大包小袋尽是门口店里买的香火。他们确实有事,大殿的门口摆放着两条长形的水槽,水槽上方几十根红蜡烛烧的正旺,被火苗烤化掉的蜡水不停的滴入水中,犹如吸剩的烟头被摁入水中强行熄灭一样,数百个烟头先后不停跳入水中,我听到几百个呲呲声在水槽中此起彼伏,每一个呲声都从水中泛起涟漪,涟漪撞到涟漪互相消融,旧的涟漪还没有扩散开,新的就已经形成。有的地方蜡滴的太旺盛,一下子掉下去一大块,槽中的水被激了出来险些要飞到人身上。两个水槽旁边就是可以供奉香火的大铁炉,炉子上方盖着一个房顶,约一人多高,香台上面早就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插香。下面的铁炉内每根香都如同烧红的铁条一样,半锅香已经烧完却不熄灭。烤的上面刚被扔下来的新香来不及从头开始,横着尸体就陷了下去。烟量可想而知,一个活脱脱的大烟囱,要是在市区或者居民楼,119的电话早就被打爆了。风也是邪行,专朝有人的地方吹。这群人来到水槽前顾不得烟有多凶猛,他们有序地排开,将包里的香抽出来,双手握住香的根部在蜡烛上迅速将香头点燃。然后快步走向左边的炉子,把香抛进去,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我们四个站在这群人身后静静地旁观,奶奶背着手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我走到她旁边笑着对她说:“信佛的。”她点了点头,皱了一下眉头抿着嘴没有说话。我们跟着人群走进了大殿,他们仍是火急火燎的拜完一个佛像接着往另一个大殿赶。我看到提着馒头的那些人走进了食堂,这里只有斋饭,一个人肯定吃不了那么多馒头,我猜测她们是要把馒头捐给寺里的。我们小声在大殿里交谈,她们仨纷纷点头同意我的猜测。往来的人都是进来跪拜之后疾步而出,只有我们四个站在一旁东张西望。感到气氛有点尴尬之后,我们决定不再往大殿里面进。走到一坐大殿前我们抬头看一下上面的大字,然后远远的看一看里面的佛像,也不管知不知道它是谁,我们就走向下一座,调整后的这个节奏让我们觉得舒适。
食堂的门是圆形的,和苏州园林的门一样。迈过大门,里面是个精致的小院子。一条弯曲的小鹅卵石路,两旁布满了竹子编的围栏。是防止杂草伸出来吗?我在心里疑惑。路的两旁靠墙处各有一颗小树,叶子红的像烧霞。“嗯,是棵观景树。”我在心里这样说道。圆门的北边贴着墙,有一个长长走廊。顺着走廊往北去,拐弯处墙上有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两行字:走路不观景,观景不走路。“这下尴尬了!”我嘿嘿的笑起来。用夏兰的话形容,我笑的很猥琐。“怪不得这些人走起路来什么也不看,我们一进门就暴露了!”我猥琐着说。“我们本来就是来玩的,又不是来拜佛的!”夏兰这样辩解道。
再往北走,最后面一两排的大殿还没建成。和大佛一样,也是被施工围墙圈起来,只是在这里我没有听到轰隆的机器声。我看到楼上扎着脚手架,工人正在有条不紊的贴着瓦片。最北面的正中间那座最高的大殿,一定是释迦摩尼。看过西游记我们都知道,他是佛教的老大。对我们而言,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风景了。我们绕过西边的停车场往南走,又回到信徒们点香的地方,人更多了这会儿。一直暴露在太阳光下,求生的本能让身体决定了我们的意志:“必须赶紧离开这儿!找个阴凉地待着才对!”此时我指向南边的佛塔:“那里一定是观音,因为南海观音。”没有人反对我说的话,于是我接着说道:“去看看吧!那边有凉影地。”
点香的地方沿着湖边把重元寺一分为二,这个由砖铺成的广场可供信徒们举办仪式或者活动。广场的北边是大殿建筑群,南边湖里是南海观音寺。从广场向南我们经过一坐大石拱桥,下了桥清楚的看到那是一座水泥和石头组成的莲花台。面积约有一个足球场大,花瓣长约两米,它就像一个莲花漂在水中,而我们则是荷花上的水珠。你知道,人如过见到宏伟壮观的建筑都会心生敬畏,抛弃杂念。我虽然不信佛,但是内心笃定这里的环境对健康有好处。“我们多待一会,兴许能让奶奶的肿瘤扩散的慢一点。”我在心里这样想。
观音寺实则是一座佛塔,它的底座周围一圈可以算是个佛教博物馆,其中陈列着数百尊小佛像,中间圆形墙壁上刻着看不懂的壁画和经文。电梯只有四层,负一楼到三楼,博物馆在负一层,没有灯光,只能借助南北两个通透的大门把圆路照亮。我们从三楼的电梯出来又爬了两层楼梯。来到顶楼一走出门便感受到强有力的湖风迎面吹来,晴空万里使得顶楼的视野无比开阔。远处的湖水和天空连接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湖风夹杂着冰凉的水汽吹在脸上和身上,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宛如浸泡在冰水中一般清凉畅爽。蓝色的天空把湖面染成一面滤镜,湖水并不十分清澈,越看不见底越显得它深不可测。从高处向下望一眼,血液瞬间往头部汇拢,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奇袭我的眼部和额头,我似乎要被风拉下去了。确定受不了这种刺激,我往后退了一步,离护栏保持了一定距离。我转身看到奶奶被湖风滋润的笑容满面,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决定仔细看看佛塔的内部结构,于是走楼梯下去。下了一层之后我们往里走,:“我的天呐,太大了!”我姑走在前面突然停住,身体向后倾斜了十几度,她睁大了眼睛几乎是瞪目注视。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张不全的佛脸像,鼻子足够有一人高了,眼睛大的像半个窗户。实在是太壮观了,如此近距离的看着眼前的巨人,瞬间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她慈眉善目,眼睛微闭却又像是睁大着,她看着前方又仿佛洞察一切似的什么也没看,只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内心罢了。我之所以称呼“她”也是因为受到电视剧西游记的影响,她实则是一幅男人像或者无性别像,但绝不是一幅完全女人像。只是先入为主,我一直把观音当作“女”神。
我们在塔内待了很长时间。一层层的转下去看到她身体的不同部位,那观音浑身金黄,赤着脚。一手持玉净瓶,一手作捏指状。瓶中的叶子比芭蕉树叶还要宽大,有几个游客正在对着叶子抛硬币,倘若硬币能掉在叶子上而不被弹下去,那一定是吉兆,据说会使人愿望成真。而我们走过去却看到,上面一个硬币都没有。我个人认为,观音的头顶就是塔顶,实在有些不妥。虽说这塔足足有七八层楼高,但是她被这样的如量身定制的衣服一般合身的罩子罩在身上,那筋骨还能舒展的开吗?想迈个步子都不成,谁愿意待在里面呢?这佛塔虽让我觉得高大宏伟,但是如若站在观音的角度考虑,必定是狭小而压抑的,不是吗?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奶奶,她笑的合不拢嘴。
我们在佛塔的北面发现一个小水塘,水塘上面漂浮着为数不多的荷叶。但是鱼却多的要命,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我会认为附近必定有一个金蟾供人们抛硬币。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并没有金蟾。夏兰买了一包鱼食,我们一同走向水塘。有一个小木桥往塘中心延伸了一两米,高出水面约有十公分,没有护栏。水塘并不深,寺里养的观赏鱼潜入水下刚好能够躲避人的视线。蹲下去还是要当心,尤其是小孩子被鱼吸引到岸边,后面必定会有父母的百般叮嘱和呵斥。夏兰撒了一把鱼食,量不小而且离木桥很近。平静的水面瞬间如开了锅,上百条观赏鱼在一起追逐翻滚互相碰撞,场面异常激烈。红的黄的黑的白的多种颜色互相交织在一起,煞是好看。这一幕引来旁边两个小女孩惊叹的叫声不断。“哇,哇,好多鱼!”夏兰分了一点鱼食给这两个小姑娘,她们异口同声的说道:“谢谢阿姨!”奶奶依旧是背着手站在后面观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默不作声。“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站起来提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内心忽感一阵荒凉,明天又是周一了,我得去上班,夏兰请假陪着她俩去医院。
周一早上我把车停在金鸡湖边上的停车场,我们一起坐地铁。她们先下车去医院取片子,我还有两站才到公司。我用手机和夏兰保持联系,大约上午十点左右她打电话过来:“给医生看过了,他说肿瘤比之前看到的大了很多,现在属于快速发展期,建议我们再做一个穿刺。”我回答说:“你说服咱奶吧,让她住院把基因检测也做了。”她说“好,你上班吧!别担心,这边有我!”终于熬到了下班我箭步冲向了地铁口,出了地铁口我步行十五分钟才到医院。路上我一直在想,早上她们是不是也走的这条路,有没有绕路?我进了住院部大楼,肿瘤科病床就在一楼,左手边第二个房间进门第一个床位就是奶奶。她看到我之后想要坐起来,我让她继续躺着。她说不疼,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说以后不用住院了,在家吃药就行。药也不贵,我们买得起。她点了点头。聊了一会之后,我们三人到门口附近的小餐馆点了酸辣粉,给奶奶打包了一份白菜猪肉馅的水饺。吃饭时我姑告诉我她今天问了医生我奶奶还能活多久,医生说这种病的五年存活率是百分之六。我稍微放宽了点心。也许她能活个两三年也说不定,给我们一段缓冲的时间,只要不是突然离开总归让我们好接受一点。
晚上七点半左右我和夏兰离开医院,留下我姑陪同她过夜。星期二上午吊完水奶奶顺利出院,穿刺和基因检测报告要一周后才能拿得到。我说不要紧,后面拿到了我会问清楚医生吃哪种靶向药,到时候连单子带药一起寄回去。夏兰陪同她俩在市区逛了一会,到中午一下班我连忙坐地铁和他们汇合。我们一起去了康师傅吃汤面,40块一碗的价格确实吓到了奶奶。我说我平时也不吃这么贵的,公司附近很多小饭馆价格都特实惠。她点了点头,想努力把面吃完,避免浪费。我说不要勉强,这里是环境贵,面和我们家里的一样,不值钱。她最终果然没有吃完那碗菌菇汤面,平时一粒米都不会浪费的奶奶,身体被病魔彻底打败了。
下午她们继续在市区找地方逛,我则被忙碌无暇的工作一直压迫到下班。我乘地铁去金鸡湖的停车场与她们汇合,路上我打开微信看到他们在湖边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张都是笑容满面。奶奶明天就要走了,我在车上坐着默默哀伤起来。到了金鸡湖之后我走到车旁边,他们三人正从湖边漫步似的走过来。奶奶依旧是背着手,话极少。晚上我们都在客厅里看电视,没有人谈论关于健康的话题。我姑忙着发微信给她的老公和儿子,这两天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丰富的图片量作为证据,绝对假不了,这是实打实的旅游了。奶奶坐在我旁边故意压低声音:“人都是先定的死,后定的生!我什么时候死,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我是啥病我心里清楚。”我说:“你啥事都没有,回去吃点药就好了。不要瞎猜!”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